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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二十五弦弹夜月(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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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入夜,桌上的镂花灯忽明忽暗,散发着淡淡的焦味。现在夜还不深,我毫无倦意地坐在桌前,一边打量着屋内的摆设,一边拿着挑子百无聊赖地拨着灯芯。整个李府里都弥漫着一种熏香的味道,浓烈而甜腻,好像在掩藏着什么……总觉得这李府里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可是却又说不出个道理来。如夫人,兰夫人……我手一抖,灯里爆出个灯花。李府里死的全是女眷!……天哪!我惊得一跃而起,刚才一个女佣也没见着,那现在,我岂不是李府内唯一的女人!
冲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反反复复地念了N遍,才勉强压制住了冲出门的冲动,女人满大街都是,相信明家不需要费力找我来做替死鬼。这么想着,我摸出了明颢交给我的一个弯月形的银质铃铛,我说这小鬼怎么会这么关心我的安危,原来是事出有因啊,害得我还白感激他一番。我恨恨地又挑了挑灯芯,“啪啪啪”油灯蹦出了一连串的小灯花。细小的声音在安静得过了分的屋子里有些惊心的味道。
窗关得严实,天气也还只能算是凉爽,可背脊处总是有股冷飕飕的阴风在扫来扫去,我索性钻进了被子,在温暖的被褥间寻求安全感。寻求安全感的结果就是我一挨被子,困意就一波接一波的涌来。
春风和煦,暖暖的阳光几乎要将人都融化了,在这样的阳光下,浑身都懒洋洋的,思维也懒惰起来。
“爹爹,抱——”一个甜软的幼童声音传来,是个不过两三岁的孩子。圆头圆脑,一双天真的眼睛在阳光下竟有勾魂摄魄的神韵。我呆呆地看着这个漂亮的娃娃跌跌撞撞的朝我扑来,他一下穿过我的身体,我惊觉地回头,却见他稳稳趴在我身后一个青年男子怀里,那男子接住了他软软的小身子,又抱着他站了起来,拉着他的小手道:“远儿乖,我们去找娘亲好不好?”说着一大一小走进了园子东边的屋子里,我亦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推开门,屋内熏香浓得叫人闻之欲吐,我本想逃开,可脑海中却闪过一线微光,是了,这熏香的味道就和李府里闻到的很是相像,只不过这里的更浓,并且在这浓香里边还掺杂着丝丝缕缕其它的味道。只是在这浓香的掩盖下辨不清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绝对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味道。
里屋里的斜纹绫帐内露出一把光亮的青丝。相当漂亮的头发,便是电视里做洗发水广告也不过如此。只是,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中未免就有些诡异了。
“如儿,”抱小孩的男子却没有觉察到什么不对,只是柔声唤道,“还未起么?”说着轻轻撩起绫帐看望那头发的主人,然而在看清帐内情景的一刻那男子的笑容僵在脸上,手臂就这样僵直地伸着。
帐内的女子脸色青白,眼睛不自然地突着,仿佛一碰就会从眼眶里掉出来。裸露在外的颈上仅有一道细细的血痕,血迹早已经凝固发黑,而溃烂的呈胶乳状的黄白脓水却将枕头浸湿了大半,靠近枕头的头发整个浸润在脓水里,看起来好像是吸收了那脓水的养分才长得那样光亮。帐内的腐臭气息竟将屋内浓烈的薰香盖了过去,我的胃里猛然翻腾起来,想跑,却挪不动腿。
“爹,我怕。”孩童害怕地将头埋在男子的肩窝。那男子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按住孩童的头转身冲出屋去,不让他再看到母亲的死状。可就在男子转身的霎那,他怀里幼儿忽然对上了我的眼睛,露出一个诡异非常的笑。
我一个惊,醒了。
还好只是个梦,自我安慰了一番,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梦里那幼儿的诡异笑容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远儿?难道是李行远?仔细回想,那幼儿的眉眼倒真和李行远有几分相似。
看看窗外,夜色沉得很,桌上的灯也不知何时熄灭了,看样子离天亮还有好一会功夫。可是再睡着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我努力地平复剧烈的心跳,幸好客房里并没有那种叫人反胃的甜腻熏香。
夜很静,可是我却总觉得有一丝丝缥缈的弦乐声断断续续地传过来。渐渐的,那声音大了起来,仔细辨认又觉得像是女子失魂落魄的哀泣,当真如泣如诉不绝于缕。月色正盛,屋外似乎起了风,映在窗纸上的树影摇晃得厉害。可是却诡异的寂静无声,整个安静的夜里只有女鬼般的低泣,听得久了,觉得心都跟着它纠结起来,哀怨的情绪想蔓藤一样由心底攀沿而上,织出密密的网罗。糟糕!我心里咯噔一下,猛然记起房间前只种了些低矮的花草……那树影是哪来的?……心里一紧张,只觉得啜泣声愈发响起来了,在空寂的夜里愈发显得瘆人。随着这一声声的抽泣声,门窗也轻轻摇晃起来。
反应过来的我发现自己手心冰凉,左手死死地扣住铃铛,几乎要在上边留下爪印来。冷泠泠的汗水浸透了铃铛。明颢稚嫩的脸庞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我咬咬嘴唇,松了手,花颜啊,花颜,怎么没用到要向一个小自己五岁的孩子寻求保护?鄙视了自己一番,我强行定了定心神,看了看周围,发现帐子上悬着一柄避邪的桃木剑,想也没想就解了下来握在手里,给自己壮胆。
做完这些,才发现那哭泣声又响了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大,听着又有些像是蹩脚的初学者强行弹奏高深的曲谱发出的怪音。而怪声中又夹杂着咝咝的抽气声。我强压着心跳,侧立在床边的阴影中。门窗已经是剧烈地晃动起来,刺耳的吱呀声尖锐地划疼了我的耳膜。月光透过门窗上糊着的棉白纸,淡淡地映在地上,门窗晃动得那样厉害,可它们映在地上的影子却一直没有过变化。
我紧紧握着手里的桃木剑,一颗心已经要跳喉咙眼了,可理智却清醒了许多,这样嘈杂的声响,住在我隔壁的明颢不可能听不见,闹了这么久,恐怕是明颢正在收妖吧。
果然,门窗乱晃了一阵后,就猛然静了下来,嘈杂的声音也渐渐平息,可琴声却仍然绵延不绝,不仅没有淡去,反而越来越清晰,而且渐成曲调,宛转悠扬起来。仿佛那弹琴的人就在门外,随意地拨弄着琴弦,就将听曲的魂轻易地勾去。
等等,我一个激灵,从琴声中猛然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诡异地走到了离门不过三步的地方!
不好!我心里暗暗叫苦,不再去听那婉转绵软的琴声,抱着木剑一步一步地向身后的床退去。
这时一阵温热的鼻息拂上我后颈,一声低语在耳边响起:“颜姑娘想退到什么时候呀?”
我吓得连尖叫都忘了,也不知道僵硬的脖子是怎样转过去的,只知道那双凤目在黑暗中更显妩媚妖娆,看得我不禁打了个冷颤。我理智地定定心神,张口欲喊明颢,却发现我拼尽全力喊出来的声音似乎像化在大海里的盐一样,被周围的空气吞噬干净。
心里一惊,不管那么多了,活命要紧!我捞起明颢给我的弯月铃铛死命摇了起来,可我手都摇酸了,明颢这小子怎么还不出来?一转头,却看见李行远正懒洋洋地倚在床柱上颇为好笑地看着我。
“别摇了,我最擅长的就是控制声音——不管是你能听见的,还是……你听不见的。”他弯下腰来附在我耳边用蛊惑的语调说着。
此情此景,我终于明白了“吾命休矣”这四个字是怎样写的。心里大骂明颢这个小骗子,丫的,不是说李行远不是那个杀人的妖孽吗?不是说我摇一下他就会赶过来吗?小孩果然不可靠!
“不是叫你摇一下就好么?”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明颢波澜不惊的声音,我心中一喜,心脏安安全全地回到了胸腔。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只见明颢揉着耳朵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李行远也有霎那的错愕,但很快就释然了,“哼,怎么这么早就把不离身的‘水铃’拿出来了?”说着,眼睛看向我手中紧握着的弯月铃铛。
明颢似乎一笑,道:“公子何必装坏人。”
“得。你别一口一个公子的,叫得我寒碜。”李行远从鼻腔里哼出声来,道:“这是从哪捡来的丑丫头?别跟我说她是你堂姐,这话哄哄那老头还差不多。”
“她是公子故人的女儿,姓花名颜,相信公子自己也能分辨。”明颢说道,似乎在不经意间加重了我的姓氏。
“嗯?”李行远眉心一跳,转而捏住我的下颌,狐疑地打量着我的脸。
我伸手一把拍掉他的爪子:“干吗?!”咦?能出声了。
“你爹是花蘅?”他问道。
“没错。”怎么到这来人人都问这个问题?回想起来,在梦里老爸似乎没有遇到李行远这一号人物啊,不过明颢既然在现在抬出我爸,那这妖孽跟爸爸必定是故交,大概我暂时是性命无虞了。
“说吧,璇玑那丫头想叫你做什么?”他转向明颢,嘴角懒懒上扬着,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奶奶说,明家也是降妖世家,而她念在与你的交情上给了你十六年的时间,你也该知足了。”这样威胁的话明颢仍说得平平淡淡。
“哼,连我也算计起来了,小丫头现在还真是有当家主母的架势啊。”李行远哼了两声,“明家,明家,当初不知是谁哭着喊着不嫁的呢!”
“公子。”明颢瞥了我一眼,急急打断李行远的嘀咕。
“知道了,”李行远翻了个白眼,“我依她便是。算计得真准。”
“多谢。”明颢微微一躬身。
李行远看着明颢,微张了张口,又闭上了,是错觉么?在他出去的瞬间,我似乎听见他低低的叹息,无奈的,伤感的。
“明天见到李老爷,还请姐姐配合。”明颢对我道。
“跟我有关系么?我又不真是你姐。”受了一晚上惊吓,傻子才会想去趟这趟浑水。
“奶奶说,如果姐姐想付这几日在明家吃穿用度的费用,她也可以立即接姐姐回去。”
呃……
次日,我和明颢再次见到了李老爷。见我安然无恙,老头似乎很高兴。这混老头,八成也知道我是做诱饵的。
“明公子,那妖……”
“李老爷放心,令公子已经暂时恢复正常。”明颢说道。
“暂时?”
“妖并未除,明颢只是暂时压抑其本性,要彻底除去那妖孽还须等到朔月。”是么?我瞅了眼明颢,只见他神情笃定,弄得我也糊涂起来。他口口声声要除的妖到底在哪里?
“这么说来,我儿有救了?”李老爷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可怜天下父母心!要是他知道自己视若宝贝的儿子根本不是人的话……我不禁在心底同情了李三天一把。
明颢点头道:“因此小生与堂姐还要在贵府唠扰几日了”。
“不妨事,公子若能救我儿,别说住上几日,就是老朽我倾尽家财酬谢也不足答谢公子的大恩大德!”李三天激动得胡子都一颤一颤的。
“李老爷无需客气,明颢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面对激动中的老头,明颢依然平静如常。
“爹”,随着这声规规矩矩的称呼,我看见李行远正走进厅堂昨日嚣张的眉眼今天竟然全收敛了起来。凤目里的妖媚也荡然无存,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清俊公子。
“行远,快过来。”李三天大概是太久没见着正常的儿子,拉着收起了妖气的李行远左看右看,兴奋得不得了。
李行远恭恭敬敬地给李老爷行了个礼,道:“爹,孩儿想趁着这几天空闲,带明公子与明姑娘一游凉水,不知爹意下如何?”
“哎呀,”李三天一拍脑门,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行!那你且一尽地主之谊,你们年轻人一起好好游玩。”
“孩儿知道,爹爹放心。”李行远仍旧是低眉顺眼地演着父慈子孝的戏码。
临走,李三天低声对明颢道:“我儿就拜托公子了。”看着他恳切的目光,不知不觉就想起了我远在另一个时空的爸爸,我失踪了这么久,不知道爸妈会怎样担心呢。还有那个没神经的姐姐,会不会为我失眠呢?
“姐姐?”明颢的声音教我回过神来,我不觉快走几步跟上他们。其实能游凉水我当然是很开心的,只是不知道李行远和明颢到底是打着怎样的主意。
不管怎样我还是跟着李行远和明颢出了门,一跨出李府,李行远那股子与生俱来的妖媚气息就涌了上来。
我不觉皱了皱眉头,本来跟明颢这种过于成熟的小孩呆在一起就让我有莫名的压力,现在再加上一个比女人还妖媚的少年……更让人郁闷的是,李行远一路上还频频向路过的fans们挥手致意,那些个女人的眼光搅得我连看街景的心情都没有了。
终于,我忍受不了沉默的折磨,捅了捅一直没吱声的明颢,“我们出来不会是真的只要逛逛街吧?”
“当然不是!”正在和fans们打着招呼的李行远忽然接过我的话,向我俩抛来一个媚眼,道:
“凉水可是九重第一城,游凉水怎么会只是逛逛街?”
“那我们这是?”
“去麟云阁也。”李行远眯眯眼睛,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麟云阁?我和明颢齐刷刷地看向他。在梦里我可从不知道凉水还有这么个去处,只能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明颢似乎也没好到哪去。
“明颢,你好歹也是凉水人,不会没有去过吧?”李行远大惊小怪地问。
明颢声音平淡:“没有。”
“啧啧,璇玑也真是!”李行远摇摇扇子,摸摸明颢的头,“走,爷我带你去玩。”
明颢眉头微微一皱,却没有躲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