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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是我乎?(下) ...

  •   五、

      前朝天翻地覆,可惧李念所说似全要成真。李玦现在是太子,那以后呢?
      “快则半年慢则一年,”他云淡风轻说着大逆的话,“父皇会禅位于我。”
      少女忽就红了眼圈:“我懂呀,做了天家势必有许多妃子,官宦女子番邦公主,谁都可以,只要不是她……”
      李玦揽她入怀,轻抚她鬓发,温柔得令人泪如雨下,可她一等再等,只等来一声叹息:“我不能答应你。”
      承孝梵惊问为什么,李玦说:“倘若结局不能改变,因为什么,便是最最无关紧要。”
      “你就全部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呢?”他面上居然是笑的,“说我最爱的不是你,从来都是她?”
      承孝梵僵了,见他薄唇分分合合,说何盈盈不仅会入宫,位份更低不了。
      可她不懂,李玦既然寄情何盈盈,为何不去和李念争?说什么此生只候一人,她如何知道他无望等着的,从来都是旁的女子?
      李玦却道:“心悦你不假,只是如今,已不一样了。”
      已不一样?
      “他说他是个碍事的,他说有情人终可成眷属……他没了,你和何盈盈应该很是高兴吧?”承孝梵双目赤红,“你们是不是早就盼着李念去死!”
      惊风扑面,光影明灭,转身离去前李玦笑意竟更盛,承孝梵只愣了片刻又急奔去追,紧捉他袖角,垂泪如珠。
      “放开吧。”
      “不放。”
      李玦一根根掰开她的指,拂袖道:“不久我会迁入东宫,待你痊愈,明王府再留不得。”
      看啊——从前来,如今走,竟每每都由他只言片语定夺。
      承孝梵跪地哀道:“景义二十五年,你为避嫌,使陛下唯任我一人……李玦,你要驱我去哪里?我会怕,会怕啊!”
      李玦不语,是默认了她的去留。
      他垂着眼,无悲无喜,怜悯的眸光令承孝梵极度恍惚,如己身堕红尘万万丈,而他高在九霄,再难匹及。

      再后来李玦锁她于深宅,瞒着她在月内大婚,太子妃何盈盈屈尊前来时,以未来国母姿态,慷慨地给承孝梵指了两条路,回东宫做李玦的奉仪,或者,永世不见。
      和李玦何其般配。
      温软肉骨下包裹着的,是凛冽心肠,而她过早隆起的腰腹也在无声昭示,一切早在那场洪灾里,在承孝梵豁出命去寻李玦的那些夜里,成了定局。
      便扮作丫鬟随何盈盈离开,登车前,她遇上了寻妻的李玦。
      何盈盈笑问:“身子重便不许我单独出门了么?”
      青年伸手理好妻子披风:“肯听我的不骑马已是难得,来,我扶你。”
      然后任人踢弯她的腿,伏在地上给太子妃当车凳,他的靴碾过她的指尖,直到她佝偻着爬上马车,他都没有认出她。
      承孝梵强撑回到太一峰,打算拜别师父北去,却发现茅庐久旷,树下凭空多出一冢坟。
      两年前病逝,直到死,都没等回她的大邺图。并非没问过进展,都让那时的她以“北都要事”为由推诿,再后来收不到回信,她权当师父生了闷气,几次三番修书问候,却从未亲自回来——
      电闪雷鸣的漏夜,承孝梵又哭又笑,在峰顶游荡不休,终于彻底崩溃。
      再到新帝登基,六宫无妃独宠一人时,她携着几近完工的大邺图,已辗转到了边境,半年后,草草嫁了个当地人。
      关地昼短夜长,黄沙十里,她这异乡异客,何处是归途?何时,是归期?

      六、

      关地男子多粗鄙,与她之风雅有如云泥,故此,当驱车护送的高公公见承孝梵亲密搀起旧宅外的胡人糙汉,着实大吃了一惊。
      在这里见到穆兹她也很意外。
      这厢她安置好醉酒的穆兹回到前院,见高坚义还杵在原地,原来是李玦这尊大佛驾到了。
      凛冬时节他衣衫单薄,承孝梵点上暖炉请他入内:“你是还糊涂着。何至于念念不忘?”
      李玦却无法释怀:“既如此,你为何回来?”他看她,追问,“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她却说大邺图。
      这时屋外传来粗哑男音,承孝梵正欲起身,腕间微凉,又被他制住。
      她颇为无奈:“那年你亲信寻到关地,我归还玉玦时请他转达,我已嫁作人妇。记得吗?”
      青年惊愕,几乎是触电般松手,承孝梵便转身向外,脚刚迈过门槛,就听背后重重一声闷响,紧接着响起高坚义的尖叫,竟是李玦整个人栽倒在地,额角鲜血涓涓。
      一场血气上冲因祸得福,反倒大安了。
      青年在黄门伺候下加衣,调笑:“久别重逢就叫你看了场闹剧,当真荒唐。”
      这张淡淡笑颜,是李玦刀枪不入的玲珑面具。曾也深深眷恋过她的吧,或做过些神仙眷侣、一生山水为迹的美梦,但林林总总、总总林林,皆不妨碍他精明又残酷的取舍,也正因如此,她才——
      承孝梵按计划道:“推崇大邺图,由上至下方为良策。但求国君金口玉言。”
      “给朕个理由。”
      高坚义识趣告退,待到房门紧闭承孝梵才低语:“当年民女主修地宫,图纸孤本先献太上皇、后传李念,未至陛下便无故遗落。皇室命脉之生门,民女愿陛下重掌。”
      风雷于他眉间隐动,李玦连说几个好。
      他信步向前:“你夫君既来北都,朕见他一见?”
      “关地俗人,平白污了圣眼。”
      青年笑笑又道:“朕先前那些胡话,你勿要当真。”
      “岂敢。”
      但就在他即将登上车辕那瞬,承孝梵却高喊一声“李玦”,此等冲撞大罪,惊得高坚义瘫在一旁。
      “依朕看,你明明就是什么都敢。”
      迎上他温凉目光,她问:“我退还的那块玉玦,还在么?”
      车帘放下后,帝王的回话才自内缓缓传出:“绝人以玦。朕又有什么理由留下它。”

      晚间承孝梵掌灯,看案上两张卷轴。
      地宫图,一真一假。
      真的交给对面人,假的,不日会辗转到李玦手上。
      说地宫密道、皇室生门,何尝不是攻陷金宫的关键?拜她所赐,李玦生息已断。
      “先生大义——”
      何晋源是三朝老臣,若非此计中承孝梵举足轻重,他绝不可能容她这样放肆。
      果然承孝梵不悦道:“是你答应事成之后李玦的命留给我,九霄阁又是谁所为?”
      一旁门客忙道此乃意外,请她以大局为重,为表诚意,这不还将她夫君请至北都了么。
      “不必以他相挟。”承孝梵浑不在意,“你们既能寻到关地,我若不配合必无法善终。地宫图你本已掌握大半,软禁李玦也好,扶皇子登基也罢,就算没有我,也只是费些时日试探机关。”
      何晋源似乎嫌她说得太直白:“那位为夺嫡,害死太子念骗娶我女,借何家问鼎九五,本相追查多年,出此下策只为给宗室留下最后的颜面呐。”
      少倾承孝梵递过图纸,门客殷勤来取,她忽又撤回手。
      “见过他后,我改主意了。”
      “料想先生并非临阵倒戈。”
      临阵倒戈?笑话。
      短短几年剜心蚀骨、折辱哀苦,明明皆源自他!承孝梵神色阴郁,吃吃笑了起来。
      “我是在想,若地宫相见,李玦之于我,还能如今日这般游刃有余吗?”
      门客惊呼声中,承孝梵置图纸于烛火上,何晋源以手抚须,笑得讳莫如深,只因她说——
      “不如就由我,亲自陪列位重臣走这一趟。”

      七、
      承孝梵了解李玦,他多疑又自负,必定会独探地宫而误闯机关。
      地宫铁牢中青年倚墙而坐,眉眼疲惫,被困似有一日了,随承孝梵进地宫的何晋源等人做梦也没想到——这就算生擒李玦了?
      天子失踪,禁中混乱,乃大利。
      何晋源能想到的,李玦自然也能,但他此刻关心的仿佛只有承孝梵一人。
      “大邺图朕允了,承大家还有什么非求于何相的呢?”他漫不经心说,“啊,何相能给而朕不能的,约莫就剩朕这条命了。”
      那一年李玦洞悉太上皇建地宫意图,现身太一峰求贤,悉心培植她却也亲手毁了她,她少年成名冠盖京华,到头落得满身狼藉,说手刃仇人有何不该?
      承孝梵提步上前。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她探手入铁牢,触到李玦与他十指缠绵相扣,娇道,“李玦,我爱你呀,爱得要发狂了。郎呢?爱不爱妾?”
      那嗓音甜腻魔怔,于地宫回音阵阵,听得众人后脊直发凉。她——不是要杀他的吗?
      李玦最先反应过来:“你想和我一起,何必要惊动何相呢?你同我说,我愿意啊。”
      “你撒谎!”她忽而恨忽而哀,痴迷抚着青年俊美的面孔,“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属于我一人?”
      青年柔声哄:“我就是你一个人的啊。”
      “既如此,我们现在成亲,然后同死好不好?看,我特意为你着了红妆呢。”说罢宽下披风露出一袭殷红嫁衣,烈焰般狂热,火光跳动中犹如恶鬼出巡。
      她疯了!
      李玦嫌恶地挥开她,承孝梵便重重跌到在地,她委屈迷惘,抬头见何晋源双眼又陡然一亮:“师父!您真到北都给我证婚了?来呀——”
      女子癫狂气力之大,何晋源也抵挡不过,生生被拖到地牢前,其余人马反应过来后齐齐上前,将她推开后紧护在何晋源身周,恐再生变。
      请君入瓮,便是此刻!
      承孝梵忍痛在黑暗里飞快摸索,巨响声中一架铁牢从天而降将逆党困住,紧接着水从四壁灌入,而李玦面前铁栅开启,足下石台上升,就要引他向生门。
      这一瞬,他和她同时向对方递出了手。
      李玦抓紧承孝梵,她刚要松口气却闻身后摧金断玉,继而剧痛中猛地下沉——一条长鞭紧缠她腰身,另一端,死死握在极怒的逆党手中。
      石台上升,长鞭紧锁,她就要被撕裂。
      与虎谋皮谈何容易,既要答应何晋源,又不能答应得太痛快,既要听从他安排,又要出乎他意料……她不工于算计,能到这步已是大幸。
      承孝梵脸色惨白,仰头对李玦讪讪一笑。
      “你想都别想!我不许!”
      青年纵身斩断长鞭,继而凌空一托送她上台,是以生易死。一切皆在电光火石间,承孝梵心神俱碎:“李玦,玉玦!”而机关彻底闭合。
      地宫出口在浣衣局极隐匿一隅,她堪堪爬出便和一人撞了满怀,是夫君穆兹。
      承孝梵皱眉:“你怎么进的宫?看你活着,你又要他如何自处?”
      “他原就知晓啊。”穆兹见她身后无人,又问,“他呢?”
      承孝梵通体透凉:“再……等等。”
      她信他极慧,定想通了那次分别时她所问,又或者早在地宫查看到了关键,只要他,只要他还——
      仿佛心有灵犀般,地宫竟再度传来机关声响,而后一阵泄洪动静气势滂沱,久久不散,在李念不解的打量中,承孝梵似哭似笑逶迤在地,再无遗憾。
      太上皇明明要这地宫机关叫人有去无回,可那年她情正浓,藏了私心,留了条活路通向护城河,令谁也无法开启,除非,用她情郎赠她的那块玉。
      昏迷前她想,李玦他贴身留着,他到底还留着,这就够了。

      八、
      伤中承孝梵梦到从前,至关外不久后被穆兹缠上的事。
      穆兹并非第一个滋扰她的男子,却是唯一一个她不拒的,甚至在他玩笑求娶时一口应下。
      穆兹傻眼,承孝梵却开怀:“许你戏弄我,不许我戏弄回去吗?李念。”
      穆兹穆兹,木子为李,他不是旁人,正是死而复生的前太子。
      有人想借洪灾致他于死地,东宫暗卫手段不凡,到底保下他的命,然天下大定李念再无立足之地,自此易容远走。
      承孝梵书画造诣能登峰造极,只因她生了双世间最通透的眼,想认出李念并不难,她是少年不经事才会一叶障目,遭遇巨变后终于彻底看清。
      一如李念,一如,李玦。
      当李念说害他的人是李玦时,承孝梵狠狠教训了他一通。
      他抱头逃窜:“我是曾叫你坚强些,却不是叫你凶成这样。”
      少女泫然欲泣,他又忙宽慰:“既是信他,又何必归还玉玦说些决绝的话。真嫁我啊?”
      承孝梵那时哭得双眼通红,却极力去笑:“我好惭愧,半点也比不上何盈盈,哪里还配站在他身边呢?”
      数年之后何老贼来找时,她义无反顾瞒着李念独去,心想若能以自己绵薄之力助那人千秋万岁最后一程,便就能彻底放手了吧。

      承孝梵转醒时,李玦就在榻前赏玩一支红梅,浑不似经历过那场生死:“好可惜,那玉碎了。”
      四目相对,他们在彼此眼中读到释然,一笑泯去恩与仇,皆似那定情的信物,碎了,散了。
      李玦率先开口:“从前总觉得你还小,一心只想护着你,却从来没有给你与我并肩的机会。是我不好,对不起你。”
      承孝梵摇头:“明明是我怯懦不值得依靠,在你最难的时候抛下了你,抱歉的话,也该由我来说才对。”
      他笑言他从未想过她最后的归宿会是李念。他们四人,兜兜转转,为何成了如今模样?
      青年凝视她,似乎想要永远记住她的模样:“我从没后悔与卿相遇,也曾将全部的身与心交付于卿。”
      她舌根苦涩,回:“感君深情,孝梵亦然。”
      “如此,便祝你们顺风顺水、一路平安。”
      “更愿你们——鸾凤和鸣、白首偕老。”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祝福,何贵妃的封后大典空前轰动。
      大典翌日,承孝梵随李念启程,临出城马夫将车停下,李念替她掀开帘子,遥指城门下那双素衣伉俪,果然郎才女貌,高挑女郎拱手向她作揖,大概是谢她为李玦所做一切。
      车轮滚滚驶远,承孝梵闲来翻出一卷轴,也不管沉默的李念听是不听,自说自话道:“这次回来我将北都图重新调整了下,给你瞧瞧——”
      她指尖摩挲图纸,柔声低念:
      “北都风光娟丽,民风豪放——”
      “十六道三十二路,通达四方——”
      “正中建有一座城,城里……住着一个人。”
      “那个人,他呀……就是我最爱的人了……”
      乔装多日的淡然毁于一旦,承孝梵满面清泪,哭得撕心裂肺:“说谎为何叫人这般痛苦?李念,我再也不回来,再也不回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是我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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