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迹》江中鱼儿

1、小鸟折翅

　　很多时候，大家就像一盘散沙过着各自的生活，所谓的亲密感实在是一种太过陌生的感觉。很小的时候，我住在部队的家属大院，就注定是一个骨子里顽皮的劣童。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给人的印象一直很乖，从不明着干什么坏事儿。
　　直到上中学，我既是优越的，也是无敌的。那时候，我最大的敌人就是溺爱我的母亲，同时她也是一把钝刀，将我原始的灵慧的天性消磨得鲜血淋漓。直到高三，这种加了蜜糖的毒药才开始令我有了迫在眉睫的危机感。我才发现，让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安全感不过是一场虚无缥缈的骗局，我失去了幸福所必仰赖的支柱。
　　每天，我坐在教室里听老师上课，心却在恐慌不安中度日如年。
　　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我报了远隔千里的军校。没人希望我去当兵，这是真话。妈妈为此伤心到几乎绝望，然而她留不住我离开的脚步，留不住我已经离开的心。爸爸一直很沉默，他是从来寡言的。就在火车启动的一刻，我长长叹了口气。我以为这会是新的开始。
　　生长在部队的家属大院，见多了当兵的人，也听多了当兵的事儿。对于“当兵”并没有太多的滚烫的热情。我想过太多次如何尽快确定自己的生活轨道，接近自己设定中的理想，接近一种幸福的自由感。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在我们初识的第一天就给了我一个不大不小的难堪。他用他没有脱鞋的脚丫子直接踩在我雪白的床单上，去拿包里的苹果，然后就坐在边上的床铺上吃起来。
　　看了床位表，我知道他叫陆波。几乎没什么迟疑，我对他说：“你好，陆波。我是下铺的于栋。你把我的床铺踩脏了，下回可以脱鞋吗？”
　　“脏了不是也可以睡嘛？”他简直是个无赖。
　　第一天，我不想打架。
　　“怎么也不应该弄脏别人的床吧。”
　　陆波笑了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力量有些沉重：“我也不是故意的嘛。你哪儿人？来，吃个苹果。”
　　这对于任何人都不算什么。晚上，我却夜不能寐。我总希望新的开始完美无瑕，那个肮脏的脚印，就像吞进肚中的一只苍蝇，打乱了一切。上铺的陆波早就沉沉入睡，鼾声大作。我厌恶他，厌恶他浅薄的礼貌，厌恶他奸猾的笑容，更厌恶他此刻的鼾声。气愤中，我朝上铺蹬了一脚。
　　这是灾难的一脚。我得罪了一个凶狠的角色。
　　几天时候，我发现自己成了寝室里多余的人，这是最让我担忧的事情，然而我无处倾诉。我是家中娇生惯养的主儿，受不了就半夜趴在被窝里哭。后来，我才知道自己哭得为时尚早。
　　第一学年，我的成绩名列前茅，然而拿不到奖学金，因为寝室卫生总是不过关。都是陆波，他喜欢弄乱我刚理好的东西，在干净的地砖上扔垃圾。走的时候因为没拿家里什么钱，如果我再没有奖学金的话，就只剩屈指可数的津贴了。
　　我恨自己的情绪化，才让原本单纯的矛盾一步步升级；更恨自己的软弱，才让陆波得寸进尺。为这事儿去找班长，班长却不同意调寝室。他说，我那是娇嫩的少爷脾气，要在部队的大熔炉里好好锻炼改造。回到自己的床铺，面对肮脏的寝室，我的眼泪彻底止不住了。我实在不能接受这样一种孤立无援的受害者的局面。
　　白瑜正好回寝室拿毛巾擦脸，我躺在床上，面朝墙壁。
　　“怎么了啊？”白瑜问了我一声。
　　“没事儿。”我的鼻子还有些塞，使劲把脸压进了被子。
　　“怎么了？于栋。”白瑜过来搬我的肩膀，“哭了啊？”
　　“你走开。”我推开他。
　　白瑜松开了手：“我那儿下午还有比赛，等会儿找你。”
　　白瑜刚走一分钟，陆波推开了门，进来就直奔我地方：“死没死？二班和三班比赛呢，你去加油。”
　　“不去。”
　　陆波从背后捣了我一下：“你去不去我不管，是班长喊我来叫你的。”
　　我这儿哭得熊猫一样，班长居然还要我去加油。
　　“你到是去不去啊？”陆波拉得我趔趄了一下，看见了我的脸，乐了，走了。
　　晚上，白瑜真的和我散步去了。我知道他可没那闲情儿同情我，一路上都无语。
　　“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白瑜说，“累。”
　　“你们都一伙儿的。”
　　“一伙儿不一伙，你不用管。陆波这人不能招惹，他是带关系过来的，很多人都忍他，你也就没什么特别委屈的。”
　　“他每天踩我床，还往我茶缸里吐口水。”
　　“他还没动手打你呢。”白瑜拍拍我的肩膀，“知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