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世界之雪满庭苑》活页夹

11、拾。宴会上的思索（思斯）

　　宴会厅里演奏着舒伯特，一首接着一首，听久了之后竟完全分不出来钢琴师是否换了新的一首。

　　雪山在被邱先生介绍给生意伙伴后，便去其他会议室相谈事务了，邱先生则继续同其他宴会来宾寒暄，一时也无人顾得上思斯。

　　于是她乐得一人清闲，尝了几样希尔顿当季主打的甜点，便捧着一杯香槟远远地躲在角落里打量众人。可虽说是在观察其他人，实际上也几乎没有什么真地进到了脑子里。那些穿着西式礼服与和服的身影，男人脸上矜持的微笑、女人脸上俏丽的妆容，觥筹交错、人影憧憧。这等的名流社会场景，似乎不像是平凡的二十多岁女性的容身之所。即便思斯家里也算宽裕，但毕竟不是商贾资本之家。而实际上，思斯也的确在这里感到没有立席之地。

　　为什么回来这个地方呢？

　　——是邱先生使她来的。

　　为什么邱先生会让她来这种地方呢？

　　——因为这是他的世界，而他不可能屈居到她的世界去，所以她不得不尝试跻身于多国富人聚集的社交场所。

　　又或者说邱先生也想给她提供一些条件，好让她接触到富人社会，若有野心的话也好为自己争取一些上进的机会。可是邱先生搞错了，她根本连开口都不知该怎么做。看见高鼻梁深眼窝的外国人，她那些记过的托福、GRE单词就像白看了一样，仿佛随着语言证书的过期，她的能力也告废了。

　　不是不会，而是不敢。所以不行。

　　思斯忽然无法喜欢东京这样的国际都市了。原本就遍布日本人的地方，棕黑色皮肤的人便有不少，白皮肤的人便更多，其中还有许多保养得很好的亚洲人。红头发、金头发、棕头发与黑头发的人聚集在一起，说着美式、英式、澳大利亚口音的英语，带着翻译的，抑或本身就会多语种的，平舌的、卷舌的、带着大舌音的发音……许许多多的外国人挤在一起，你、我、他皆不是多数人、皆是少数人——国际都市便是有这等本事——把少数人变成更少数的人，把身是外来客的人变得更加陌生，直把人变成了单人。

　　这会不会也是小茹毕业之后离开一线城市，在二三线、乃至四五线城市间穿梭的原因呢？

　　墙角装饰花瓶架旁边，思斯出神地猜想起小茹现在的样子。似乎有两三年不曾联系了，程玉茹的身影出现在记忆里的同时，思斯稍微愣了一下，随后才渐渐将模糊的影像变作清晰：小茹靠在合租公寓的沙发上，身上是无论居家还是外出都会穿的短T与短裤，在盘起的双腿上扣放了一本书，她将眼镜架从鼻梁上取下来——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就是单手捏住鼻梁上的桥梁，将眼镜整个抽下来的——闭起眼似乎休息了一下，随后睁眼朝思斯所站的位置看了看（应该是看了，虽说那时的眼神看上去很涣散。）。随后抿嘴微微一笑，低头又将眼镜戴上，才清楚地直视思斯，笑着说：“怎么了？”

　　怎么了。回忆发生的那一刻，应该没怎么。

　　说起来，“怎么了”似乎是小茹常问的一句话。是因为小茹真地常说，还是因为思斯经常听见她这么问自己。到这一刻，思斯有点不大确定。难道说她在小茹面前，就经常表现得如同“怎么”的样子吗？她总是一副发生了什么的模样，所以小茹才总是问她有什么事吗？

　　不知那时思斯看上是什么样子，才让身边的人一位需要关切。但眼下她才真正需要关心，可她现在只是单个的人，无人关心。小茹远在中国的南方，而且已有至少两年未与思斯联系；父母在中国的北方，现如今他们似乎已不会再为她远去旅行而担忧，此刻该吃过饭在公园散步；前男友当下应该在韩国，又或许在别的国家或出差、或旅行也未可知。其他学生时代的好友，也多半不是在忙自己的工作，便是忙自己的爱情。

　　思斯有些愣神，不禁联想眼下自己又在做什么呢？其他人各有各自的事情，或工作、或恋爱、或旅行，那她呢？哦，对了，她在旅行。她也在旅行。即便已经到东京来了许多次，频繁到甚至办了一部以“+81（日本电信区号）”为开头的手机。只不过她与其他旅行者不大一样，其他人或是有目的地的旅行，或者无目的地漫游；她虽然很清楚每一次来的目的是什么，但每一次又都茫然地来了之后又走了。

　　或许她的旅行就像她的人生一样，怀揣一点痴痴的盼望、受到了一次次的召唤、带着一些惴惴的道德迟疑感、一回回地在等待中戛然而返。她好像中了邪一样，且不论到底爱不爱，这种对某人着迷、乃至对整躺旅行着迷的感觉，却与酒瘾、烟瘾、毒瘾有何区别？那种明知去做了是何种滋味，又坐立不安地想要再来一次。若是不做，便如心头长了草，那种奇痒无比的仿佛能从胃里一直延伸到天灵盖；若是做了，也知不过如此，也没有出现先前想象的那般美味和刺激，平平淡淡、总叫人觉得应该还有比这更痛快的滋味才对。

　　可是真有什么更让人痛快满足的吗？若是满足了每一次的好奇心，是不是能看到最终的终极是什么、是不是必定有个归宿、有个心灵依凭之处？若不是有结局，又怎么会引着人一步步往前摸索；想看更多、想要更多、换一张贪婪的面孔，还不就是为了知道结局是什么！

　　她的旅行到底有什么结局，这趟旅程结束的地方在哪里？

　　邱先生从未告诉她，她便是急着想，也从不敢问，怕那样会显得自己太幼稚。那个男人有当她爸爸的年纪，有成为她师长的见识，有她深深向往的智慧和豁达，他拥有的一切大概都成为深深吸引她的魅力所在，或许也是使她感到禁忌的原因。

　　如果能得到邱先生，她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如果能得到那样的生活，她会是怎样的？

　　即便是得不到邱先生与那般生活的未来，也是思斯想象不出来的，她还是不禁考虑假如得到之后会如何。且很明显，她更喜欢假设能得到的感觉。

　　而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可以得到的时候，又有多少人能不再将那目标事物当成自己的囊中之物？

　　到底是“囊中之物”拖住了自己抽身而出的打算，就像个镇纸压住纸片的一角不让它跑掉；

　　还是自己死死抓着目标事物不肯放手，如同抓住商场的玩具不肯放手的劣童呢？

　　苑思斯或者是不得而知、或者是不愿承认答案罢了。

　　果然被挂黑名单了呢。
很不幸的是本来稍微想到的一点思路，由于没有及时写下来，也完全忘掉想不起来了呢。
也就是说这一章的最后几段本是没想这么写的。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本来想怎么写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