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白在野

4、提点

　　第二日一早，辰时未到，我便早早起了床，唤来云娘替我整备梳妆。

　　因着今日是第一次采女教习，绝不能出任何差错，我斟酌片刻，换上一身月白色云罗纹对襟长衫，下配暗红色的曳地云锦罗裙，手挽一条水色披帛，装束清雅，又显得得体庄重。

　　换完衣服，我坐到妆台前，往脸上敷上一层细腻的玉女粉，接着用银簪尖挑出一抹胭脂在掌心晕开，往脸颊两侧薄薄施上一层，最后淡扫娥眉，轻点唇檀。不出一炷香的辰光，一位肤如凝脂、面似桃花的佳人就在镜中映了出来。

　　我一边梳妆，云娘一边将我的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打散，梳成时下流行的反绾髻，发髻左右各插了一对金雀钗并零星珠饰，鎏金的雀翅打制得极为精致，鸟羽根根分明，薄薄的羽翼更是随着动作颤动不止，极为轻盈。等她拿出与裙衫相衬的一对玛瑙耳坠配了，再替我套上一只血玉手镯，如此一来，才算是大功告成。

　　我揽镜左右端看，点头道：“你的手艺很不错。”

　　云娘笑道：“采女过誉了，您天生丽质，怎么打扮都是极美的。”

　　我轻轻一笑：“数你嘴甜，不过，这话我听得顺耳。”

　　哪家少女不爱美？被她那么一夸，虽然知道客气大过真心，我的心情却好上不少：“不说这些了，你在这处时间久，跟我说说，姑姑们都是什么脾性，也好教我知道忌讳。”

　　云娘想了片刻，一一数来。那教引女官一共三人，教习宫规的女官姓温，年纪颇长，约莫四十来岁，领司正一职，旁人遂尊称一声温司正。听闻她早前是侍奉先帝的人物，如今被内务府拨给明光宫作教习嬷嬷，其余三人隐隐以其为首。

　　“温司正为人肃正，处事公平，不过她以前常在御前行走，养成一幅不苟言笑、喜怒不显的性子，对待不听训的宫人的手段也颇为丰富，没人想犯在她的手里，便有人在私底下称呼她是‘冷面罗刹’”。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莞尔：“这种江湖称号，也难为他们想得出。”

　　云娘亦是笑了，语气里却多感慨：“采女不知道，像奴这样的，早早被家里送进宫里，一开始还好，只是过得久了，难免无趣。明面上姑姑们都教训着不许多嘴，可私底下总有几个爱闹腾的，只要无伤大雅，也就随她们去了。”

　　云娘生性稳重，大多恪守着规矩，沉默做事，难得才说一两句的话。听她剖心说来，我想起以往读书时看到一句“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时，那时还品不出什么滋味来，如今入了这深宫，前路茫茫，竟也生出几分未尽的惘然。

　　“……小主可是怪奴多嘴了？”云娘见我久久不语，以为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怯生生地问了我一句。我连忙收拾情绪，摇了摇头，对她一笑，“没有，方才是我走神了，你接着说。”

　　我示意她搀我起来去用膳，一壁走着，一壁继续听她讲：“至于教习采女宫中礼仪的曹典赞，她生性温和，驭下甚宽，小宫人们都喜欢和她在一处做事。”

　　我又问她：“那你可知曹典赞平日里有何爱好？”

　　云娘道：“典赞没什麽旁的爱好，只是很喜欢书法，她擅长飞白，连皇后娘娘都赞过呢。”

　　我应合着赞叹几句，静听云娘后文：“最后是卢典制，她进宫才满一年，虽然资历不如前两位，可出身却比她们高出很多。”我疑惑地挑了挑眉：“卢氏？范阳卢氏”云娘颔首：“正是。”

　　范阳卢氏，是与陈郡谢氏、颍川陈氏和太原秦氏共称为“大燕四柱”的衣冠望族，当今皇后秦璧君便出于太原秦氏一脉。四大门阀最为鼎盛之时，乃是世祖穆皇帝之时，权柄之煊赫，几与皇家半分天下。

　　不过，那已经是三朝的往事了。

　　自打中宗废除九品中正制，广开科举，选寒门士子入朝为官，大大压制门阀势力，到现在，世族凭借百年根基，衰而不落，死而不僵，依旧占据着朝中不小的势力，是皇上的心腹大患。

　　“进宫短短时日就能坐上典制之位，先不论出身，想来手段亦是不凡，多加注意便是，若是谄媚作态，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说话间我已入座，桌上早备好了早膳，我让云娘盛了一碗熬出油花的碧梗米粥，配上几碟清爽可口的小菜，热腾腾地吃进肚中，甚觉惬意。

　　等用完早膳，稍作小憩后，我便起身往沉香堂赶去。刚与云娘迈出厢房没多久，只听身后娇娇柔柔地一声唤。

　　“嗳，前头可是裴家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