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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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二十二年的九月，春秋更替，丰沛的雨水仿佛将朱雀城浸泡得失去了根基。在城池的深处，这座皇城的主宰者，至高无上的帝王，也在一连数日的连绵阴雨中，昏睡在雨打残叶的声响中，沉疴更甚。
夜幕低垂，群星隐在厚重的积云后，一轮弯月半遮半掩，湿漉的雾气侵入每座宫殿的角落中，伴着渐次燃起的灯火，给建宫蒙上一层朦胧而阴晦的纱幔。
未央宫，椒房殿。
数列兰釭，玉堂如昼，薰炉摆在殿角，细长的鎏金鹤喙中幽幽逸出一味白龙涎，幽袅沉香。
皇后赵赜端坐在正位上，凤眸微合，一串七宝琉璃佛珠不多不少，正正好一百零八颗。她褪下佛珠，一颗一颗拈着慢慢默数，宝相庄严，是合乎天下国母的威严姿态。
良久，她才睁开眼，叹息般地一询：“燕绥，一应妥当了？”音落，立在赵赜身旁的青衣女官应道：“俱无差错，但凭殿下吩咐。”
赵赜嗯了一声，神情如常，毫无端倪。无干的侍从早被屏退下去，声息俱歇，只闻更漏一声声从殿深处传来，合着淅沥的雨声，空寂地回荡在椒房殿内。
“下了这么久的雨，该是停了。”
她遥遥看向窗外，透过朦胧的烟雨，隐约可见甘露殿一角。那是与她相伴二十七年的帝王居所，如今，他垂垂老矣，在湿润的雨季中等待死亡，而新的火种，即将在这座巍峨的建宫中被点亮。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口吻仍是平淡的：“萧湘何在？”燕绥恭敬地回道：“回殿下，湘夫人侍疾于甘露殿，三日未出。”赵赜拨弄佛珠的手一顿，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她业已四十三岁，因保养得当，望之如三十许人，然而，在微笑时，眼角岁月的痕迹仍显露无遗。
“她很懂事，不枉陛下宠爱十年有余……”她悠悠一句，眼底却冒出一星不易察觉的火气，“也不负陛下所赐。”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她是他的湘夫人，是终其驰神遥望，相思爱慕之人，鸳鸯白头，佳偶天成。
赵赜想到这里，竟抿出一丝笑来，她慢慢把佛珠绕回腕间，随即起身，真红凤袍曳地，绣在裙幅上的九尾凤凰不容侵占。
她是帝王的元后，是谢曜的正妻，二十七年夫妻情分，纵然多少龃龉，佳侣成怨偶，最后一面，还是去见上一见罢。
她搭上燕绥的手，笑意冰凉：“传令下去，摆驾甘露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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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下的甘露殿与平时并无分别，雕栾绮节，焕然辉煌，粲然灯火无数，丝毫看不出其间主人流年残尽的颓然。
萧怀真坐在帝王榻侧，将手中的玉碗递给一旁侍女，熬煮得浓黑的中药在给帝王用完后，遗留下气味冲鼻的渣滓。这三天来她日夜侍疾，衣不解带，甚至不曾踏出甘露殿半步。
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沉睡的皇帝身上，这场顽疾消磨了他的身躯，摧毁了他的意志，他迅速地衰弱下去，骨骼瘦削，面容憔悴，再不见意气风发的当年。
多日的辛劳令萧怀真疲惫不堪，她却固执地守在甘露，不曾退让。其实，她本不必如此尽心，自谢曜患病起，皇后赵赜就已安排了每日侍疾的人选，然而，她不愿假手于人。
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挤着装模作样的眼泪，演着拙劣的戏码，眼底却闪烁着不折不扣的野心，令她作呕至极。
自然，萧怀真以女主人的姿态，把这群女人统统赶了回去。她当了十年宠妃，只凭地位，便可将人压制到永无翻身的地步，这是帝王恩赐她的殊荣，也是她与赵赜自始自终针锋相对的原因之一。
在一片寂静的灯火中，萧怀真瞥到帐幔上一道灰黑色的人影，于是她朝侍女吩咐了几句，捋了捋裙幅上的褶痕，从容起身，绕到了一折紫檀嵌象牙的八页屏风后头。片刻后，一名力士便来到了她面前，她摆手示意人不必多礼，压低声音问道：“什么事？”那力士答道：“回娘娘，皇后殿下正往甘露殿赶来，约莫一刻钟后到。”
萧怀真没有接话，反而走到了窗边，红木的窗楹上雕着“麒麟呈祥”的图案，她透过一格格的雕花，看到天边压低翻卷的群云，正酝酿一场愈加滂沱的雨。她微微笑起来，眼神犹如一把温吞的刀锋：“不过赴死罢了，任她来。”说完，她毫无留念地转身，走向她的帝王，她的终结。
天际一声隆响，暴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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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二十二年九月，初秋，帝薨于甘露殿，享年四十六，庙号仁宗，谥文帝。赵后尊先帝诏，令湘夫人萧氏陪陵，谥曰昭纯贵妃。
众王臣率遗诏，请立齐王潜，秋十月，齐王即位。帝既践祚，改元建始，尊皇后赵氏为皇太后，上号端敬；立王妃秦氏为后；侧妃卫氏为贤妃；侧妃萧氏为妃，赐号“容”；昭训徐氏为婕妤，余者未入流，不立。
被大雨洗刷数月之久的建宫，终于在谢潜登临乾极的一刻，迎来了久违的日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