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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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火声、枪击声、刀剑相击的铮铮之音，间或夹杂着怒吼、悲鸣、呐喊……一切的喧嚣渐渐在意识里远去，随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清晰起来的、海浪翻滚的声音。
她苏醒过来，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莫比·迪克」号的甲板之上。
身底的木板被晒得散发出氤氲木香，头顶的船帆在海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不时有海鸥舒展着羽翼掠过湛蓝的天际。
大海，阳光，家……
一切都是让她熟悉到心安的景象。
怎么回事……顶上战争已经结束了？海军有没有被打出翔来哭爹喊娘？她被人扛回来了吗？真是乱搞，怎么能把她这个伤患扔甲板上呢，一点同伴爱都没有……
一个又一个疑问接连不断地涌上来，纷杂不堪的想法塞满了整个脑袋，头痛欲裂，意识一片混乱，茫茫然地抓不住焦点。
她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站直身体的那一刻有一种天旋地转般的失重感。她想要踏出脚步，却又产生了一瞬间的迷茫，记忆上的断层让内心里面惴惴不安。
突然地，她捕捉到一缕异样，然后一切都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沉淀下去，如同从云端猛然坠落，一头扎进了避无可避的冰冷现实。
「——不对，我已经死了。」
意识逐渐清醒，回忆开始复苏。
飞散溅落的鲜血，怀里护着之人惊恐的呼喊，灼烧骨髓的炽热岩浆，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以及……贯穿了整个胸口的拳头。
“哦，对，我死了啊……”
思绪从回忆中撤离，死亡的阴影仍在灵魂深处挣扎不休。她觉得很冷，真的很冷，但是却连抬起手臂环抱住自己的力气都没有。
“我的血条也太低了吧，传说中的主角光环根本没有嘛，连想开个挂帅一把都轮不到我来着……生命还真是脆弱呢。”
“死得真蠢。”她低下头轻声说。
也许是灵魂状态没有心脏的原因，当然更可能是她向来没心没肺惯了，倒也没怎么消沉多久，很快便从低落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她垂着脑袋摸上前胸，那里一片光滑完整，没有伤口也没有爆衫。还好，要真是保持着扑街时候的样子，那也太瘆人了。
所以说，她现在的情况是……初次做鬼？
她愣愣地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才回过神来，慢悠悠地朝医疗室的方向晃去。
医疗室里面可谓是哀鸿遍野，躺尸一片。重伤的船员们将床位挤得满满当当，就连地板上都躺着不少伤患。
她转了一圈，没发现自己要找的那个身影。
思索一阵后，她索性抄近路穿墙而过——不得不说这种体验还真是挺新奇的——径直朝着那人的房间所在赶去。
果然在房中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大约伤势不是很重的原因，没必要挤在医务室里浪费医疗设备，所以就给扔回自个儿房间来了。
她进来的时候，床前还站着两个人。
黄灿灿的凤梨头和老不死的无良船医。
船医这个老家伙绝对是船上最让人不敢得罪、也最招人恨的一个存在了。
你看看医疗团队里那一大堆超短裙加豹纹袜的护士妹子，每一个都是天使脸孔魔鬼身材，正点到不行，结果全部要听这个糟老头的命令行事，能不拉仇恨值吗？
“怎么还没醒，都过去好几天了。”马尔科满脸疲惫，抬手揉了揉自己发疼的太阳穴。
“其实伤势并非特别严重，更多的还是精神上的崩溃，毕竟想要保护的人就那样在他的眼前死去……恐怕他自己也不愿意醒过来吧。”
老船医无奈地耸耸肩膀，从裤兜里掏出一包香烟叼上一根，丝毫没有关爱患者的自觉，打算制造二手烟。
马尔科奇怪地瞥了一眼：“你前段日子不是下定决心打算要戒烟了吗？”
“我突然间想通了。”老船医推开银质打火机的盖子，动作娴熟地点燃香烟，“当海贼的，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死，还是及时行乐的好。”
马尔科没有接话。
好一阵子没碰香烟了，一时间抽得有些急，还被呛了两口。老船医慢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被烟雾熏染的眼角隐约渗出了一丝泪光。
“现实有时候可真残酷啊……”
“……是啊。”
——是挺残酷的，可活着总是好事。
两个人离开房间后，她站到床边不禁这样想。
眉目俊朗的青年安静地沉睡着，他身上缠着厚重的绷带，手上也吊着输液的药瓶。不过脸色看上去还不错，瞧这样子暂时还死不了。
她弯下腰，鼻尖几乎都要贴上男人的脸，拖着一种怪里怪气的腔调开口：“诶~~~我说你是这样脆弱的家伙吗？不肯面对现实所以不愿意醒来？”
床上的男子没有回话，依旧静默地沉睡着，呼吸又轻又浅，好似随时都会断掉的线。
她直起身体，嫌弃地撇了撇嘴。关于她被塞的这一份便当，该负全责背锅的就是这个家伙来着。
要不是这个蠢货突然脑子进水，折返回去直面大将的挑衅，就根本不会有后面那么多的坑爹事。
不过显然她的脑子更加进水，竟然就那样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替他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击。
现在回忆起来，她以前还经常喜欢幻想来着。
幻想着若是有一天这个爱惹事的家伙遇难了，她一定要拉风出场力挽狂澜耍一把帅，顺便好好地嘲笑他一番。妄想着自己能够仗着主角光环全身而退，成功的英雄救美，日后也能用这件事调侃他要求他以身相许……
团团圆圆的大结局。
果然这种剧情怎么也轮不到她身上。
“呐，艾斯，我死得可真蠢。”
她声音嘶哑，唇角却带着轻松的笑意。
“——但是我并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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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安静下来，就这样坐在床边看着男人的睡颜愣愣地出神，直到太阳的热度渐渐疲软，白昼将尽，落日西沉，一天就要过去了。
楼下的餐厅开始变得嘈杂起来，猜码划拳、欢呼起哄的声音连成一片，伴随着饭菜的香气从窗户里钻出来，再被海风吹散。
她仰起头，耸动着小鼻子使劲嗅了几下，然后露出一脸垂涎三尺的馋样：“吸溜～好想吃饭啊……我闻到了烤肉的香气，烤肉正在召唤着我……”
“都说死之前要吃一顿饱的才好上路，我一定是太饿了才会变成鬼阴魂不散的……”她委屈地摸摸自己的小肚子，极力将对美食的欲望压制下去，然后趴到枕头边不甘寂寞地叫嚷。
“呐呐～艾斯，有你最喜欢的烤海兽肉哦！我打赌一定还有蛤蜊浓汤和火腿披萨，用我的鼻子担保！快点起来啦艾斯，你再睡懒觉的话就只能去啃骨头了！快点起来帮我把我的那份也一起抢过来吃光光！你听到没有，快点起来啊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急切的催促并没有起到丝毫作用，被连骂了好几声笨蛋的当事人不痛不痒，依旧安静地沉睡着。
她突然灵光一闪，脸上不禁露出一个无比浪荡的笑容：“嘿嘿嘿～这可真是个好机会啊～艾斯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可就要脱你裤子弹你小叽叽了哦！”
被调戏的无辜青年没有回应，当然了，昏迷中的人能够回答那才有鬼。于是她直接厚颜无耻地把这种情况定义为了默许。
平时懒得一塌糊涂、但在占便宜方面却执行力极强的某个色中饿鬼说干就干，手指猥琐地扭动着，径直朝目标摸过去。
然后——
“妈个鸡！竟然摸不到？”她不死心地又抓了好几把，右手无一例外地穿过了月夸下某个不能言说的部位，“简直是坑鬼啊！做个鬼我容易吗我？！给点福利行不行？！”
她垂着头情绪低落，半晌过后又再度伸出手去，轻轻地、轻轻地搭在了男人的手心里，却什么都握不住。
她的声音颤抖，好似祈求。
“呐，艾斯，起来陪我说说话吧。”
——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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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这样过上了满船飘荡、偷窥洗澡；跑到无辜群众的身边吹冷气、扮鬼脸；时不时给赖床的小雀斑提供叫醒服务、虽然从来没成功过；堪称闲到蛋疼的做鬼生活。
更多的时候，她喜欢守在床边看他。
沉睡的时间太久了，他的下巴上冒出了淡青色的胡渣，嘴唇也有点干燥起皮，微微蹙起！的眉头带着一股孩子气。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给他的脸庞印上一层光芒，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于眼睑下方投射出轻柔的阴影，像蝴蝶轻敛的羽翼。
果然就算是这副邋遢样，也依旧好看得要命。
大概是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他眉间的皱痕一点点地舒展开去，就连嘴角都微微勾起，盈满了清朗的味道。
“诶～真好啊，你这家伙，睡得那么香。”
当了鬼后的她根本不会睡觉来着，精力旺盛得就好像连磕了十盒伟哥一样亢奋。真可惜啊，她以前还是很喜欢做梦的说。
“你究竟是在做着什么梦呢，艾斯……”
痛苦，冰冷，恐惧，黑暗，然后是吞噬一切的虚无……这些虽然只是死亡那一瞬间的感觉，却已经深深烙在了灵魂深处。
她其实也不是那么坚强来着。
她其实也是会感到害怕来着。
最喜欢的黑椒烤肉再也吃不到了，最喜欢的焦糖朗姆酒再也喝不了了，最喜欢的狂欢宴会再也无法参与，最喜欢的同伴们再也无法拥抱——那些满溢着生机与热烈的一切，都已经与她再无关系。
她其实……也是有资格怨恨来着。
然而她只是比任何人都觉得庆幸。
还好，他还活着就好。比什么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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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了。
有时候马尔科会端着水盆来给他擦拭身体，她就在一边吹口哨叫好；有时候比斯塔会拿着一些流食来给他投喂，她就在一边口水哗啦地盯着；有时候老船医会带着医疗用具来给他检查，然后一语不发地坐在床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她就在一边冲着对方的后脑勺一阵怒怼，抱怨这老不死的总是制造二手烟……
这个人依旧安静地沉睡着。
她也依旧喜欢跑出去满船地乱窜，然后在每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她都会回来守在他的身边。
“喂，我说你，快点醒来自己吃东西吧，每天只是喝一些清汤稀粥的你受得了吗？你一向可是最喜欢吃肉了不是嘛，那就快点醒过来啊，要是这样饿死的话，那也太丢脸了……”
她趴在床头，竖着食指一点一点地去戳男人的脸颊，就算根本戳不到，她也乐此不疲。要知道这家伙醒着的时候，可绝对不会这样乖乖地任她戳。
她在害怕。
虽然暂时可以靠着营养液和流食支撑，但他的身体还是一天天地消瘦了下去。他本来就是个饭量特别大的吃货，现在每天只能吃这么少，不饿坏了才怪。
再这样下去的话，他会死掉的。
“哎～真奇怪，我明明就能踩在地板上，也能坐在椅子上，为什么就是不能碰到你们呢？”
她能够站着，坐着，按理说身体的确能够接触到事物，却怎么也无法拿起一个水杯，移动任何一样东西。
她并不是不懂。
冥冥之中有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在阻止着她与那个生者的世界发生联系。任何一样可以让活人察觉到她存在的异状，都是不被允许的。
她这个死者什么都做不了。
她情绪低落地碎碎念起来。
“小说里那种精神操控啊，意念移物啊，还有什么鬼上身啊果然都是骗傻逼的吧，我就连最简单的托梦都不会呢……”
她垂下双眸，忽地自嘲一笑。
“我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鬼。”
「——我多想拥抱你。」
「——然后告诉你我一直都在。」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