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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破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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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新家里的所有人在白天里目光冷淡,冷静自持,而到了夜晚,在无人所知的黑暗里,恶魔就被放了出来。那些鄙夷的目光、嗤笑时微妙的尾音,从管家到仆人,从下属到主人,像是戴上了又一种面具。伪善的、冷漠的、怀疑的、畏惧的。
也许只有那个年幼的“妹妹”能够逃脱伪装。林雨婷对我表现出的,是真诚的厌恶。这种真诚,放在一片伪善的人群中,反而让我感激。她会在吃饭时公然表达她对我的不满,做坏事,嫁祸于我,或者哭着去找林晨,说那个杂种哥哥欺负她。
空旷华丽的别墅,男主人和女主人却一直缺席。晚饭经常是林晨、林雨婷和我坐在实木餐桌前。林晨在时,林雨婷会一直撒娇,要求林晨夹菜喂她。林晨总是一脸无奈和宠溺,满足那个弱智妹妹的要求,然后温和地询问我:“小沐想吃什么呢?”
“不用。”我忍下心中奇怪的不适,低头加快吃饭的速度,坐在我对面的林雨婷一直用高傲的目光看着我,而我不想再给她理由整蛊我。
那个沈沫爱的死去活来的男人在一个风雨夜里归来。大雨从早晨开始一直下到夜晚,我站在卧室阳台边盯着被灯光照亮的茫茫水帘发呆。这时,一组刺眼的车灯刺破了茫茫的水帘,从远处疾驶而来,奇迹般地平稳停靠。很多打着伞的佣人候在门厅,急急匆匆、诚惶诚恐地为车里走出的男人遮雨。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从轿车踏入雨夜的男人,他的身影一晃隐入伞下,我就盯着那把伞,直到它消失在门口。
略微嘈杂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佣人们急匆匆地穿梭在宅子里。我从床板的夹缝中抽出一把尖利的匕首,却在一瞬间茫然不知所措。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九岁的我,从一开始就放弃了未来的生活。平常孩子的梦想,当科学家也好,当画家音乐家也好,从一开始就与我无关。那个血腥暴力的童年,摧毁了我的天真和善良,也教会了我偏执和恶毒,教会我如何生存。
那把匕首是我从餐桌上偷下来的,刀柄上刻着美丽繁复的花纹。我握着匕首,抑制不住地颤抖,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兴奋。
我开始在脑中排练谋杀。那个男人如果叫我和他见面,我就趁他坐下的一瞬间,把匕首插进他的喉咙,然后我要烧了这座宅子,让林俞、林雨婷,让那个虚伪的哥哥林晨、让那些长舌的女佣、让伪善的管家和仆人,全部化为干焦的尸体,化为一缕黑烟。
只要想到那些恶魔痛苦扭曲的面孔,我就不可抑制地兴奋,兴奋到发抖。
雨势大了起来,雨水噼里啪啦地敲打在玻璃上。我恍惚想起某个在贫民区的夜晚,我独自守在潮湿阴暗的出租屋,等着沈沫回来。有一只流浪狗一拐一拐地挪到窗口的屋檐下,抬起脏兮兮的脑袋望着我。我认识它,我亲眼看见一个醉酒的男人用木棒敲碎了它的后腿。我打开门,那只流浪狗蹲在原地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一点一点挪了进来。
我找遍了屋子,没有找到吃的东西。年幼的我蹲下来,难过地对它说:“对不起,我没有吃的,我也好饿,我们一起等妈妈回来好吗?”
那个没有闪电的雨夜,只能看见浓重得化不开的黑暗。雨水刷刷落下来的声音连绵不绝,仿佛没有尽头。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绝望,就像被遗弃在世界的角落,成为一座孤岛,沉沉浮浮。眼前是茫茫无际的海面,头顶是没有星星的黑夜,无论怎样嘶声力竭地呼喊,都不会等来黎明。
敲门声猝然响起,把我从回忆里拉出来。
“林沐少爷,林先生请您到书房有事相谈。”
“我知道了。”
手心沁出汗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刀藏进袖口,慢慢走上楼去。
当时的自己像是突然步入了梦境,灵魂飞升起来,在半空中冷冷地注视着那个藏着刀的小孩绝望地、平静地一步步迈上旋转的楼梯。我记得我看过的动画片里有荆轲刺秦的一段,当时还不知道那个叫荆轲的到底为什么要杀一个皇帝,只是觉得揣着刀的自己像动画片里的那个束发高大的古人,和他一样,像个英雄,慷慨地奔赴死亡。
书房在走廊尽头,我停在门口,心跳骤然加速。站了许久,终于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吧。”
一张巨大的实木书桌进入视线,那个男人坐在书桌后正在低头看几页材料。我打量着他,虽然鬓角有一些白发,但是看起来强壮高大。如果贸然行动,一定不会成功。应当先靠近,然后出其不意杀了他。
我飞快地思索着杀人方式,手指又开始微微颤抖。男人终于抬起头,对上了我的视线。他似乎吃了一惊,然后嗤笑了一声。
“呵,你这眼神,恨不得杀了我吧?”
我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倔强地盯着他。林俞站起来,走到旁边的茶几旁坐了下来,示意我坐到对面的沙发上。
我走过去,挑了一张离他最近的沙发坐下来。
“叫什么?”
“林沐。”
“几岁了?”
“九岁。”
林俞似乎很惊讶于我的乖顺,神色复杂地看了我许久,突然伸出手摸我的头。
一瞬间,我抽出袖口的刀柄,使尽所有的力气向男人的喉咙刺过去。林俞显然没有发现我带了一把刀,惊吓之余飞快地做出了反应,用手臂挡开了我的手腕。力气不足的我失手掉了刀,马上弯腰抓起刀,再次刺过去,却被林俞抓住了手腕。
有鲜血滴落下来,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握在了刀尖上,剧烈的疼痛从手心传入大脑,我却死死克制着松手的欲望,握紧刀身,使劲挣扎,妄图扭转局势。
“把刀放下!”
“不!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我歇斯底里地挣扎尖叫,林俞抬膝把我压在地上,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抽走了我的匕首。我的脸压在厚厚的地毯上,屈辱感和不甘铺天盖地地向我涌来。
门外一片嘈杂,听到动静的佣人们一拥而入,看到这幅场景,都在门口呆愣愣地停下。
“带小少爷去包扎。”
“是,先生。”
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佣人们急忙跑过来,我恶狠狠地大吼:“滚!不要过来!!滚!”
“嘎吱”一声,剧烈的疼痛从手腕传来,佣人们一阵惊呼,我才发觉自己的手腕被林俞折断了。
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我终于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