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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一日之鱼燕之争(五) ...

  •   阳光透过纱窗落进屋子,光束中可以清晰地看见飞舞的尘埃,点点细细,微微袅袅。
      翠色的绣双团织锦缎梨花纱质床幔挡不过那日芒,浅浅地照在脸上却也暖暖的扰人。屋中余香满满,似有股幽幽的气萦绕鼻尖,不肯离去。
      一夜春宵,伸手一触,此时枕边人的位置却空了个缺,空落落的寂寞。
      抬眼瞥见案头上的那两支红烛,落在案上,稀稀疏疏。心底端的萌生一丝悲哀,慢慢沄漾了开来。

      我突然闻到一股药味,便知是春晓来了。
      “主子,奴婢瞧见你已经醒了,便拿止疼的药汁来。”只见她双手捧着冒着热气的药碗,站在窗边。
      起身,用手把床幔撩到一旁:“它止得了身体上的疼痛亦能止得了心疼么?”
      春晓神情微微一怔,尔后又顿首道:“奴婢愚昧,奴婢不知。”
      我只叹了口气,不急不缓:“若是民间夫妻也如这般么?”说话时我并不瞧她,只把目光落在远远的某处。
      春晓见我神色有异,心一沉,却再也吐不出一字来。
      我见她反应却也没有其他表示。半晌,我才开口,说道:“更衣吧。”

      他只在欢好前温柔喃喃,低沉的嗓音深情呼唤。
      他只在欢好后匆匆离去,留下的龙涎香良久不散。
      他只在温情时温情,冷漠时冷漠。
      他是当朝天子,后宫三千,他便有千种选择。
      他是一国之君,黎民社稷,他便有万般无奈。
      他是我唯一的夫君,却不能给予专一的宠爱。
      我的嘴角泛起冷冷的笑,自嘲却又委屈般。若是民间夫妻,不该如此。如此境遇,遥不可及,便该清醒。悲哀,悲哀。

      昏黄的铜镜里只一团暗黄的影子,辨不出良莠。
      细细的远山黛眉,鲜艳的胭脂红唇。正在画眉,手却停在双眸上方落不下笔来。
      遥遥地想起某个极好的午后姥姥对额娘说的一席话:可惜这孩子了,如此精致的五官却毁在她那双丹凤眼上了。凤目虽美,却黑得甚了些。那是一汪深潭,直叫人陷在里头迷了方向。殚精竭虑,这孩子眼眸里的东西真真太多了。让人恨,令人疼。
      远远地想起某个繁花似锦的日出,当时的白衣少年,在海棠树下那样美好的对我微笑。用手细细摩挲我的双眼,此后,便神色坚定地说:“在这里等我。”
      在这里等我,在这里等我,他对我如是说。那封锁的记忆门被撞开,思绪满天满地满时间而来,如蛛丝般缠绕了整个心房,千丝万缕,抽不出一段。
      终于打扮毕,唤来春晓:“我们该是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了。”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新晋的妃嫔在受皇恩之后是定要向后宫各位主位请安的。

      途至长春宫的路并不显长,却因着廊道颇多,来来回回,曲曲折折,行时便久了些。
      六月的天坐在轿中已颇闷热,额上生了细细一层汗,便用手中的绢帕轻轻拭去。
      长春宫里繁花似锦,虽不是牡丹的时节,但院落中的牡丹却开得最为旺盛。一朵一枝,两三枝为一簇,一簇接一簇,延绵不绝,娇艳欲滴,热闹非凡。
      走至牡丹花尽头便是皇后寝宫。走在路途上的我脑子里突的迸出一句诗来:牡丹花下死,做鬼亦风流。嘴角牵动,轻笑。
      门前,略微一滞,小心撩起袍子边,抬腿,便踏进屋。
      “陌桑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吉祥。”我谦恭地下身,不敢抬头正视皇后。
      “妹妹来了。可叫姐姐好等。”她边说边走过来用手扶住我,随后覆上我的手。
      然而我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生了慌,颇感不适,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我便只好再行了个宫礼:“皇后娘娘这样唤陌桑,真真折杀陌桑了。陌桑何德何能可以争做皇后娘娘妹妹呢?”
      皇后温和的笑笑,辨不出一丝复杂情绪:“正如皇上说的,妹妹果然谦虚有礼,德才兼备。”
      我脸一红,便回答道:“皇后娘娘见笑了。”
      抬头,细细打量眼前的这位贵妇。这是我头一次见着皇后,御花园那一次因着自个儿心思全注在皇上那便也忽略了这后宫之主了。
      皇后倒算是个周周全全的美人。此时的她只着一件家常金色双凤戏林挑丝袍子,梳着大拉翅头,朝阳五凤挂珠簪,虽没有穿朝服,却真真实实把皇后的威严显示了出来。
      能当上皇后便已不简单,现时她如此待我可见她的城府之深,更因着她高高在上的位置,这一步我绝不能走错。
      我沉吟片刻,低头,再抬头,换了极美的笑脸:“如果皇后娘娘不见怪,以后陌桑便呼娘娘为姐姐了。”
      她的笑意变得更浓,但却深深地藏了些许东西,说道:“妹妹真是个伶俐之人。”

      随后,皇后唤我坐下,琐碎的问了些事,我认真地一一作答。我俩你问我答,却也细细的嚼了约莫一个时辰的嘴皮子。
      “我倒忘记了,竟然留着你消磨了这么多时候。你从我这出去后,别忘了去向延禧宫的雅贵妃请安。”皇后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似恍然大悟般着急说道。她口上虽说急,但动作却不以为然。
      皇后一手端茶杯,另一手缓缓用用茶盖撇着茶杯,随后,朱唇一启,慢慢品了口茶水。眼中闪过的一丝精光,稍纵即逝,但却留足时间让人捕捉,以皇后的智商,这绝不是无意。

      我心思一转便已明了,只答了一句:“陌桑谢皇后姐姐提点。”
      她对我点头微笑,说道:“这样甚好。那姐姐我就放心了。”

      出了长春宫后,我只觉得太阳穴微微的发涨,疼痛难忍。
      连日的处心积虑和奔波,人不可以说不劳累的。但却因着自个儿身份低,不能失去这后宫礼节,落下话柄给别人。
      我便只得坐上轿,直往延禧宫而去。

      因着延禧宫距长春宫路途颇远,至延禧宫已是午后时分,日头正浓。一路竟见不着半个丫环太监。心里正狐疑着,却瞥见“延禧宫”三字已至眼前。神经有些麻木,便毫不犹豫,踏门而进。

      “是刚从长春宫回来的吧。”还不待我说话,里头的人便发话了。
      我一惊,抬头,却又低头,行了礼,道:“陌桑向雅妃娘娘请安,雅妃娘娘吉祥。”
      只那一眼,便可以让人记住她那脸:双手白嫩如春荑,肤如凝脂细又腻;脖颈粉白如蝤蛴,齿如瓜子白又齐;额头方正蛾眉细,笑靥醉人真美丽,秋波流动蕴情意。无端便萌生此诗来。雅妃的美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就连我一般的女子都可为她着迷。
      我转了转眼珠,便又答道:“雅妃娘娘心思敏捷,陌桑正刚从长春宫来。”
      她笑笑,美好中透着冰冷:“妹妹这般会说话,英琦姐姐定是十分欢喜的。”
      英琦正是皇后的芳名,这偌大后宫也只雅妃一人敢此般称呼皇后,亦只有雅妃能和她端的平架子。
      她不似皇后那般对我熟络,只不温不冷的瞧我。

      她亦没有知呼我坐下,我便只得俯着身子与她答话。她若是以此给我个下马威,我到不为奇。正思量着如何全身而退,身子忽的被一撞,力道不重。
      “放肆,你怎的当奴婢的?竟冲撞了珂贵人!” 雅贵妃厉声骂道。
      撞我的那人急忙跪下,随即听到一阵抽泣声。
      我转身,低头,只瞧见那撞我的罪魁祸首,一个粉衣丫环。
      她泪光闪闪,模样尚算俊秀。

      她惊恐的答道:“娘娘饶命,奴婢只来寻思娘娘今日是否还喝西湖龙井来,却不想脚下一滑,冲撞了珂主子。奴婢知错,求娘娘饶命!”
      “你竟然还敢顶嘴!”雅妃这一声严厉之度更甚上次。
      “奴婢知错,求娘娘念着奴婢勤恳服侍娘娘多年,绕了奴婢这条贱命吧。”那丫环的抽泣声更大,塞满了整间屋子。
      她说着眼转向我,只泪水不断,意思是她要向我求救了。
      我终究不忍,说道:“雅妃娘娘,她只是无心之过,况且陌桑毫发无损,娘娘就念着主仆情深,饶了她此次吧。”
      “还不快谢罪。谢珂贵人的救命之恩。”雅妃听见我为那丫环脱罪,便说道。
      那丫环听见雅妃赦免了她的过失,立马转身向我,边磕响头边答谢后便下了去。我松了口气,却只当啥子事也未发生。

      那丫环走后我和雅妃便陷入僵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着。
      日头紧,微风不再。竟的幻听院落里传来阵阵蝉鸣,束着耳朵仔细聆听,却又觉得那般真实。然,春要此般离的快,然,夏何苦逼得如此紧呢?不爽,不妥,不平,不安。
      “妹妹过来坐吧。”雅妃终的发话,指了指她身边的位置。
      北方的炕总是烧的暖,再在基面铺上层层柔软的物料。比如兽的皮毛,比如棉制毯子。直叫人觉得坐那上头甚是舒适,甚是安心,甚是享受。
      我缓缓走过,脚因站得久了,血滞在一处,也不循环,便麻麻的触不到知觉。脚一移,竟是夹着痛楚的。
      “妹妹看那青花瓷如何。”雅妃的玉葱般手遥遥的指着前方。、
      我微笑示意:“青花瓷器,又称白地青花瓷器。固然是青瓷极品,洗尽铅华,古朴典雅,清新流畅。”
      她点头,美目一转,便落在我身上。“这后宫从来不缺自作聪明之人。真正聪明之人少之又少,那些自作聪明的都企盼自个儿有个好落处,但下场如何你我有目共睹。”
      然后她起身,走至青花瓷旁,拿起,狠狠地往地上一砸,上好的瓷器顿时变成一堆无用的碎片。可惜,可惜。
      “过美之物若是太招人注目,便只能玉石俱焚。”她最嘴角泛着冷笑,说道。
      而后弯腰,拾起一碎片,又接着说道:“若能守愚,倒能平安。”

      雅妃如此惊心布置以暗示我也算煞费苦心了。
      皇后用的是“我”,雅妃用的是“本宫”,两人之差便由此产生。
      我依旧笑得满面春风:“雅妃娘娘心思敏捷过人,陌桑佩服。”
      “两位主子请用茶。”惊讶的是送茶的竟依旧是刚才的那粉衣丫环,但终究忍着不方便直接问出口。
      “雅妃娘娘宫里尚算安静。”我试探性地问道。
      雅妃不笑不恼,只道:“本宫素来不喜烦躁之事,今夜圣上爷要到此办宴,本宫便吩咐奴才们准备去了。”我意想不到她会如此详细与我解释。

      茶气氤氲,香味袅袅。我用手托起茶杯,轻轻的呷着茶水。雅妃并没有任何动静,她的倒影恰好落在我身子上,形成一轮灰色的基调。
      天色已缓缓变暗,一点一点墨似的蔓延至屋子里,使人辨不清自己真实的影子,眼前的事物也笼罩在这暗色的氛围里,层层叠叠,说不清的凄冷。

      我和雅妃两人依旧陷在安静氛围内。
      就在这时,那粉衣丫环走至雅妃跟前,附在她耳朵子旁细语,雅妃的脸色未变,只轻轻的点了点头。
      尔后,她起身,未回头,未给我交待,便离开厅子。
      那丫环转向我,低头恭敬说道:“我家主子突发些事端,还请珂主子见谅,稍等片刻。”
      “雅妃娘娘协助皇后娘娘管理这偌大后宫,自然是贵人多事的。”我拿起茶杯,看那茶气慢慢悠悠上升,晃着圈,接而转淡,消逝在空气中。
      “这茶凉了些,再倒一杯吧。”过了半分钟后我又对身边的粉衣丫环说道。
      “奴婢遵命。”说完她便拿起案几上的茶壶,小心翼翼地给我斟了杯茶。

      半晌,雅妃终于归来。她向我点头示意后坐下,问道:“珂贵人是否等得急了?”
      我丝毫没有不耐烦的神情,露出一个很恰当的弧度后微笑说道:“雅妃娘娘这环境优雅,陌桑很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那本宫便放心了。”她转过头,不再看着我。

      “咦?”忽然雅妃叫出了声,语气却是不惊亦不疑,多的是怎的如此的感慨。
      “雅妃娘娘?”我疑惑转头,望向她的方向。
      “本宫的古玉不见了,那是圣上爷还是太子之时增赐予我的。适才还放这案几旁的。”我听不出她言语中有着急的成分,但却听出另一层意思来。
      她的意思,一是那玉是圣上恩赐之物,丢了便是欺君之罪。二是适才还在,这会儿便不见了,只有被偷或丢两种可能。
      “雅妃娘娘是否记错地方了。”我问她道。
      她的目光一聚,冷冷刺向我:“本宫年纪虽比妹妹大些,但却不至于年老到糊涂记错。”
      “娘娘见谅,请责罚陌桑心快口快。”我低头,惊慌说道。
      “姗儿,适才只有你和珂贵人在此,无其他人再进来了么?”雅妃问的是那粉衣丫环。
      “奴婢回娘娘,不曾有第三人出入。”那丫环乖巧回答道。
      我只在静静看着,不答一语,如看戏般。
      雅妃忽的眼神变的尖锐,直勾勾的盯着她:“那么你要怎么表示你的清白呢?”
      那粉衣丫环顿时变得惊慌失措,再一次眼泪横流,她的演技确是不错的。“奴婢冤枉。娘娘明鉴,奴婢并没有拿那玉币。”
      我微笑,她回答的是玉币,而不是雅妃问的古玉。雅妃没有说其他话,只冷冷的吐出一字:“脱!”
      那粉衣丫环嘴唇发白,眼泪一直在眼框中打转,颤抖着把衣裳一件一件脱下,直到只有一件亵衣为止。整个过程并没有发现那古玉。
      “娘娘,奴婢照你的吩咐做了。”雅妃没有接话,转头,便看向我。
      我在心里冷笑,雅妃,你是怀疑到我头上来了。
      “雅妃娘娘不会怀疑是陌桑拿了你的玉吧。那可真真冤枉陌桑了。陌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的。”我连忙惊恐说道,直要洗清自己的嫌疑般。
      雅妃似乎很是满意我的表情,说道:“本宫怎么怀疑珂贵人偷了玉呢。要是你喜欢那玉,本宫送与你便是了。”看来她是认定我拿了那玉了。

      我回应雅妃的目光,却轻笑起来,拿起茶杯,啜了口茶。
      “这是什么?”我如惊讶般地拿出泡在茶杯里的古玉币,放在手心。
      “茶里怎的会有这啥子玩意?”我惊奇地问道。
      “这不是本宫的古玉么?”这次便轮到雅妃惊讶,那神情不似装出来的。

      “这茶是你倒的,莫非是你心慌遗落了?”我转过身子,问那丫环。我特地一隐去了话中的意思,含义便是那丫环因偷窃心慌而将古玉倒茶时遗落在茶杯里。

      “大胆死奴才,竟敢偷本宫东西?你有几条命?还不给我滚下去!”雅妃猛地站起,狠狠地给了那丫环几个耳郭子,犹如泄愤般。她的眼里似要喷出火来,又用手指用力地直戳她的脑门。那丫环直被她打得两个脸颊红肿,嘴角出血。
      “奴婢该死,奴婢这就滚下去。”那粉衣丫环哭得梨花带雨,随即仓促离开,模样不能不说悲惨。
      雅妃再回头看我时竟是带几分恨意的:“妹妹好生厉害!”
      我还是笑得满面清风,回答道:“雅妃娘娘过奖了。陌桑怎受的起?”

      刚进屋的时候那丫环站在那青花瓷旁,三尺。我站屋子中央,距离她五尺。低头,地上的青石只幽幽的泛着绚墨色的光,便知地板并不光滑。其上无水痕迹,干燥的起了尘埃。如此怎有滑倒的说法?
      但,常人若真是因滑倒而撞人,力道绝不是那般无力,如潜意识保护自己般,如出自有意般。不露声色的搜查自个儿身子,微笑,在距手腕两寸的袖袋子摸出一枚玉制古币,小而且轻。质地滑爽,滑又不腻,极好的上等玉。
      我等那丫环去拿热茶时便放进茶杯里。
      她们欲给我一个偷窃之名,我便成一个名副其实的背罪之人。而后失去皇上的信任和喜爱,更甚,打入冷宫,永不翻身。
      再次微笑,原本的好戏便以雅妃的失败告终。
      雅妃却是不如皇后的。怎能在未分敌我之前便下计陷害?怎能在未调查敌手利害之前便心急?心不稳,心不够稳,这雅妃终是不能大成的。一脚,便踏出延禧宫。

      “主子,今天如何?”一进门,春晓便微笑而来。
      我轻轻点头,苦笑说道:“今天的游戏原是不错。”手却按住太阳穴,缓缓揉捏。这游戏,才刚起了个头,便这般难。乏了,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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