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垃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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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最奇妙的事情莫过于缘分二字，有时候是千般期待偏偏终不可遇，有时候是避之不及偏偏不期而遇。而那种一而再、再而三冒出来纠缠不休得好似阴魂不散的，不得不称之为「孽缘」吧。
……是的，他又来了。
当他第三次出现在店里的时候，我已经开始考虑是不是该在门口挂一个「雀斑仔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好了。然后把他列为终生拒绝来往客户，说实话我已经对他的这张脸都有心理阴影了。
干脆把那个世界的所有入口全都撤销掉算了，丫的我不做那个世界的生意了成不成……我不禁烦躁地想。
不过在那之前——
“喂，雀斑仔，我说你别傻站在那里，先把我拉出去行吗？”我从杂物堆里艰难地探出脑袋，用一种不怎么友善的语气跟他说话。
艾斯盯着我愣了愣，然后偏过头去，嘴唇紧抿了好几下，似乎是在很努力地憋笑。
说真的，我从没想过会以如此狼狈的情况跟他见面……不，应该说，我根本就没想过还会与他再次见面。
意外来得太快，让我猝不及防。
又一次的，我们相遇了。
我默默地感到有些憋屈。本来闲来无事打算整理一下杂物间的我，此刻却只能被埋得只剩下一颗脑袋，瞪着双死鱼眼跟他对视。
不、不行，身为一个高贵冷艳的店主，怎么能够让外人看到我这副丢脸的样子呢？嗯，决定了，等下子被挖出来后，我一定要消除掉他关于这个画面的记忆！
记得上次木屐帽子那奸商送了我一个什么「记忆消除器」，还拍着胸口保证安全无副作用。虽然死奸商的人品不太可靠，但是等过会儿还是用来给雀斑仔「哔——」一下吧。
我被从杂物堆里解救出来后，也没打算这么简单就放过他。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我翻出几个归类用的储物纸箱，拉着他开始帮我一起整理物品。
对于做白工这种事，艾斯没有丝毫怨言，挨着我席地而坐后就主动整理起来，而且还出乎意料的心灵手巧，有条不紊地一一将各类物品快速归类放好。
他一边忙个不停，一边寻找话题，“这些杂物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的样子……”
“是下架品。”我随口应答。
艾斯流露出些许好奇的神色。
我干脆停下手中的动作，斜暼了他一眼，嘴唇反复张合了好几次，才出声回答道：“啊，简单来说，就是不能卖的垃圾。”
既然都已经选择开口透露了，我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当即详细地解释着以满足他的好奇心。
“比如一些客户付了违约金后退购的定制品，比如一些成分存在误差的药剂，还有被委托回收的残次品，出现特殊问题被退货的商品啊……总之什么都有。”
“人是很善变的。”我的声音低沉下来，不由带上了一丝倦意，“上一刻还爱不释手的商品，下一刻就很可能弃之如履了。”
艾斯扯了扯嘴角，无言以对。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他手中的东西。那是一个魔方大小的透明盒子，内里有着一只沉睡的凶犬的影像，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这个……是模型吗？观赏用的那种？”许是气氛过于沉闷，他抛了抛手心里的东西，开始寻找新话题。
“不是，是真的生物哦。”我摇头否认，果不其然看到他露出了惊奇的表情。
“这个东西是特制的空间盒子，里面存在一定的空间，而且没有时间的流逝，通常用来储存一些容易变质的商品或者生命体。”
艾斯仔细地反复打量起盒子里的影像，就像是一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一双好看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望过来的时候好似盈满了星光。
我也不知怎么的，就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画面，内心都忽地变得柔软起来，忍不住笑出了声。
“也就是说，你要是把盒子打开，它就真的会……”我故意拖长尾音，在他将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等着我未尽的话时，我猛地提高音量学了一声狗叫，“「汪——」的扑出来咬你一口哦。”
艾斯被我的恶趣味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地向后一避，手臂抖了抖，差点没把盒子给抛出去，这副罕见的窘态逗得我哈哈大笑。
我笑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从他的手中拿过那个盒子举起在眼前，双眸中渐渐渗出一股冷意。
“这个是地狱三头犬，它的主人为了取乐就把它左右的两个脑袋给切除了。地狱三头犬是一体共生的，失去两个半身的它迅速衰弱了下去……它的主人听说杀死地狱犬会受到诅咒，就委托我处理掉它。”
“我只有把它关在空间盒子里，让时间暂停。一旦放出来，它很快就会掉了……我还没有找到可以救它的方法。”
我自嘲一笑，将手中的盒子按照归类放进纸箱里，又接着拿起了身边的另一个盒子，上面呈现的是一株大型植物。
“这个是会散发异香的一种素食性魔花，它的主人强迫它吃了一个植物类魔兽，结果不知为何它产生了变异，变得攻击性极强并且散发的气味巨臭无比。”
“我回收的时候，那混蛋还让我快点把这种臭哄哄的垃圾处理掉呢……搞什么啊，明明都是那混蛋害的吧，说好只能喂食水果和花草的了，竟然去逼着它吃同类……”
第三个盒子，里面是一个安静熟睡着的人型女性影像，仿佛是在做着什么美梦一般，睡颜恬淡而又典雅。
“高级AI机器人。为了满足人类的消遣才被制造出来的，她爱上了自己的主人，并把主人的未婚妻杀死。本来应该是由我回收再交由厂家销毁的，不过我给买下来了。”
我想自己果然是无聊得太久了，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一不小心就变得话唠了。真是的，不应该透露那么多的。
我心里暗叹一声，突然间失去了交谈的兴致，不再说话转而埋头整理起眼前的物品来。
然而沉默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时候，他却是突然地开口问道：“为什么你要收集这些东西呢？”
像这样子被提问，对我而言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我鲜少与外界接触，见得最多的也仅限于那些各式各样的客人。
而与客人们交流的时候，被问到的都是关于商品的信息，没有人在乎这家店真正处于哪里，卖商品的又是什么人。
每个人都只在乎自己的欲望。
而现在不同。他在问的是我的心情。
因为这种微妙的感觉让我觉得很新鲜，所以我难得很有耐心地思考了这个问题。
“嗯，因为有趣？”我歪头沉思，不确定地想了想后又否定了这一点，“不，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无聊多一点吧……”
“是的，我果然一定是太无聊了。”
我双眸微垂，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看到「垃圾」，总忍不住想要捡起来呢。”
他没有接口，那并不是无话可说的默然，而是一种安静体贴的聆听。这种态度无疑让我停不住想要倾述的欲望。
“即使本身的存在就是个错误，它们也是渴望能够活下去，渴望能够被人需要的吧。每样东西来到这个世上，不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价值吗？”
我努力地斟酌着字词，平日里巧舌如簧的我在这一刻不免有些紧张和笨拙，渴望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转换成语言，传达给他知道。
“垃圾也会有垃圾的用法，垃圾也会有垃圾的价值……我一直都是这么坚信着的。”
“它们一定还有用，总会有人需要它们的。”
艾斯屏息凝视了我好几秒，如同在确认某些讯息一般，专注而认真。随即突然的，一个清浅的笑容在他线条刚毅的脸上绽放，如同初春暖阳里消融的冰雪。
“店主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我不得不承认，我被他的笑容给电了一下。
这还是我与他相遇以来，第一次看到他发自真心的微笑。不见一丝的苦涩，也不见一丝的阴霾，澄净透彻得好似盛夏的阳光。
他的确是一个很适合笑容的人。
听到他那般直白的认同和夸奖，让我难得地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佯装出一副冷淡的模样，怪里怪气地斜睨着他。
“喂喂，对你来说这还是和我第一次见面吧，你这种好像我们之间很熟的语气是怎么一回事？”
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像是个怀有小秘密的孩子，调皮地冲我眨了眨眼，随后什么也没有说，低下头去继续整理物品。
杂物很快就全部整理完毕了。
艾斯扛着最后一个纸箱塞进仓库里，回到大厅里后我递给他一杯冰镇果汁，他很自然地接过去并道了声谢，在沙发上坐下去的时候还特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偏了偏头示意我一起。
这一系列的动作熟稔得就好像我们是相处了多年的好朋友，没有一点的生疏与隔阂，连随意的一个眼神都满是默契。
这种让人心情放松的氛围并没能维持多久，艾斯很快就将果汁饮尽，他挺直背脊，把杯子放在桌面上，然后看向我。
“那么，我想买一些东西。”他说。
我沉默下来，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我可以选择消掉他的记忆然后把他给踢出去，这样他就会失去对这家商店的全部印象继续滚回去买醉消愁，在悔恨与痛苦中度过一生。
但最终我还是按耐着满腔难以明辨的情绪，跟他做了交易。
依旧是「返世」。
拿着商品的艾斯一脸凝重。他侧对着我，半长的黑色卷发垂落在两颊边，我看不清切他的表情。
真是的，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我喜欢的类型——至少从外貌上来说，就不能再给我一个笑容安慰一下我郁闷的心灵吗？
“喂！”他即将离开之前，我突然忍不住开口叫住他，“雀斑仔，你这次打算回到多久以前？”
艾斯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他可能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被我提问后才思索起来，没多久便给出回答：“唔……三个月前吧。”
果然又是这样啊……我在心里叹息一声，直视着他的双眼，语气漫不经心，“再往前一点吧，豁出你的寿命如何？”
我背过身，安然落座在沙发里，不再看他。
“这是我的建议，听不听由你。”
桌上酒瓶的玻璃面上隐约倒映出他的身影。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立了一会儿，然后微微躬身向我致谢，离开了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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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为他是不会听从我的建议的，毕竟我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还真的按照我说的去做了。
这一次，他回到了三年前。他出海的那一天。
喂喂、这么容易相信人是会扑街的啊雀斑仔！你好歹还是赏金高达五亿多的大海贼呢，我那种莫名其妙的建议你如此轻易地采纳了真的没问题吗？就不怕我是在坑你的寿命吗？
我一边吐槽一边暗暗打算着，如果他下一次再来的话，我一定要给他上一堂「防人之心不可无」的思想教育课才行。
想归这样想，我的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喜悦的。毕竟是如此的被人全然信任着，无疑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特别是对于我这样的「垃圾」来说。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相信了我。
这让我十分的开心。真的很开心。
……
…………
………………
怎么办，我好像忘记给他「哔——」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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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匣子】
他开始给自己写信。
就如同上一世从店里出来之后一样，他将这次相遇记录在信纸上，想要传达给下一世的自己。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再仅仅简单地写下一个地址，而是详细地描绘出了与那个店主相处的点滴。
人生中总有一些事情是绝对不能遗忘的，例如有幸得到的关怀与善意，闪耀的温暖与光辉，将他拉出困境的援手，让他获得勇气的感动……
这一切都值得他用一生铭记。
艾斯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笔尖一顿，忽地自嘲一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在世人的眼中也是一个「垃圾」啊……她对垃圾都可以那般温柔以待，那么他这种存在也没关系的吧？
只是这么一想，便连唇角的嗤笑都变得轻快起来。他在信纸上落下最后一笔，又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够，沉思稍许后又再度添上了一句话。
——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请你不要忘记她。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垃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