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kagula

5、之邀

　　一个月后，当山本总队长亲自为新任十二番队长披上白色羽织，那曾一副玩世不恭的样貌从浦原喜助脸上褪去了，在第一次出席队长大会后如期举行的继任典上，他谦谦君子之姿，提起红姬尾端，将它曲折的刀柄，伸向台前观礼的四枫院当主，闷在刀鞘中的刀身“嗡”地震荡开来，握着刀的两人同时感受到这种颤动，却都笑得淡然规常，夜一被邀上礼台中心，主证观摩红姬的卍解。
　　由此终于站到了一起，终于见到了同一片天地，仿佛从那一天起，才成为了真正的灵魂伴侣，怀揣着彼此认同的使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静灵庭私下都在议论——没有比这更相契的一对了。四枫院家骄傲拔扈的大公主，怕是要落入流魂街的野小子手中了。几年内从无名之辈迅速拔升为队长，开历届之先河创技术开发局，无人挡此锋芒，但从没人见过其真正锐利的样子，除了夜一，同立于那神话之一。浦原也是在就任队长之后才窥察到她些微的身世，夜一三岁时父母死于至今原因未明的意外，她从那时坐上四枫院家主之位，十岁当任二番队长，十五岁兼任隐秘机动总司令，霸权至今无人能撼，她见过诸多奇迹，也劫过数度地狱，在她斑驳的沙滩上，最终放下了一切。
　　但他们再也没有来往，浦原日复一日地窝在队里，夜一照例四处穿梭，却一次都没再找他，有时在总队会议上客气地商量事情，出入来往，道上相遇，他停停点头，夜一便也意会地拍肩而去，直到夜一蒙面从四十六室前劫走罪臣浦原，才发觉这阔别已久的重逢，胸口顿时满涨欲出，只消一眼就无法错认。怎么可能忘却？曾经亲近也好，疏远也罢，世人的声音不散，羁绊犹在，他浦原喜助就像只破壳的雏鸟，只认准第一个见到的生命飞翔，而夜一……他本该明知她的深重，前方是龙潭虎穴，她也会站起来跟他走。
　　所以认出夜一那刻的念头是恐慌，这意味着拖累她已成定局。他一个人行到最高处，离开时也能不染翩尘，但她一旦跌落便是摧枯拉朽；他是这世上的奇点，失去反而会重归平静，而若无她，就将是满城腥风血雨。他们那么多相似都被他全盘否决，夜一再桀骜放浪，都不该为他背弃，她从三岁起就为之付出的家世。浦原是孤儿，才觉得三年的亲情也弥足珍贵，血缘是刻在骨髓里记忆，而他死在哪里都不可惜。可是夜一来了，没有任何人告知，没有一件清白的证据，甚至无从得晓这场审判的不公，经验和本能令她嗅到了阴谋和冤罪的血腥，急迫她做出最决裂的预判，与整个世界公理的代行者，与她的麾下、她的家族，她面朝着汪洋灿然生辉的海岸和关乎死神的一切，切断所有存在的关联。
　　世界在更广大的彼岸，抑或永远漂泊于浩瀚的红尘，前途怎样，我们都要出海了，喜助。谁也无法阻止这一天的到来，为此我们都该打点行囊，我早有了这样的觉悟，你注定只能随我启航，即便你说，对我的感情于你亦是负累，你没有其他选择。

　　“去现世吧，然后从头打算一切。”夜一抱踝坐在他所隔出的空白空间里，对浦原说。
　　“那个啊…”他在20个小时手不停歇地赶制10具义骸之后精疲力尽地颓坐在地，将头埋入双膝之间，抬起一双黑洞洞的眼睛，“…莫非是求婚吗？”
　　“……别以为这种时候我就不敢揍你……”
　　“好怕哪~”他恬不知耻地笑，又气若游丝地游开了头，看向空无一物的地方，却像是遥望即将远足的澄蓝天空，打定主意地说，“…不是的话，就由我来吧。”
　　他撑着左膝站起来，红姬支在右手，封闭的空间本没有风，此刻却像灵魂般飘荡开来，充起他白色的羽织：“夜一桑。我们结婚吧。”
　　没有屈膝，没有戒指，见证者是横陈在他们周围的一众虚化同伴，四野空空荡荡。原以为看遍了烟花盛景，才会出现的一幕，却在这样苍白的时刻，树在了那里。他想给她补偿，想还给她一个家，比四枫院小得多，但更热闹温存。因为从此以后便只有彼此了，前途莫测，夜一是否需要他都不重要，他必须宣之于口。
　　夜一张着口，呆呆地望着他。
　　“呃…要我再说一遍吗？夜一…桑……？”
　　他越说越迟疑，直到第一滴泪从她眼中跌落下来。
　　他在说什么啊这白痴，我多大代价救他出来，他到底了解情况吗？这玩笑有哪里好笑了？我跟你有什么关系？莫名其妙凑上来，莫名其妙说喜欢我，我表现得就那么没你不行？说…两……遍你…
　　可同时另一样思绪也在她脑中盘结撕扯——我以为我已经失去你了……从你凭着自身意志脱离我的羽翼，我再怎么认定你为我之所属，你都是如我一般独立的个体。没有我，你依然哪里都过得好，可是……
　　那么多想说的都咬在牙关，最羞耻的是她居然当着那没心没肺的家伙哭了！浦原的脸色变了，她已经都看不到，他上前到她面前蹲下身，将缩作一团的夜一拉向他。
　　你知道我从不寄望那种东西，世俗的婚姻会将你我磨灭，只是你看出来了，我出现在法场并非出于大义公理，比起失去整个世界，我更怕见不到你的尸体，你不可能对此熟若无睹。
　　“…夜一桑，我也是一样的话哦——只要我办得到，你说我都给你做。因为…我喜欢你，这些也都理所当然吧。”
　　“…骗子……”
　　他闭目：“喜欢你呦。”
　　“都是迎合我吧！”她一把推开他，“从一开始，离开流魂街跟随我，亲吻我，说爱我，你只是遵从我的意愿，做我希望的事而已，事实是你根本不敢自己做出选择，连逃离我也是被动地孤立。你不会真以为我需要你的婚姻吧？我所做的一切，无非都是——”
　　“你爱我。”他先她补完了那句话，目光坚肯，不顾忌立刻呼上来的巴掌，早有预料地微偏过头，但喉头还是动了动，才抬手去擦，“出手还是这么狠哪。”不屈地扫过眼去，“正好也让我清醒了些。就当我妄论了吧，夜一桑。是我奢求。”他站起来，“可这世上我也从未迎合过他人。作为男人，说这些是应该的吧。”
　　“少自以为是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不需要你为此负责。我是否爱你，是否需要你，与你怎样的回答都没有关系，不管你说——”
　　“夜一桑！”他终于加重了语气，那是他只有面对强敌和极少数对她的认真，将夜一拖起抵上空白的墙，“我喜欢你，多少次都是一样的话！你拿我当条狗也好，当个无关的人也好，红姬自入我手就是您的样子！您可以恣兴挑选自己的人生，我却唯有堕入命运的浊流，稍微——也负点责任吧！”
　　“……完全…相反吧……”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最深处，我才是为你饲育的流浪猫，世间再绚烂，只有你收容我的任性独行傲慢自尊却不跟从。人生于我是注定始末的命运，与你相遇才是唯一的转机，我所肩负的责任，已为你尽数抛弃，你却永远无法承当我，什么都不会懂。夜一挡起脸站了起来，浦原的结界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