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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世情长·琉璃 ...

  •   前言
      烈日当头,羊肠小道之上,一男子信步而走。
      太阳炙烤着大地,地面蒸腾着袅袅热气。男子额头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脸上却挂着一丝微笑,丝毫不觉如此这般有多难熬。
      男子手里拿着一柄长箫,箫身昏黄,明明是璞玉之体,却又尽显混沌之姿。不明白的人莫以为这箫有多劣质,男子竟这般爱不释手。
      男子行至林间,倚在大树底下乘凉。清风过处,凉爽阵阵。只见男人大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啊,这大好山河,若不心随步至,岂不枉来这世间一遭。”
      男子走到溪边,清澈的溪水倒映着俊俏清秀之姿。提唇一笑,掬起一捧水大口喝起来。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男子顿了顿,忽而一笑,继而捧了清水洗了把脸。
      手心的清水里倒映着身后跳动着的黑色的小小声影。
      男子便干脆坐在溪边,提起玉箫,缓缓吹奏。箫声迷离,似天籁地诉,又如清风拂面,炎热的夏季好像因此凉爽了好多呢!
      一曲吹罢,男子望了望前方的城镇,想着这下进客栈可得好好歇一歇了。
      你若问他,由哪里来,又去往何处?
      他必然会说,我由世间山川而来,又将去往世间山川。
      一切,不过是一场轮回罢了。
      他起身,大笑着向前。
      身后的不远处跟着一只通体白色和嫩黄相间的喜鹊,一动一蹁跹,似有灵性,一直保持着距离,却丝毫不逾越。
      城镇内热闹非凡,男子行了数个时辰,早已饥肠辘辘,只想寻得一家客栈,歇歇脚,大饱一餐。这不,一抬头,一间名为“不二家”的客栈映入眼帘。男子笑道:“哦,既是不二之选,那必是有不二之由。”说罢,便大笑着跨步进门。
      店小二见来一生面孔,好脆生的道:“公子莫不是第一次来小店,小店的卤牛肉可是一绝,不妨尝尝?”
      点了三样菜,男子便饮了茶耐心等着。
      不知何时,凳子下便飞来了一只鸟。这鸟披着白色和嫩黄的羽毛,正是在林子外的那只喜鹊。
      “帮帮我。”一个声音响起。
      男子低头瞥了一眼,不动声色继续喝茶,脸上自是一片淡定柔和。
      “求求你,帮帮我。”正是那只喜鹊发出的声音。
      “哦,你认得我?”男子唇片未启,却依然传声。
      “尽欢公子又有几人不知?箫声一起,便可回万物之心,转乾坤之意。我虽然未曾见过公子,可是公子随身的箫我自是认得。天下的箫自是千千万,可是像公子这般箫身有一细致缺口的混沌玉箫却是世间唯一,不仅不会妨碍箫声,反倒成全了一段绝无仅有的天籁。”
      男子见底细被知晓的如此透彻,唇畔噙着丝笑,转而变成了寒冷的睥睨,怔怔道:“你既然知道我的底细,自然也知道我的能力。你不要以为你一个小喜鹊精,我就会手下留情,我的箫声不仅很好听,还很好玩,你想不想试试?”
      “尽欢公子,实在无冒犯之意。”喜鹊在原地蹦蹦跳跳,无限焦急,“可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
      “我?”此时店小二上齐了菜,尽欢吃了一块牛肉,啧啧嘴,心满意足道:“那你说说,我如何能帮你?”

      1
      天界,百花园。
      琉璃摆弄着眼前的花花草草,噘着嘴道:“天界的日子真是无聊,也不知道这人间的凡人是怎么过的。”
      “有什么无聊的,我觉得就挺好的呀。好吃好喝的,还可以上天入地,不老不死,多好呀。”花丛里的一个声音道。
      “那人间呢,你不是从人间来的吗,那你肯定知道人间生活是怎么样的喽。”琉璃盯着花丛,仔细辨认着花有没有颓败、有没有长虫。
      “那可不,我都知道呢。”一个黑影从花丛里窜出来,化作一个容貌俏丽的女子,嘻嘻笑道。
      放心,这里是天界,可不会有人敢乱来。
      女子唤作阿泥,是照料百花园仙子琉璃的好朋友。她本是泥精,在凡间修炼多年,前些日子才被提拔到天界做了百花园里的预备仙官。不过还不是真正的仙籍,得等到正式被天界提干才算得道成仙呢。
      “那你都知道些什么?”琉璃坐下来问道,双手拄着下巴。
      阿泥转了一圈,嘟着嘴道:“凡间有生老病死,祸福旦夕,生死都得由天定,多不自在呀。哪像你们,生来就是神仙,多好。”说着便叹了一口气,愤愤道:“还有哦,你可不要以为世间所有的精怪都像我一样哦,你都不知道,下面的那些妖怪可坏了呢,就知道欺负人。”阿泥顿了顿,把“尤其是那只鲤鱼精”咽在肚子里。
      “真的吗?”琉璃问。
      “当然是真的。”阿泥昂首挺胸。
      “好可惜呀,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到下面看看呢。”琉璃怅然的坐起来,取了一些水浇花。
      也不知道下面的花是不是也这般美丽。
      琉璃越想越觉得更应该下去看看了呢。下面的景色一定比天上的好看吧,还有下面的妖怪,她真想看看呢。她可不怕有人会欺负她,她可是会法术的仙女,一般的妖怪是伤不到她的。
      想到这里便痴痴笑了起来,忽然下面传来“啊”的一声呼喊。
      琉璃从神游里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停在了旱莲旁,而器皿里的水早已经没有了。眼下是枯萎了的旱莲,原来珍贵的一大片,瞬间变得死气沉沉。
      这旱莲是莲花中的奇葩,却也是最好养活的一类花。
      不需要浇水,长在旱地里,反而最怕浇水。
      本是最易看顾,如今一不留神,全毁了。
      这可是王母娘娘特意从西王母那里讨来的,现在这般如何是好?
      阿泥见状,倒吸了一口冷气,“啊”的一声便钻到了花丛里。

      2
      琉璃倒没有如何慌张,她知道王母会很生气,会罚她一个月不许出门玩,就连下个月的蟠桃会也不会让她去。但是她知道王母还是会爱她的,如此这般不过是为了堵住其他仙官的悠悠之口。
      琉璃都懂。
      琉璃几乎是王母看着长大的,王母视若己出。
      可是琉璃现在倒是希望王母狠狠地罚她,甚至像罚她的女儿一样,把她贬下凡间都是好的。
      天上真的很无聊。
      这天,从大殿里回来,琉璃闷闷不乐了一路。
      王母肯定狠狠责怪她了?
      王母一定让她一个月不许出门了?
      ······
      琉璃坐在石阶上,看着天边的云朵发呆。阿泥站在她面前喋喋不休,忽然一拍大腿:“哎呀,你不会要被打下凡了吧?可别呀,我就认识你一个神仙,我还没位列仙班呢,千万不要丢下我呀。”
      琉璃摇摇头,摆手示意阿泥停止聒噪:“阿泥,没有,你别瞎猜了,我好好的呢。”
      琉璃想的没错,王母还和从前一样,没有对她实行大的惩罚,那些小小的禁令不过是让那些仙臣无话可说而已。天界的那些老顽固,守旧死板,几千几万年都不会变的。
      琉璃想起王母去年蟠桃宴会后,指着银河叹气:“他们都离开了,我也想离开呢,可是我离不开。”
      “琉璃,你可以陪我吗?”王母眼睛里闪烁着迷茫,“算了,你又能知道什么呢,一样的身不由己罢了。”
      想起这些琉璃就有些难过。
      可是阿泥却很惊讶。
      这可是旱莲,西王母的旱莲,这么珍贵的东西,王母竟然就这么了事了。
      看吧。果然还是有差别的。
      琉璃生来就是仙人,而她再怎么修炼还是一只精怪,跟她是比不了的。她就是一只妖怪,一只只会受人欺负的妖怪,她不配和仙女做朋友。
      阿泥缓缓退出去,眼睛里闪出了几丝冷冷的锋芒,旋即又逝去。
      琉璃拿着旱莲的残枝,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起身,悠悠向外走去。
      触目所及,辽阔的原野,碧绿的草地。鸟语花香,树林里是莺啼虫鸣,溪水内鱼虾嬉戏,好不热闹,可真是比天界好多了。那个地方只有冷冰冰的、高高在上的仙人。
      烦闷的要死。
      是的,现在她到凡间了。
      脚落地的那一刻,心底竟然变得无限开阔起来,烦闷的心情一扫而光。这清爽的风,这五彩缤纷的颜色,真的太美妙了。
      风里透着一股花香,是淡淡的荷香。琉璃寻着香味走去,不一会便见到了一片荷花池。粉的白的,甚是漂亮。
      “你是谁?”有人问。
      琉璃低头看看,水面上映着自己清丽的面容。一颦一笑,都倒映在水里。一条金鲤游来,划破了水面。“是你在说话吗?”
      “是啊。你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是琉璃。我···我也不知道来这里是干什么。”对啊,为什么就到凡间来了呢?
      “你不是妖精呢。你是仙女。”金鲤摆了摆尾巴,水花溅到了琉璃脸上。她伸手抹去,脸上开出了一朵花,真情实意的高兴。
      “你是鲤鱼精吗?”
      “当然。”
      琉璃用手托起金鲤来,它也不躲,反倒在手心里游得怡然自得。琉璃低着头看它,它忽然跳起来,在琉璃嘴上嘬了一口,嘭嗵一声又跳进了水里,须臾之间消失了痕迹。
      琉璃跌坐在地上,开心的大笑起来。
      “再见,小金鲤。”她拍拍屁股,准备往城镇去。
      她想,可真是有趣呢。

      3
      “琉璃姑娘,等等啊。”琉璃走了几步就听见有人在叫她。
      回头,一袭红衣束腰男子站在身后,长发飘飘,脸上荡起云霞般的笑容,那是比织女的云梭还要令人心情愉悦的东西。
      “你是小金鲤?”
      “对啊,”金鲤大步走过来。“你额上的花真好看,”她说,“跟你的人一样,都很好看。”
      琉璃的额上自出生时起就有一朵花形印记,王母也是觉得她与花有缘,便让她去了百花园。只是,天上的她还不知道人间有一种东西,叫情话。她只知道,这话很好听,和她在天宫里听到的不一样呢。
      “你要去城镇吗?”
      “嗯。”
      “我们一起去好吗,我经常去呢,我知道哪里有好玩的好吃的。”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灿烂的星光,无比欢喜的点了点头。
      其实这也是他第一次出水面,第一次化为人形。虽然勤于修炼,可是总是差点火候。刚才朝她嘬了一口,其实是借了她的仙气,这才有机会化成人形呢。
      这也是他的第一次,用凡人的话说,这就叫亲吻吧。
      两人欢欢喜喜的朝前走着,微风袭来,将金鲤的头发吹散开来。光洁明亮的额上,印着浅浅的痕迹,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片晶莹剔透的叶子。
      “这是什么?”
      “糖人。”
      “能吃的吗?闻起来可真是香呢。那个又是什么?”
      “那个···”金鲤不好意思的笑笑,摸了摸头道:“那个我也不知道是啥。”
      两人坐在街边的大槐花树下乘凉,庞大的绿荫阻挡了外面的暑气。金鲤看见细密的汗珠从琉璃两鬓缓缓流下,这姑娘倒也是不管不问,任由它流。只顾着吃刚刚买的肉包子,边吃边回味:“嗯,真是好吃呢。”
      金鲤抬手拂了去她脸上的汗渍,琉璃看着她,嘻嘻笑着。
      “你在天上都没有吃过这些吗?”金鲤问。
      琉璃刚想张嘴咬下另外一口,听到他说话,便怅然的抬起头。望了望天空,天空被无尽的绿荫遮住。“天上的包子一点也不好吃,而且天上没有糖人。”言语中尽是无奈和酸楚。
      金鲤心头微微一皱。
      琉璃吃完了包子,心满意足的长舒了口气。转过身看着他,道:“金鲤,我可以再来找你玩吗?”
      金鲤开心的说:“好呀,下次你过来的时候,我带你玩玩别的。”
      “嗯,那我们不见不散。”琉璃起身拍了拍屁股,淡淡的失望浮于脸上,“我要离开了,不然会被上面发现的。”
      “嗯,我送你。”
      两人相对站在池塘边,琉璃朝他致谢,转身准备飞天而去。
      “慢着!”金鲤叫住她,“这个送给你。”
      琉璃接过去一看,是一只木雕的小鲤鱼。眼睛和嘴巴雕刻的活灵活现,生动有趣,旋即开心的笑了。过了会,犹豫道:“可是,我没有什么能够送你的。”
      不用,下次能够见到你就是给我最大的礼物了。
      “没关系啊,你可以下次再送我呢。”金鲤摆摆手,“快走吧,不然会被上面的人发现的。我可听说上面的人脾气不太好,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就像别人欠他们多少个糖人一样。”说罢,金鲤还故意撅噘嘴。
      琉璃笑了。
      他看着她翩然离去。心想,不要这么愁眉苦脸的,你都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么好看呢。

      4
      那一日之后,琉璃经常会找金鲤玩。
      有时候是五天下来一次,有时候是半个月一次。有一回她一天竟然下来了两次,他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心里很是慌张。可看她满面笑意的样子,估摸着是自己想多了。
      “呐,给你的。”琉璃从后面拿出两个硕大鲜嫩的蟠桃。
      “这是什么,桃子?”金鲤看着她红扑扑的笑脸,打趣道。
      “这不是一般的桃子,这是蟠桃。凡人吃了可以延年益寿,妖怪吃了可以增加修为,很好呢。今天天上正值蟠桃盛宴,所以我才有机会偷偷跑下来的。”琉璃推搡,“你快吃了吧,我不能久留,也要回去了呢。”
      “我不吃。”
      “为什么?”琉璃很是不解。
      “我不想一个人吃,太无趣了。你和我一起吃好吗?”金鲤问她。
      琉璃笑笑。两人干脆就坐在池塘边,抱着蟠桃吃起来。琉璃吃过很多年的蟠桃,从来没有哪一年的桃子似这今年这般香甜可口,从嘴巴里一直漫延的心底,甜蜜的味道久久难以散去。
      金鲤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道:“我等你呀。”
      是的,金鲤不知道琉璃什么时候会下来,所以他就一直坐在池塘边等着。日升月落,风霜雨至,他不觉得什么是苦。他想,每次穿越阴晴不定的天气等来的她,才会让两人短暂的相处受到无比珍惜。
      他带着琉璃去听说书。
      说书人口中的天界和她经历的完全不是一个样呢。那人口中尽是富丽堂皇,锦衣玉食,法力无边,益寿延年。而琉璃的眼中却是无限落寞,寂寥萧条,索然无味,冗长难耐。她想,人生若是短短数十载,快意恩仇,爱恨淋漓,不是比行尸走肉千万年来的快乐?
      不过,此刻她是高兴的。她知道旁边的人会带着她看遍世上所有的繁华,她不怕凡尘里的落寞。她只怕,茕茕孑立,找不到自己。
      他带她去偷包子。
      两人约定好,不能用法术。店家拿着擀面杖追出来的时候,金鲤就带着她飞也似地逃走了。跑了老远之后才喘着粗气停下来,他问:“感觉怎么样?”
      “很···很畅快。”琉璃呼哧呼哧。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活在规定的条条框框里,实在是瞥的慌。偶尔离经叛道一下,反而很是痛快。再说了,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上,不管是神、人、妖,不都该好好活着,痛快活着吗?”
      琉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他带她去喝酒,两个人从仙界野史聊到妖界传说。这是琉璃第一次喝酒,却难得的没有很快醉倒。金鲤看着她绯红的脸蛋,嘴角上扬,伸手给自己到了一杯酒,听着面前的她絮絮叨叨。
      他带着她看过了人间繁华,陋巷鄙夷。
      她回以畅快淋漓,皱眉欷歔。
      他教她人情世故,练达通俗。
      她报以十分信任,认真细听。
      他问:“琉璃,你渴望自由吗?”
      琉璃点点头。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他给不了她自由,她也得不到自由。这本就是妄想。
      金鲤以为他们可以这样一直快乐的玩耍,却不曾想天道在此,岂能容一个小小的仙女和鲤鱼精就能轻易改变的?
      这一天下起了暴雨,他依旧在这里等着。琉璃已经两个月没来了,他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很是忧心。可是天界他又上不去,只能苦苦等候。
      “担心她,你就上去啊。”一个声音响起。
      “你怎么来了,听说你要成为正式的仙官了,哪里还有空到这里来。”金鲤回她。
      “怎么不能来?”阿泥显出身,“这里是我的家,许你住就不许我来?反正我明天就会成为神仙,你再也不能欺负我了。”
      金鲤没说话,看着噼里啪啦的水面发呆。
      半晌,沉声道:“琉璃怎么了?”
      怎么了?她和下界的妖魔混在一起,这么大的事情天界不可能不知道。阿泥算个什么东西,她天真的以为让阿泥替她照顾百花园就可以万事大吉了。可是天庭的那些老顽固上千万年来做的就是消除离经叛道的事,她的这点小伎俩不可能不被知道。两个月前,东窗事发,面对众仙家的声讨,王母已经保不了她了。她被打入了天牢,那里是无法获得自由的黑暗魔窟。
      “我想上天,你可以助我吗?”金鲤的脸上已经没有愤怒了,只是如此平静的说道。
      阿泥踌躇了一会,道:“可以。”
      谁知,到了天宫才发现,琉璃根本就没有被关入天牢,只是被禁足了。反倒是他,刚进天门就被捉了。大殿之上,阿泥站在将军身后,低着头,不敢看金鲤。将军上奏,金鲤不知修行,反误仙人,应当坠入凡尘受轮回之苦。
      金鲤没有反抗。
      他想,怕是再也难相见了吧。
      抬起头,发现面前竟然站着她心心念念的琉璃。还是那般美丽,依旧如额上的花般绚烂,只是心神憔悴。琉璃上奏王母,愿褪去仙籍,换金鲤平安。
      众神大怒,笑话,仙人得天地造化,岂能如此胡来?
      琉璃看着他,眼角滑下了一滴清泪。
      对不起,她什么都做不了。
      金鲤被推入轮回之道的时候,面带微笑。他轻轻的说:“对不起,我不能带你寻找自由了。”说罢,便跳下轮回。
      琉璃一个转身,也跟着一起下去了。轮回之道里,两人的手终是紧紧地握在了一起。阿泥缓缓抬起头,嘴角似乎扬起一阵讥笑,旋即又消失。

      5
      世间乱道,杀伐不断,血流成河,唯有这一片村镇暂时未遭战火的洗礼。
      “臭鱼,你等等我。”小璃在后面大喊。
      “略略略,就不等你,你来追我呀。”江鱼朝她做了个鬼脸匆忙跑开了。
      小璃和江鱼从小一起长大,小璃和她娘生活在一起,爹爹在前线打仗。江鱼的父母老年得子,父亲先前从战场上退下来,没有战功,还丢掉了一只胳膊。只能讨了媳妇,闭门在家,兴着可怜巴巴的田地,收成勉强过活。只是家里的日子倒是幸福,这才抵了生活贫瘠之清苦。
      江鱼买了两个凤梨酥,美滋滋的等着小璃过来。谁曾想,一个手滑,凤梨酥掉下来了,沾满了土粒。见小璃朝他招手,江鱼匆匆拾起来,拍了拍,放进去。
      “臭鱼,你真是见吃的就傻眼了,真没出息。”小璃哼哧哼哧的抱怨,“快给我凤梨酥。”
      “喏,给你。”
      “这么小,我要你那块大的。”小璃噘着嘴。
      “不行,我先过来的,当然我先选。你来的这么迟,肯定是最小的。”
      “你欺负人,我是女孩子,当然要多吃点。”她辩解。
      “那更不应该给你吃了。你今年都十五岁了,再过两年就能嫁人了,把你吃胖了可不好。”
      闻言,小璃的心抖了抖。
      旋即,飞身要过来抢,江鱼速度飞快,一把塞进嘴里。呵,土粒好生的咯牙,真是吃土了。
      小璃气鼓鼓的说:“江鱼是个大坏蛋,不心疼女孩子,这辈子注定讨不到媳妇。”
      你就是我的媳妇啊,你不要我的话,我就真的讨不到了。
      “那我就去当和尚。”江鱼哈哈大笑。
      小璃呼呼的往前跑,边跑边喊:“臭鱼要当和尚喽!臭鱼要当和尚喽!村里出了个小和尚!”
      江鱼在后面追:“小璃,不许你胡说,不许你胡说。”
      两人跑累了就坐在池塘边,后来干脆就躺下来。头挨着头,上面是宽大的荷叶,鼻孔里是阵阵荷花香气。荷叶遮挡了暑气,绿荫下如此凉爽,让人想呼呼大睡。
      “臭鱼。”
      “嗯?”
      “我有事情跟你说。”
      “什么事?”
      小璃半晌没说话,看着头顶的荷叶发呆。她和江鱼从小生活在一起,两个人一起在夏夜灿烂的星空里捉萤火虫,在荷香阵阵的池塘边摘莲蓬,在白雪皑皑的冬天打雪仗堆雪人,在垂柳条条的春天编一顶柳帽为对方带上。
      无话不能说,他们之间似乎超越了性别。
      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呢?
      “我可能要搬家了,不会再这里住了,到城镇里去。”
      “哦~”
      “我娘说,爹爹在前线打了胜仗,受到嘉奖,不用再住村里了。”
      江鱼用手赶了赶飞来的虫子,支支吾吾应答。他知道的,他怎么不知道呀。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想让小璃过上幸福的生活,想让她安定快乐,想让她天天都能吃上凤梨酥。这些他现在都做不到,都给不了。
      说不定哪天这里就会被战争荼毒,到时候他连生命都给不了。
      江鱼伸了伸手,右手掌心有一块印记,远远看去,就像一片叶子长在手心。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抓起小璃的手,痴痴的笑起来。小璃的掌心有一朵花,自出生之日起就有,甚是美丽,就像她的人一样。
      她是红花,他是绿叶。只能守护,只能陪衬。
      这一年,她十五岁,他十七岁。

      6
      一个月后,小璃的父亲打胜仗归来,村里一片敲锣打鼓。这也就意味着小璃要离开这里,去一个江鱼不可能去到的地方。
      小璃走的那天,江鱼不在家,他让娘亲转告小璃,他出去了,不能送她了。
      小璃失望的走开了。
      江鱼买完凤梨酥后,一直躲在墙角看着小璃悠悠不舍。怀里的凤梨酥这次没有掉到地上,他知道小璃喜欢吃,忍住馋虫的鼓动,买了两块大的回来。小璃一定很喜欢吃吧,她最喜欢吃呢。
      远远望去,小璃已经换了新装,跟着父母准备去城镇生活了。
      她穿着明亮的衣服,今天的她光彩照人。
      江鱼想,小璃穿上嫁衣肯定更漂亮吧。
      一定是的,他知道,他的小璃是最漂亮的。
      江鱼望着手中的凤梨酥,轻叹了口气,喃喃道:“她大概再也不会吃凤梨酥了吧。”
      小璃站在轿子前,始终不敢上轿。明明就是几步的距离,现在却像是天涯万里,举步艰难。小璃频频回头,“臭鱼,你在哪里啊。小璃要走了,你怎么不过来送送我呀。”
      “我告诉你哦,你要是再不来的话,我再也不要吃你的凤梨酥了。虽然我很喜欢吃凤梨酥,尤其是你买的凤梨酥,但是你也不能不来送我呀。小璃要走了,你的小璃要走了,你去哪里了呢?”
      “臭鱼,你再不来我就要生气了呢,再也不要理你了呢。”
      “臭鱼,我知道那天你吃的大块的凤梨酥是掉在地上的,我都看到了。我责怪你不是我不知道。而是我想和你说话,想和你打闹呀。你知道吗,你肯定不知道,因为我都放在心里呢,就只告诉了池塘里的那条小鱼呢,它又不会说话,没人会知道的。可是,说不定你就是那个小鱼呢。”
      “臭鱼,我不等你了,我要走了······”
      “小璃呀,在看什么,快点上轿吧,别让你爹等太久。”娘在一旁催促。
      “嗯,娘,我这就上轿。”
      小璃回头,眼睛里红了一片。烈日当头,为什么不能把眼睛里的水分蒸发,流出来可不好看。她不能哭的,小时候江鱼就告诉她,“小璃,你不要哭哦,哭的话就会变丑哦。”
      “我不要变丑,我不要变丑。”她急着辩解。
      “那你就乖乖的听话。”
      “嗯,我听话,不哭,小璃不要变丑。”江鱼拍拍她的头,嘻嘻笑着。
      轿子渐渐行远,江鱼站出来抹了抹眼角。怀里的凤梨酥已经凉了,他轻轻说着:“小璃,凤梨酥已经凉了,你还要吃吗?”
      “小璃,对不起呢。”
      “小璃,你还是我的小璃,对吧?”

      7
      半年以后,村子受到战争的摧残,几近凋败。爹娘也重病缠生,生命垂危。
      父亲拉他到身边,说:“爹对不起你。”
      “爹,你和娘好好地就行,我们一家人好好地就行。”江鱼忍着心痛。
      “你去找小璃吧。”
      江鱼一愣。
      他还能找她吗?
      江鱼看着面前的爹娘,心中自是悲痛。乱世浮生,人如草芥,没有一处可供停泊安生的地方。要想平安一世,就得平了天下之乱。他要上前线打仗,他要凭自己的力量护国家于危难,同时也守护着小璃的一片小小天地。
      爹娘终是闭了眼。
      江鱼已经不会伤痛了,安葬了爹娘,便去了军营。
      那一年,他十八岁。
      国家动荡,人世浮沉,一转眼这场仗已经打了三年。这三年里,小璃在城镇之中望着高楼琼阁,郁郁寡欢。
      她回之前的村子看过,已是断壁残垣,毫无生机可言。她慌乱的寻找,结果只能在一方衰草处寻得一处旧坟,那正是江鱼父母。小璃不禁哀伤,低头只见还有新添的祭祀品。
      小璃心中一喜。臭鱼,是你吗?
      呼喊了一阵,并没有人应答。
      后来经过打听才知道,江鱼去了前线,已有两三年了。
      他是不是还安好,是不是已经在军营里胜仗连连?他那么聪明,那么厉害,肯定能得将军喜欢。若是有一天他立了大功,是不是就可以回来娶她了呢?小璃这么想着又开心了一会,便立马颓丧下来。
      娘告诉她,她已经被爹许配给了京城里的王将军。
      娘说:“小璃啊,娘见过那人。王将军一表人才,人也是光明磊落,娘私下里打听过,这人在外面的口风很是不错。娘相信,你过了门应该不会被亏待的。经常领兵打胜仗,约摸着一年半载就能结束战事,到时候这天下就太平了。”
      小璃不说话,看着窗外发呆。
      “你莫不是还在想他?”
      小璃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又黯淡下去。
      娘叹了口气,默然离开。
      小璃握了握拳头,她从来都是顺着爹娘的意思来,这一次离经叛道,就让她随了自己的意思吧。
      江鱼在战场上十分骁勇,很快就从新兵里出来,才三两年时间就已经在军营里有了自己的一席之位。又因生性敦厚,待人仗义,重情重义,手下也有众多拥趸。
      这天,他在营帐里看着地形图,思考着接下来的战术布局。
      他的手划过一片小地,那里有他的爹娘,还有她的小璃。可是小璃现在又在哪呢?家乡已经收复了,人却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明天是最重要的一战,异常艰难。
      胜,则胜利凯旋;败,则客死异乡,天人永隔。
      外面的月色正浓,一抹清辉洒在树梢,像极了小时候捉萤火虫的那个夜晚。
      “臭鱼,不许抢我的萤火虫。”江鱼笑了笑,小璃的声音清晰响在耳畔。
      “将军,夜已深,快回营帐里。属下拿了些点心,将军吃点吧。”一名士兵挽帐而入。
      也罢,打赢胜仗才最重要。
      江鱼拿了一块糕点旋即呆住。这,这不是他的凤梨酥吗?
      “将军,这味道可还满意?”
      江鱼吃了一口。记忆便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他还沉醉在回忆里,士兵已然抬起头,脸上挂着笑,眼角噙着泪。
      小璃,是你吗?
      小璃,真的是你。
      两人再次相见,竟然是在异乡的战场之上。江鱼紧紧地搂着她,不问缘由,不诉心酸,他现在只想静静地拥抱她。三年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个伤痛悲戚的夜晚,他望着明月,思念着千里之外的她。
      现在,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小璃还是小璃。凤梨酥还是凤梨酥。
      “睡吧,明天是至关重要的一战,切不可大意。”小璃轻声地说。
      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沉沉而眠。那一夜他睡得很是香甜,上前线的千百个日夜,只有这个一夜最是安稳,最是沉眠。
      第二日,江鱼起身的时候,洗脸水已经打好,早饭也已经送进来。他觉得今天的士兵很是周到,等看到了小璃,才惊觉昨晚并不是一场梦。他的小璃真的来了,真的来了。
      战鼓已然鸣起,外面嘶吼声震天。
      屋内,小璃轻轻握着她的手,道:“臭鱼,你一定要好好的啊,我和凤梨酥一起等着你回来。”
      江鱼反手轻轻握了握。
      他什么都没说,这是背水一战。双方都是穷途末路了,都在准备着最后的厮杀。这一场仗,注定很艰难,注定凶多吉少。可是他不会让小璃出事的,他已经准备好了让小璃全身而退的方法。
      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望着她。
      我会回来的,有些话,凯旋来说。
      可是,上天总不会让人如意。他没能凯旋。双方拼杀,将残兵死,战场上一片狼藉。我方的援军已经赶来,敌方只剩最后的残余,这场仗已经是胜券在握。可是,江鱼的仗败了,他辜负了小璃。
      胸上插着一把利剑,嘴角的鲜血像极了儿时漫山遍野的杜鹃花。
      对不起,小璃,原谅我。
      朦胧中,一个人影缓缓走来。
      小璃穿着嫁衣,款款走来。脸上的笑容极美,和童年时的别无二致。她轻轻地托起江鱼,道:“臭鱼,你是不是又想抛下我?这次我可不会那么傻了。你看这是我们的凤梨酥,呐,这次我吃大块的凤梨酥哦。臭鱼,你看我漂不漂亮?”
      江鱼看着她笑了笑,我的小璃啊,是天下最美的。
      可是,小璃啊,你怎么这么傻呢。
      小璃眼睛缓缓闭上,两人的头紧紧贴在了一块。

      8
      “娘,起来吃药了。”阿鹊端着一碗汤药进屋,给老人喂药,手臂上显出一道痕迹,像一朵盛开的花。由于老妇人常年吃药,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若是一般人进来,铁定得呛的受不了。不过阿鹊倒是习惯了。
      “池生呢?”老妇人抿了一口,脸色有些纠结,今日这份药甚是烧苦。
      阿鹊是老妇人的儿媳,长得甚是明艳动人,心地倒是如同面上的容貌一般,善良美丽。那池生是老妇人的儿子,老母亲常年卧病,多亏了这不诉苦不怨恨的妻子,可是给他省了不少心。
      池生长得甚是俊俏,无奈家境贫寒,本想进京科考,却放不下老母亲。常年是教书和照顾母亲分身乏术。
      那阿鹊是早些时候流浪在这里无家可归的女子,那个时候老妇人还病的不是很严重,见阿鹊倒在自家门口便好心收留了。阿鹊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干脆就住在那里了。有了阿鹊照顾,池生便可以更加心无旁骛的进学堂教书。
      两人日久生情,便就此成了亲。
      旁人都道这女子是上天赐给池生的礼物,池生倒也不反驳。他家妻子长得美丽,心地又好,照顾自己的亲娘又是如此关怀备至。若不是上天赐予的,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池生到镇上去了。”阿鹊见老妇人喝完药,从袖口的兜子里掏出一块糖,老妇人吃过后,纠葛的眉头便舒展开来。
      “苦了你了,阿鹊。”老妇人复躺下,不住叹息。
      “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能够成为您的儿媳妇是阿鹊今生的福分,再说了,您对阿鹊这般好,我都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呢。”
      老妇人面上舒展,心想,这媳妇真是不错,只可惜贫寒的家境拖累了她。还有自己的儿子,老妇人觉得都怪自己的一生毛病,连累了儿女。止不住的在心内叹息。
      阿鹊退出去,清洗了碗碟,便坐在门槛上。
      几天了?
      阿鹊抬头看了看草屋的东南角,一缕黑气飘过,阿鹊眉头一皱,心里暗叫不妙。
      此时,池生从镇上回来,拎着一盒凤梨酥,阿鹊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了。
      道上空空荡荡,没走两步池生就看到水渠边坐了两个男人,那是程家的两兄弟。池生点头致意,便从他们身边走过。没走多远,就听到程家兄弟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你看到没,池生这娶了媳妇,人都变得爱笑了。哪像以前,老板着一张脸。”
      “可不是嘛,任谁家里那样不闹心。”
      池生不置可否,确实是这样的。可是他一点不怨,母亲生他养他,如今患病,照顾她是应该的。池生在心底摇了摇头,笑笑,准备提步离开。
      “他家的娘子倒是不错,长的比王家的小姐好看多了。”
      “你快别说了。”
      “怎么了?”
      “听说啊,那池生妻子是个鸟鹊妖怪,会吃人精气的那种。你没看她娘自从有了儿媳妇之后,就彻底的一病不起吗,都是那妖怪害得。”
      “真的?”男子不可思议的喊道。
      程家兄弟回头就看到池生正凶神恶煞的盯着他们,两人赶忙推着搡着离开了,留下池生在那里胡思乱想。
      开玩笑的吧,长的好看就是妖怪?那王家小姐也是妖怪喽。那两兄弟果真是口不择言,还说什么鸟鹊精怪。是,他妻子是叫阿鹊,难不成就凭这个,这也未免太可笑了吧。
      怎么不说她是个喜鹊精呢?
      呵呵,现在的人真是和谐盛世多妄想,哪里来的这些莫名其妙的猜度。
      可是为什么娘的病的确是越来越严重了呢?
      娘的身体一直都差,久病难医,越来越坏也不是没有可能。
      真的是这样吗?
      池生敲了敲头,呸,阿鹊待他如此好,怎么能随便怀疑她呢,这岂不是太丧心病狂了。
      真是不该不该,说罢,便大步而去。
      身后,两男子的身影幻化成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女子唇角挂着一丝狡黠的笑。
      “哼,你出生高贵,现在不还是被我耍的团团转。你可别怪我,要怪只能怪天道不公,时运不济。”

      9
      阿鹊必须要做些什么了,娘是救不了了。
      现在还有一件事比这更加糟糕。
      因为她发现娘的身体成了瘟魔的宿主,瘟魔正借着娘的身体疯狂肆虐。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通过每天午夜时分到林间采集受了日月精华滋养的百花露给娘服下,可是收效甚微。瘟魔不是随随便便的几滴露水就可以收服的,它要的是全村人的命。
      现在正是午夜,阿鹊又要出去收集露水了。她看了看身边熟睡的相公,唇角微提。她轻轻地呼了口气,相公便酣然睡去。她轻手轻脚的打开门化作了一只白色和嫩黄相间的喜鹊,往东南边的林子里飞去。
      日月光华,精纯可人。
      她一个喜鹊精,身处这浩荡的天地灵气之间顿觉浑身通透,那百花露更是。过几日便是月圆之夜,露水比以往更甚,效用也是更加。
      阿鹊拿出玉净瓶,将每一滴花蕊上的纯露采入瓶中。身后忽的起了一阵骚动,阿鹊用余光看了看,继续采露。
      刷的一声,一个黑色的球体飞过来,阿鹊翩然跃起,球体打在树上,烂成一堆污泥。
      “什么人,出来。”阿鹊大喝。
      “呦,这不是池生的娘子吗,这是在干什么?原来,池生家养了一只妖怪啊。”程家的大儿子朗声笑道,声音奸细凄厉。
      “哼,既然都来了,何不以真面目示人。”阿鹊冷然,缓缓将瓶子收回。
      一阵变幻,那程家老大变成了一个美貌的女子,面容绮丽。
      “你是什么人?”
      “哦,你竟然忘了我。”女子眼角凌厉,“对了,我忘记了,你坠入轮回之道,记忆全消,忘了我也是正常,可是我到底记得你。”
      “我和你究竟有何仇怨?”阿鹊不解,她并不认识这人。
      “你我是无仇怨。可是你霸占天宫百花园主,你毁了旱莲,王母罚你闭门思过,最后还不是让你参加了蟠桃盛宴;你私下凡间,王母瞒着众仙家替你辩护;你和人间的妖怪厮混,王母依然处处为你打掩护,甚至不惜得罪众仙家。而我呢,不过是一介小小泥妖,苦心修炼,好不容易有得道飞升的机会,却让你一人断了个干净。就连我唯一打趣胡闹的人,也被你抢了去,我们之间恐怕就不是仇怨这么简单了。”阿泥面容冷峻,脑海里浮现出金鲤的样子,便更加愤愤然。
      “我恨,你生来就位列仙班,不用尝尽轮回历练之苦;我却又修功德,化解磨难,才可艰难的变成预备仙官。这中间差的岂止是一丝半毫?你不知珍惜,总是贪恋凡尘,既然你如此不喜欢天界的生活,那我送你一层又有何妨?”
      阿鹊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却忽的想起,她说的怕是和自己有关。
      的确,她有时候确实会梦见,在一片花团锦簇之中,一个女子施施然站着,眺望下界。那是一片池塘,有飘香的荷花,硕大的荷叶,还有一尾金色的鲤鱼。又有时候,她会梦见在一片马革裹尸的战场上,两个半跪着的人影紧紧依偎,红色嫁衣飘扬,地上是散落的凤梨酥。她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孔,却总是梦醒。
      “你不是妖怪,你是仙人。”阿鹊道。
      “如何?”阿泥不以为意。
      “你身为仙人,不为凡人造福,反倒引瘟魔入村。你就不怕天道罚你?”
      “哈哈哈,”阿泥大笑,“何为天道,我既然做了这些就不怕天道。天道如此,何不重塑这天,重修这道?”
      “你放心,很快你的好相公就会知道他一直以为同床共枕的是什么人。”阿泥笑道。
      阿鹊暗叫不好。
      想要溜走却被拖住,和阿泥打了起来。一仙一妖,从林间打到溪上,从天上斗至水面,毕竟灵力悬殊,阿鹊不敌,败下阵来,胸口一阵翻腾,呕出一口鲜血。本以为今日要丧命于此,阿泥却停下来,看了眼前方的亮光,缓缓后退。
      瞬间,化作了一个道士。
      阿鹊似乎明白了什么。

      10
      众人拿着火把,使劲敲池生的门。
      池生扶了扶沉重的头,开门。门外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人拿着火把,说是他妻子是个妖怪,要请他妻子出来对峙。池生不解,准备进屋还妻子一个清白,进屋却发现只有老母亲一人,妻子消失了。
      “我家妻子今日出去了,还未曾回来。”池生虚着声音道。
      “放屁,傍晚我还看她去河边洗衣服呢。”一男子道。
      池生一时竟不知所措。
      “竟然你找不出来,那我们带你去找。”为首的那人举着火把高声说道。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林子走去,只见一道士用网缚住了一女子。
      “阿鹊。”池生见是自家妻子,忙上前去。
      “相公。”
      “不许动她。”众人喝道。
      “你放任这妖怪进村,如今可好了。这妖怪带来了瘟疫,咱们村子马上就要遭殃了,杀了这妖怪,瘟疫才能平。”有人道。
      “什么瘟疫?”池生辩解道。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娘得的就是瘟疫,到时候她一死,瘟疫就会肆虐,我们谁都跑不了。”
      “弄死她!”有人高声大喝。
      “弄死她!”
      “弄死她!”
      池生看着面前虚弱无力的妻子,只恨自己能力卑微不能保护他。
      “她是妖怪又如何,她既然跟了我,那便是我的人。我喜欢的是她的人,与她是什么毫无关系。”池生冲着人群嚷嚷。
      阿鹊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她没有爱错人。
      “好,那我就让你亲眼看看,你的枕边人是个什么东西。”道士厉声道。
      他手中扬起一道纸符,往前面一抛,女子便化作了一只喜鹊,叽叽喳喳。
      “阿鹊,阿鹊。”池生大声喊着,却没有任何回应。
      道士应了众人的要求,掌心化作一团天火,想要烧死她,池生往前一扑,双手往里一扯,网裂开了一道缝隙,喜鹊得以逃脱。
      道士还想去追,被池生一把抱住。道士一怒,一掌将其打昏。

      11
      “公子的箫声能使人向善,修人心智,烦请公子救命。”喜鹊在脚边喳喳。
      “你为何不去?”尽欢饮下最后一口酒,结了账,出去了。
      “我受了重伤,现在还不能化为人形。况且今晚就是月圆之夜,那瘟魔会破了池生母亲的身体,出来祸害人间的。”喜鹊越说越急。
      “与我何干?”尽欢走到大树下坐着,用芭蕉叶扇风。
      “我愿意将心头精血赠予你。尽欢公子除了游历山水,恐怕还是为了这只箫吧。此乃盘古之时开天辟地的神玉,唯有足够的心头血方能使其恢复其本来面貌。心头血何其珍贵,必须的赠予人心甘情愿。尽欢公子虽没有义务,但是一方面能救人危难,一方面还能利己,于公子而言可是毫无害处。我想,公子不算吃亏。”
      尽欢斜睨了一眼腰间的小锦囊,这家伙,消息走漏的倒是挺快。
      “好,既然你如此说了,那我们的交易就这么定了。带我去池生家。”尽欢拍拍屁股,跟着前面的喜鹊往村子里走。
      “就是这了。”喜鹊喳喳。
      面前是一片草屋,一进门就能闻见一股腐朽的气味。
      “这位兄弟找谁?”池生见来人,便问道。
      “我是来给你母亲送药的,张大夫命我送来的。”尽欢特意变换了一套衣饰。
      “请进。”
      尽欢瞥见床上老妇人已经枯槁的身体,唯有一丝瘟魔的气力吊着一口气才得以存活,实际上已经是行尸走肉了。若不是喜鹊拼命用灵力护着,怕是早已经腐烂发臭了。这帮愚蠢的村民,尽欢摇了摇头,很快就踏了出去。
      也难怪,若非外力,人心到底是善良的。
      “怎么样?”喜鹊问。
      “等着夜半吧。”
      到了晚上,果然老妇人的房顶上有黑气蠢蠢欲动,还有晃动的人影。喜鹊在房檐上盯看着四周,心内一阵焦急。
      尽欢倒是镇定自若,自顾自的吹起箫,箫声传遍村子大大小小的角落。那个晚上所有人都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庄稼遭了殃,蝗虫肆虐,是成群的喜鹊将蝗虫赶走了。
      大家都记得那个喜鹊,身上的毛色是白色和嫩黄相间的,甚是好看。
      此时,屋顶上潺潺流动的黑色,兀的呜咽一声,像镜子破碎般,碎裂开去,消失不见。
      只听见门内一阵哀嚎:“娘······”
      老妇人走了。
      喜鹊喳喳叫着,连着弯了三下头,当做拜别。
      突然一个黑影过来,喜鹊被击倒在地。
      “好大的胆子,连我在这里也敢伤人,你是不要命了吗?”尽欢停了箫声,厉声道。
      “命有何妨,能破了天道,不要也罢。”
      尽欢本想教训一下她,忽的一阵白光闪现,阿泥被天兵捉了去。
      “哈哈哈,我生不应天道,死了又有何惧。”
      阿泥朗然笑道,和天兵一同消失了。
      留下一位天将,伸手捧起了喜鹊,摸了摸它的头。天将道:“尽欢公子。”
      尽欢点头致意,天将便和喜鹊一同离去。
      尽欢走过去,地上留下了一滴闪亮的红色光点。那正是喜鹊的心头血,尽欢将它捡起来,那滴血像是有意识似的径自飞到了玉箫内,化作一束光点消失不见。
      尽欢点点头,满意的笑了。

      后话
      尽欢将传声虫从锦囊里拎出来,实在气愤。
      “好小子,你竟然擅自走漏我出来游历的消息,真是胆子不小啊。还把心头血这么重要的东西告诉别人,是不是不想活了?”
      “饶命呀,饶命呀。”大嘴巴说道。虽然传声虫很不喜欢这个名字,可是谁让尽欢是他的主人呢,土就土了点吧。
      “现在知道饶命了,说,收了人家多少好处。”尽欢手一松,大嘴巴滚到地上,化作了一个半大齐腰的孩童。
      “你误会我了,我这是纯粹为了报恩。”大嘴巴辩解。
      “哦~”
      “当年我在百花园诞生的时候,是琉璃救了我一命。她没有将我毁掉,反倒把我当成一个知心朋友,有什么喜怒哀乐都会告诉我。知道她有难,我岂能不帮,虽然她想不起来前尘往事,可是我不能忘恩负义呀。”大嘴巴一副正义凌然的样子。
      “你还有理了······”尽欢揪着他的耳朵往前走。
      “公子且慢。”有人叫住了他。
      “小喜鹊?”尽欢见一女子款款而来。
      “正是。承蒙公子大恩,阿鹊感激不尽。”她微微躬了身子。
      “天庭那帮老顽固肯放过你了?”
      她点点头,“这多亏了王母。想必公子也出了不少力,若公子有需要的时候喜鹊一定竭力相助。”
      “好说好说。”我朝她挥了挥手,大步离去。
      “你怎么这么坏,这点便宜都要占。她都已经是凡人了,还怎么帮你啊。”大嘴巴气呼呼的指着他。
      尽欢一把揪起大嘴巴,后者瞬间就成了虫子躺在手心里。“好小子,这么大胆了,连我都敢教训。”尽欢一咕噜将他丢进锦囊里。
      “你个大坏蛋。”大嘴巴在里面嚷嚷。
      哎呀,看这天要下雨了呢,尽欢想着得赶紧寻个落脚点,不知道下一个景致是什么样的。
      想到这,忽然又觉得淋一场雨也挺好的。
      润物细无声嘛。
      只是这以后恐怕就有事情做喽,他想,心头血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要不,再加点别的酬劳?
      可是,索取点什么好呢?这是个难题呀。
      天上飘起了片片云朵,空中却传来了悠扬的箫声: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三世情长·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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