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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孤灯不明思欲绝 ...

  •   在内部摆设宛如茶室的岩洞中,一盏孤灯下,玉真公主讲完了伤心往事,差点泣不成声。

      “王维,他骗得我好苦!”玉真公主含泪哀叹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余恨未消,再也无法信任男人...”

      玉真公主以为,李白会对她深表同情。不料李白只摇了摇头,平静说道:“公主,持平而论,其实你不能怪王维!”

      “什么?” 玉真公主实在难以相信,李白居然帮王维说话!她立刻不服气嚷道:“他分明骗了我!你凭什么说不能怪他?”

      “因为,公主与王维之间,打从一开头就不平等。” 李白心平气和解释道:“王维需要依靠公主来考取功名,也需要依靠公主来获得高位,他当然不敢不顺从公主的心意啊!假如他一开始就坦白告诉公主,他根本不喜欢女人,他只喜欢男人,尤其深爱裴迪,那么公主就不会帮他了。他已经落榜过一次,想必内心很清楚,不管他文章写得再好,倘若没有公主支持,他恐怕还是考不中进士。为了达成他的目标,他只好隐瞒公主了!”

      “那就是他在利用本公主!” 玉真公主怒喊道:“见利忘义的小人!”

      “公主不能这么说!” 李白辩论道:“若说利用,公主与王维可算是互相利用。公主提拔了王维,但是王维也取悦了公主,并非没有付出。这就好比太白狎妓,太白给她们银子,她们给太白享乐,两不相欠呀!”

      “你---” 玉真公主听了猛吃一惊,简直气结,差点说不出话来。她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霍然站起身来,指着李白的鼻子,恶狠狠叫道:“你!你把王维比作风尘女子,还又竟敢把本公主比作嫖客!你大不敬!就算你是息隐王的后人,就算你也是皇室成员,论辈份,本公主是你的堂姑!你羞辱堂姑,就是以下犯上!”

      “冒犯之处,请公主见谅!” 李白也站了起来。他立刻拱手道歉,却又忍不住接下去辩解道:“不过,公主若真心修道,就不宜提起皇家的身份及辈份。道家主张人皆平等,不分贵贱,不论长幼。若以道家的眼光来看,太白刚才打的比方,只是写实而已,并没有不敬---”

      “住口!” 玉真公主嘶喊道:“我不要听你的狡辩!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

      她的喊声方落,人已经掉头跑到岩洞口了。她迅速一跃上马,就快马加鞭,绝尘而去。

      李白怔怔望着玉真公主远去,才陡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得罪她了。于是,李白不禁自问:该不该后悔实话实说?

      仔细想想,李白还是认为,那样点醒玉真公主确实有必要!她只是一时之间情绪上接受不了,等她冷静下来,她的理智会让她看清太白并没有说错,也会让她领悟太白是为她好!那些不中听的直言,都是在疏导她,促使她对王维释怀...

      只不过,在玉真公主想通之前,李白恐怕再也进不了玉真别舘的门了。看情形,玉真公主在短期之内不可能举荐李白,那么李白不如干脆悄悄离去!

      恰巧,玉真公主送李白的那匹马还栓在岩洞口,可以让他骑着远行。反正他的银钱都放在随身的荷包内,留在玉真别舘客房中的只有几套换洗衣物而已,不去拿也无妨。如此想定,李白就准备在这岩洞内睡一夜,第二天早晨出发。不过,李白虽然要离开,却不打算回家。因为他顾虑求官未果,岳父问起来,未免难堪,所以他想在外面寻幽访胜、逗留徘徊。

      想到岳父,李白实在满心惭愧!李白了解岳父由于没有儿子,才不肯把最疼爱的小女儿嫁出去,宁可拖延到这个女儿过了二十五岁,就是坚持要一个上门女婿,而三年前虚岁二十七的李白同意住进岳家之后,岳父就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费尽各种努力为他谋求出路。偏偏,他却一次又一次让岳父失望...

      李白的岳父之父是唐高宗时期的宰相许圉师,岳父本身也曾在朝为官,归田之后,仍有不少人脉。照常理推论,李白应当很容易透过岳父的请讬,谋到一官半职才对。只可惜阴错阳差,每次快煮熟的鸭子总会被李白弄得不小心砸锅...

      例如某一天,岳父安排李白去参加安州郡督马公的盛宴,然后李白在宴会上应马公之邀,当场挥毫,出色的文采赢得了马公激赏,这原是李白差点可以平步青云的良机。偏偏就在饮宴过后不久,马公正要准备上书举荐李白时,忽然听说,李白醉酒横骑马背,到处驰骋,不巧碰上李长史的官车途经此地,双方撞个正着!

      平民撞上官车,乃是犯了大忌!李白吓得酒醒了一半。他逃回家中后,连忙请夫人求岳父讬人斡旋。他自己也写了一份请罪书,送往李长史麾下。这样一来,虽然李长史决定放过李白一马,但对李白多少留下了坏印象,而马公为了顾忌李长史,就把推荐李白的书信搁置一旁了。

      最近这一次谋职,李白来到长安,也是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得到玉真公主引荐,却又在紧要关头被他自己搞砸了!不同的只是,这一次他查出了自己的身世...

      要不要把身世的来龙去脉告诉岳父与妻子?李白不太确定,但他的感觉是倾向于保密。为什么呢?

      李白自我分析,所下的结论是:一事无成,若对岳父宣称自己是息隐王李建成的后人,尽管是真的,岳父听起来也很容易怀疑,这恐怕是女婿为了遮掩失败,才编造出这样一个自抬身价的故事!

      基于强烈的自尊心,李白发誓一定要先成就一番大事,再把身世禀明岳父、告知夫人!至于李白的事业目标,则是效法张仪、管仲、张良、诸葛亮、谢安等留名青史的卿相,辅佐帝王,致力于安社稷、济苍生。这项抱负虽然像儒家的主张,但他最终极的理想是要功成身退,就像他在给张卫尉的诗中那一句“功成拂衣去”,因此,他自认还是满怀道家的潇洒。

      李白始终记得父亲对他说过,他出生时,母亲梦见太白金星入怀,这是他名字的由来。他生平为此自命不凡,却又明白商人家庭出身没有进京赶考的资格,只能设法赢得在上位者赏识,才有可能获得破格提携。于是,当他路过湖北安陆,得知前任宰相的儿子在招女婿,条件不但要人品好、学识高,也要女婿同意住在岳家,他不得不把握这个机会。况且,他具有胡人血统,又崇尚道家思想,不像满脑子父权观念的儒生那么难以忍受依附岳丈。

      无论是否甘愿,李白内心承认,自己与许家结亲的动机并不单纯。这使他对妻子许萱从洞房花烛夜开始,就怀有歉意,也使他对许萱想要有所补偿,态度格外殷勤。何况,许萱尽管不算是美女,但中等姿色加上大家闺秀的气质,还是足以吸引李白,要李白对她说出甜言蜜语来并不难。为了促进闺房情趣,李白甚至给许萱取了一个诗意的昵称“紫烟”。

      许家在郊外山区有一栋石屋。每到仲春时节,李白与许萱总会征得许家父母同意,搬到那栋石屋中去住半年,到秋收之后才回许家宅院。他们俩这样做,名义上是去帮许家看守果园,实际上则是去过没有长辈盯着的小夫妻生活,也就是如同李白有一首诗《山中问答》所描写的“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那样逍遥的日子。

      这个婚姻还算美满。然而,许萱感觉得出来,李白对她的恭维往往太理性,欠缺热情。有时候,直率的许萱会一语道破李白赞辞之中浮夸的成份,令李白哭笑不得。后来,小俩口升格为父母,注意力集中到女儿身上,李白就逐渐减少称赞许萱了。

      李白给女儿取名平阳,原本只是盼望女儿将来如同西汉的平阳公主,嫁给像卫青那样叱咤风云的人才。当时他并没有想到,女儿真有皇室血缘!

      在李白刚得知自己是李建成的后裔时,他难免心中有一阵子冲动,想要告诉许萱:咱们的平阳其实是个小郡主呢!不过,当他在玉真别舘真正动笔写家书,他还是决定一字不提玉真公主帮他解开的身世之谜。

      那封家书写着因为玉真公主有意帮忙,所以要在长安多待一阵子。写完信之后,李白出于讨好许萱的习惯,又在信中附了一首题名为《长相思》的诗: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绿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这首诗写得很夸张,虽然李白的确有些想念许萱,但没有到“摧心肝”的程度,而且诗中那句“美人如花隔云端”,竟是从杨玉珣身上得来的灵感!不过,李白心想:那仅仅是把杨玉珣的美貌化为诗中意象而已,自己对素昧平生的杨玉珣并没有“摧心肝”的思念,就不算愧对许萱。

      真正撕裂李白心肝的是他的身世,但他不能明言,只有假借男女之间的相思来倾诉满腔痛苦!

      此时在岩洞中,李白念及前几天讬人寄给许萱的家书。他心想:既然信上写明了要在长安多停留,那么就确定可以在外面到处旅游,多耽搁一些时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孤灯不明思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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