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非说是我良缘》白霜白

4、隔壁的张秀才

　　生气么？那当然还是生气的。

　　可你要是对上这么个受气包一样的委屈脸发脾气，总显得自己挺无理取闹……虽然明知错的不是自己。花小术闷哼一声：“我没生气。”

　　“骗人。”蓝漪声音很轻，轻若游丝：“那时候你还哭了。”

　　“……”花小术深吸一口气，端起笑脸来：“没事，我已经不气了。”

　　蓝漪深深地看着她，静无波澜的眸底翻涌着明灭不定的复杂情绪，重新化为黯然沉淀：“你果然生气了。”

　　“……”翻来覆去就一句话，能给点新意不？？

　　其实花小术一点也不想回忆那天蹲在河边大哭的丢人窘事，架不住某人满脸愧疚自责黯然神伤。

　　“那时归那时，现在是现在。你已经帮我把玉观音捞回来了，我不气了。”她揪着垂落襟前的发丝，粉淡的双唇轻轻一抿：“更何况大哥说你在河里泡了一整夜才病的，我一直在想……”

　　“你是不是为了帮我捞玉观音才泡了一整夜的河水。”

　　那枚玉观音虽说个头不小，但掉进水流那么湍急的河里不沉底也直接被冲走了，更别说当时天色已黑，根本与大海捞针无异。当时她没想捞回来了，因为心底真的彻底没了希望，才会控制不住情绪放声大哭。

　　天晓得在她走后蓝漪居然还在继续捞，而且捞了一整夜。

　　“……本来就是我把玉观音弄丢的，替你找回来也是应该的。”

　　蓝漪的声音听不出任何不愉快的情绪，因此花小术说不准他这是乐观还是心大，一时百味杂陈，只有说不出的复杂：“……以后别这样了，多傻呀。”

　　蓝漪脚步微顿，瞄见身边耷拉脑袋的人儿，她看上去有些沮丧，还有些莫可奈何。

　　情不自禁地，蓝漪心中一片柔软，忍不住想要伸手抚摸她的小脑袋……可没等他碰着，突然咻地一下人就没了。

　　蓝漪反应过来，花小术已经喜孜孜地奔了出去，嘴里喊着：“定仕哥。”

　　被花小术惦念了一晚上的张定仕终于姗姗归家，正巧与路上的两人迎面相遇。

　　蓝漪将落空的掌心拢回袖中，慢腾腾地扫向张定仕，微不可察间一缕冷意渐染双眸。

　　张定仕看清来人是谁，颇有些意外：“小术？”

　　“定仕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晚？”花小术边说边亮出小竹篮，语气中带着一丢丢抱怨：“我家里熬了汤，顺便给你带了一份。本来傍晚就想给你送去了，可你不在家。”

　　“都怪我在书塾看书忘了时间。”张定仕怪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你一定等了很久吧？”

　　花小术连忙摇头：“没事，就一会儿。”

　　“一起回家吧。”张定仕接过小篮子：“你是姑娘家，这么晚了不能自己一个人出来。”

　　花小术欣然道：“不怕，还有蓝大哥呢。”

　　张定仕先是一怔，随即注意到后头徐徐走来的锦衣公子是谁……

　　“是蓝少爷啊？”作为左邻右里，张定仕对隔三岔五造访花府的蓝漪其实并不陌生，尽管彼此之间零交集。

　　蓝漪随后而来，不咸不淡地点了下脑袋聊表回应。

　　两人相对无言，直接连尬聊都省了。花小术左右瞅瞅，开口解围：“蓝大哥今晚在我们家吃饭，刚刚吃过了饭我送他出来，顺路上你家瞧瞧你回来没，没想到这么恰巧在这碰上你。”

　　张定仕倒是挺积极配合话题：“那看来咱们几个挺有缘份的。”

　　“缘份？”花小术暗念这两个字，捧着渐上红晕的小脸，“对，挺缘份的。”

　　哪知一旁的蓝漪凉凉地泼来一把冷水：“路就这么一条，巧遇的机率只高不低，真那么有缘就不会傍晚等到现在了吧。”

　　张定仕愣了下：“咦……”

　　“定仕哥——汤凉了就不好喝了，你赶紧带回家趁热喝！”花小术急忙扬声盖过他的话音，推着人往回走：“蓝大哥，我就送到这儿，你回家一路小心。”

　　“你跟他一起回去？”蓝漪暗暗蹙眉，下意识去拉她。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三人同时回头，巧不巧平日挺冷清的一段路这会儿又有人来了。

　　这人步伐微颠，但身正笔挺，丰神俊逸，虽是已过不惑的年纪，但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添成熟稳重的气质，别俱一番与别不同的魅力。

　　当然，若非在场三位都是熟人，而他此时又挂起了一张与气质截然不符的笑脸，或许还能骗一骗旁的陌生人。

　　打断三人的正是花家一家之主花一松，今晚临时与人约了饭局，这会儿才刚回来。他来回扫过三人，不禁乐呵：“拔河？”

　　“阿爹？”花小术率先反应过来，见他走路摇摇晃晃赶忙去扶。结果不靠近还好，一靠近一股子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她立刻捂鼻：“怎么这么大的味儿？”

　　花一松拢起袖来闻了闻：“没有啊。”

　　花小术皱眉，很快发现阿爹神态醺然、脚步浮虚，一看就喝了不少酒：“你跟谁喝的酒，喝成这模样？”

　　花一松打了个酒嗝，咧嘴说：“呃、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花小术心中警铃大作，嘴里的问题跟连珠炮似的一个接一个狂轰：“什么小姑娘？哪来的小姑娘？她把你灌成这样的？你没被怎么了吧？！”

　　“……”换成别人，比起一个醉醺醺的烂酒鬼，难道不是应该更担心那位不知名的小姑娘？

　　可花一松是什么人？一个随意走在街上百分百招惹烂桃花的男人，什么单纯懵懂不经世事的闺中小姐或者如狼似虎如饥似渴的风流寡妇通通不能幸免。打从花小术有记忆以来，家里就时不时遭受后妈候补一二三四的种种骚扰，简直不胜其烦，偏偏当事人一点自觉都没有！

　　你说有这种隔三岔五拈花惹草的爹爹，亲娘能不跑吗？能不跑吗！

　　“傻丫头，阿爹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能被怎么着？”花一松亲切地给暴躁的亲闺女顺毛：“你放心，阿爹很有分寸的。”

　　“……”等等，这话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

　　“那个小姑娘早早就被家人接回去了，留下我和一大桌酒菜，为了不浪费我还特地打包回来给家里明天加菜呢。”花一松很聪明地亮出两手油纸包。

　　花小术瞬间双眼发光，登时不那么气了：“干得好，阿爹！”

　　两父女美滋滋地捧着油纸包，后知后觉想起一旁还有人。花一松稀里糊涂地环视一圈：“你们还在啊？吃过饭了吗？”

　　“我……”张定仕刚要张口答，蓝漪已经笑着扳过花一松的肩：“晚上在叔叔您家吃过了，刚刚小术送我出来，我还担心她独自一人走夜路回去不安全。恰巧就见您回来了，有您跟她结伴同行我也能安心回家了。”

　　花小术闻言侧目，蓝漪面不改色接着说：“我看叔叔今晚怕是喝得有点多了，小术你赶紧先扶他回家吧。”

　　花小术又扭头看爹，那模样确实不太精神。

　　“行，交给我没问题。”花一松拍拍胸膛，醉醺醺地招呼闺女跟自己走：“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俩各自回家路上也要小心啊。”

　　“我们会的。”蓝漪满意地点点头，张定仕闻言忙跟着点头。

　　待花小术扶着摇摇晃晃的花爹回家，张定仕终于有机会吱声了，他正想与蓝漪说些什么，转头却发现他早已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此时花家宅邸，花小栋听说小妹出去一趟把自家爹给扛回来了，特地跑来凑热闹，见花爹爹趴在榻上哎哎哟哟，登时五十步笑百步，忘了今早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阿爹，你终于被人霸王硬上弓了？”

　　“臭小子，不许胡说八道。”花爹爹醉酒犯恶心之余不忘训斥。

　　花小术今早刚从赏芳阁接回一枚醉酒鬼，没想到晚上又迎来另一枚醉酒鬼，瞧这一个两个还在嘻皮笑脸没心没肺，气得她一脚把哥踹去厨房煮醒酒汤。

　　“儿子大了真是气死老子了。”花爹捶胸顿足：“还好我还有闺女。”

　　“是是是，还好你还生了我这个闺女。”花小术没好气地把人按回榻里：“躺好别动。”

　　“哦。”

　　花爹乖乖去拉被子，小术静静守在床边等着大哥的醒酒汤。

　　屋里一扇窗半开，偶有凉风入室，拂过桌面烛灯，火光忽明忽暗，墙上的影子也随着明灭晃动。花一松后脑勺枕在手臂上，眼皮有一搭没一搭扇动着：“……小术啊。”

　　花小术替他掖好被角，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

　　“你是不是真想嫁定仕？”

　　花小术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噎住，红着脸瞪他：“干嘛突然提起这个？”

　　“别以为阿爹没瞧见你方才的小模样，那真是哟……”花一松有滋有味地回忆了下，颇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我可还不想嫁呢。”花小术气鼓鼓，煞有介事道：“咱们家要是没有我，你们一个两个就等着吃西北风吧。”

　　话音落后，屋里安静下来。花一松想了想，特别神气地接话：“反正他就住隔壁，你就是嫁过去了，来回两家也挺方便的。”

　　“……”花小术差点干出揍爹那等大不孝之事。

　　花一松瞧出自家闺女脸色不对，立刻改口：“阿爹可舍不得你了，这不是今早听李大人说他家闺女即将出阁嘛？我心想我家闺女也十七了，你娘……这些年又不在身边，我这当爹的怎么着也得给你筹备些嫁妆才是。”

　　花小术对自家能否拿得出她的嫁妆这一点深表怀疑，她轻吁一声：“与其担心我的，阿爹还不如多关心大哥的终身大事呢。”一提自家大哥，花小术就忍不住肉疼那些年被大哥败光的钱，暗戳戳道：“其实我觉得应该赶紧给大哥讨个制得住他又勤俭持家的媳妇儿，指不定娶了老婆他就能收收心呢？”

　　这话被端着汤正准备进门的花小栋听了去，他一脚踹门而入，气愤难当悲痛欲绝：“好啊！枉大哥这么疼你，你居然背着我在阿爹面前乱嚼舌根？！”

　　“……”

　　花一松瞅着闺女的眼神充满了不认同：“闺女，这可就是你的不对啦。”

　　“……”

　　所以她究竟招谁惹谁了？！

　　眼看大儿子小女儿就要在他屋里大打出手，身为一家之主的花一松凛然大喝：“坐下来都别吵了——”

　　然而并没人搭理他。

　　花一松捂着嘴绿着脸，作了个干呕的动作：“我要吐了。”

　　此言一出，吓得花氏兄妹一个抱脸盆一个掀被褥，一场干戈就这么在一家之主强有力的‘威慑’下兵不血刃、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