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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万象更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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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琰一直到走出永王府的大门,脸上都带着开怀的笑意。
姜溯燝是大熙仅剩的二王之中唯一一个军权王爷,是被当年手刃了自己亲兄弟的当今皇帝唯二放过并且授予军权的人。这样的一个人,在大熙有着什么样的地位自然不用多言。
“小侯爷?”一直等在门口的亦瑶见冷琰笑逐颜开的走了出来连忙迎上去,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小心隐藏了眼中的疑惑。
“恩,这是阎十,日后便跟在我身边伺候了。”冷琰没在意亦瑶的表情,粗粗介绍了下跟在自己身后的阎十,“回去后给他安排个住处。”
“是!”亦瑶点头应下,看了眼满脸忿忿的阎十,走到冷琰身边隔开了他与阎十,温声道,“小侯爷,已经晌午,我们该回府用膳了。”
“不急,难得出来一趟。”
冷琰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日头,随后便看见了在他脑海中留下深刻一笔的画面。
晌午最热烈的阳光透过半空中延伸出来的屋檐洋洋洒洒照射下来,在厚重的青石板路上落下阴影。而在斑驳的阴影间,姜羽皓一身金丝暗色压花官服,面带笑容的站在巷子尽头。暖暖的阳光照亮了那张帅气的面庞,也给他嘴角那抹弧度增添了暖意。
“皓。”
冷琰看着姜羽皓带着春风和煦的笑容朝自己缓缓走来,颀长而纤细的身影隐约和记忆里那个只对自己温和的男人重叠了起来。
热切的阳光下,男人双手插兜,迈着优雅而缓慢的步子,漆黑明亮的双眼紧紧看着自己,带着浓烈却不疯狂的爱意,俊逸的脸上洋溢着温和的笑容。男人背后原本美不胜收的景色都成了陪衬,道路两旁的银杏树也似是被男人身上迷人的气息所感染,随着男人的步子沙沙落下树叶,为他布景排势。
“小琰?”已经走到冷琰面前的男生出声低唤,低垂的眼帘遮挡了一闪而过的疑惑,“在想什么?眼都直了。”
“在想男人。”冷琰闭了闭眼,再抬头去看姜羽皓时嘴角带了一抹揶揄的笑,“好奇吗?”
姜羽皓摇了摇头,失笑:“小琰今年不过五岁,即便是想男人……”姜羽皓伸手握住冷琰的小手,拉着他往主街道走去,扭头对着他狡黠的扯了扯唇,道,“也想的不过是方才见过的永王,亦或是……我了。”
“我竟是今日才知晓皓这般自信。”冷琰侧头给了姜羽皓一个白眼,随即展颜笑开,用力闭了闭眼将浮现在脑海中的身影压下,“眼下才晌午,你怎么就从宫里出来了?那些老顽固肯放人?”
“我好歹是皇子,手头上事情处理完了难道他们还想扣人不成?”姜羽皓笑的云淡风轻。
两人身后却传来一声阎十的嗤笑。
姜羽皓挑眉,捏了捏手里肉呼呼的小手掌,“怎么?身后那条虫是永王拨给你的?”
姜羽皓话音刚落,两人身后再次传来声响。头一声是阎十刚发了个声的反驳,后一声却是痛苦的闷哼。
听到动静的姜羽皓和冷琰却是相视一笑。
“回去交给亦寒调理调理再给你用。”姜羽皓笑的柔和。
“倒也不用,这种事还是自己动手更有趣一些。”冷琰挑眉,嘴角邪气笑意一闪而过。
“也好。”姜羽皓点头,手下无意识的把玩着冷琰肉呼呼的手掌,似是想到了什么,姜羽皓略一眯眼,再次捏了捏冷琰的手,笑道,“小琰,看着今日天气不错,难得我又无事,我们去城郊走走如何?”
“城郊?”冷琰侧目。
“恩,城郊。”姜羽皓笑着肯定,“日头这么好,城郊定是花开满山,景致极美,左右眼下无事,带小琰去看看,散散心游玩一番。”
“随你。”
听完姜羽皓的解释冷琰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反正他不忙,闲得很。虽说刚刚已经跟永王达成一致,但谁也不能一口吃个胖子。冷琰本身就擅长蛰伏,更别说刚来那一年跟宇文月这个人精学习,把循序渐进,挖坑捕猎的手段几乎学了个十成十。
不论冷琰到底想做什么想怎么开展,他现在心里也仅仅是有个雏形,剩下的都需要回去安静了细细琢磨。再加上他现在尚且是个五岁大的奶娃娃,相比已经进入户部开始干事的姜羽皓来说,他闲的让人嫉妒。
冷琰这个被提议人没意见,姜羽皓这个提建议的人自然也没意见。两人当下一拍即合,姜羽皓打发了一直跟在暗处的亦寒去酒店买些小吃酒水带着,并让亦瑶先把阎十遣送回府里,再去城郊找他们。
虽说已进入十月,应是满山黄叶一派萧索之景,却没想城郊的山上依旧繁花似锦,香气扑鼻。
看着山西边盛开的大片大片海棠,冷琰眉头轻挑,扭头去看姜羽皓。
“呵,看我作何?”感受到冷琰探究的视线,姜羽皓伸手揉了揉冷琰的头,想到后来他让人把拟仙阁后院翻种上的海棠,笑道,“这只是凑巧。我当下可还不敢如此张狂,换掉整片西山的花草,独独种上海棠。”
听到不是姜羽皓刻意为之,冷琰又扭头将视线重新放到海棠的花海上。视野被满满的淡粉、橘红色霸占,一簇簇的花朵随着秋风摇摆,微微眯眼,耳边似是响起那个最爱海棠的女人轻快话语。
“高低临曲槛,红白间柔条。润比攒温玉,繁如簇绛绡。怎么样?壮观吗?”
那个难得褪下一身干练服装的女人,一袭洁白系带长裙,在夕阳下山峰旁嫣然转身,往日满是精明算计的一双眼尽是得意开怀。
“我还真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把这整座山头的植被都换上海棠。以后每年海棠开花的时候,叫上其他人,我们就像今天一样,席地而坐,赏花品酒!啧啧,简直是神来之笔!怎么样?后悔没带你家郗韩来了吧?!”
眼前与脑海中的花海重叠,沉浸在回忆里的冷琰轻笑出声,随即又蹙起眉头闭上了眼,一丝苦涩浮上嘴角。
想到生前的爱人,那双漆黑明亮的、带着要把人淹没的爱意的眸子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对上他的眼。冷琰抿起了唇,仿佛看到了对方眼里的责问,责问他为什么就这么抛下他。
面对爱人责备、失望又哀伤的注视,冷琰只觉心中抽痛,像是被无数弹药扫射,疼的窒息。踉跄着后退两步,冷琰下意识伸手紧紧抓住心口。虽然现在想起来仍庆幸在生死关头把郗韩推开,可这也是一直埋在冷琰心里的一粒沙。
明明当时说过生死同命,可爆炸的那一刻还是不舍得让他跟着一起死。但当看到回过神来悲恸疯狂的郗韩,冷琰又后悔了。假如……假如当时没推开他,就算不重生,他们也能一起走过奈何。
窒息刺骨的痛楚从脚底开始向上袭遍冷琰全身,宛若每个毛孔都有针在扎。撕破表皮,穿透肌理,在血水中一点点接近骨骼。疼的冷琰不停打颤,偏偏神智清明,却又想不到任何能缓解的办法。
“小琰!”
看见冷琰又如五年前梦靥时那般颤栗气短,姜羽皓再顾不上观察连忙上前把人整个抱进怀里,一边轻轻拍打一边温声安抚。
“小琰?醒醒!小琰?我在这儿……小琰。”姜羽皓蹙眉看着额头布满冷汗的冷琰,从腰间抽出手帕细细擦拭,言语间不自觉变得急促起来,“姜琰,不管你看见了什么那都不是真的!睁开眼!我是姜羽皓,睁开眼看着我!”
“姜……羽皓?”冷琰被姜羽皓最后那声低喝唤回神智,倏地睁开眼,怔怔的看着近在眼前尚带了些稚嫩的脸庞。
“是我!”见冷琰清醒姜羽皓才稍稍放下心,给他将额头最后一点汗渍擦去后略微拉开两人距离,看着对方惨白的一张小脸,眉头又蹙的紧了一些,“怎么样?有没有好些?”
冷琰用力闭上眼深呼吸压下鼻头的酸涩,睁开眼时正对上姜羽浩满怀关切的注视,轻吐气,摇头道,“没事了。”
见冷琰确实已经清醒不像方才那般如陷梦靥,姜羽皓松开手重新坐回去。恰巧去买吃食的亦寒到了,便接过打包的食物一面在地上摆开一面间歇观察冷琰的状态。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姜羽皓将冷琰最爱吃的炸鱼打开放到对面,招呼道,“别站着了,过来吃些东西,缓缓。”
姜羽皓话音刚落,冷琰便转身走来,嘴角带笑,道:“我也不知。许是……知晓这满山的海棠不是特意为我栽的,心塞了吧。”
“胡言乱语。”细细看着冷琰面上的模样,姜羽皓低声笑骂,又将手边的汤盅打开递到冷琰面前,“先喝些热汤缓缓,然后再吃鱼。省的胃里寒凉,一时不适难受。”
“唉!”看着递到眼前飘着油花的骨头汤,冷琰轻叹,“之前在宫中李姨便是顿顿的给我熬骨头汤喝,原以为出了宫能解脱。却没想,还是要喝骨头汤。这世人……都被流言骗了啊!”
“少得便宜卖乖。”白了一眼满脸哀怨的冷琰,姜羽皓端起酒杯靠向树干,“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太医说了,若是少了营养怕是要身体不适。旁人家的孩子便是想顿顿喝这骨头汤,也没这个条件。”
“你如今也不过才十五,照理应当是比我更需要营养的时候,怎么不见你顿顿喝汤?!”冷琰一口干了汤盅里的汤汁,作势用力放下,瞪着眼一脸不满,“又是老胡头儿那个庸医!”
“胡老太医幼学之年便入宫做了太医院的学徒,至今行医四十年。宫中父皇最信任的也不外乎胡、赵两位太医,你能得胡老太医照看,是宫中多少人都羡慕、嫉妒之事,偏你还挑三拣四。”姜羽皓一脸笑意看着冷琰,靠坐的姿态有些懒散,抿了口酒道,“你若真有志气,便把方才那些话再到太医院去说一遍。”
看着面前姜羽皓一副悠闲散漫的样子,冷琰微微眯眼,回想起他这两年自从与胡老头儿结下不解之缘,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就少不了有老头儿的手笔。虽说进补的东西也吃了不少,也确实是让他长得比同龄小孩要健壮,可论起每日每顿总要吃种一样的食物,谁又有他凄惨。
“姜羽皓。”收起思绪,冷琰静下心来咬了口炸鱼,语调清淡,“且不论你今日能有如此闲心跑到京郊爬山,赏花吃酒。单说你今日姿态这般慵懒、散漫,便与平日不同。说吧,可是在户部有何不顺之事了。”
“笑话!”姜羽皓哼笑,再抿了口酒,道,“我堂堂大熙铭王,谁敢与我不顺。”
“恩。”
冷琰没拆穿姜羽皓谎言,只抿嘴轻笑用力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径自低头去吃东西了。
“这可是在福斋买的?它那儿得厨子不错,若是能来我们府上做事就好了。”
“好吧……”姜羽皓放下酒杯,狠狠白了冷琰一眼,“今日山南旱灾的折子递进宫了。”
“旱灾这么大的事儿你不在宫中替皇上分忧,竟还有心情跑到山上吃酒。”听到姜羽皓的话冷琰抬眼,看了看他随后又低头继续吃饭,竟没有任何下文。
“我知道的要比旁人早些,这会儿时候估摸折子刚递到父皇手上。”姜羽皓重新给自己倒了杯酒,修长的手指摸索着青色的酒杯,黑亮的双眸有些失神,“其实这事儿细想也没什么,我只是恼户部那些大臣,个个都是国家栋梁,此刻却为了党争吵的面红耳赤。眼下难道不该想的是如何安抚民心,朝中该拨出多少粮食、银两吗?”
“就为这个?”冷琰吃掉最后一口炸鱼,一面慢条斯理的擦手一面出声询问。
“就为这个。”似是被冷琰不以为意的态度气到,姜羽皓蹙眉,眼带不满盯着冷琰。
“旱灾虽算不上太大的灾情,但也算灾情,一个处理不当同样会引起民愤。我们姑且不论其他,单就说眼下这几个皇子纷争的党派,无论哪个去,是否都可圆满解决此事。”
冷琰放下擦手的布巾,起身整理有些有些褶皱的衣摆,抬头似笑非笑看着对面有些怔忪的姜羽皓。
“是。”姜羽皓原本有些失神的眸子突然明亮起来,一口饮尽杯中酒,有些羞恼的摸了摸鼻子,笑道,“我竟在此纠结这些有的没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说明你是个好皇子,心系天下。”
冷琰淡笑,见姜羽皓不再纠结便转过身去看那漫山的海棠。忽而一阵疾风掠过,洋洋洒洒的花瓣飘落下来,冷琰小小的身躯如若置身花雨,浅色的花瓣与深色的衣服交相映错。
“小琰。”
“恩?”听到姜羽皓呼唤,冷琰侧身回头。
“没事。”
姜羽皓笑笑,抬手示意亦寒将吃食收整起来。自己缓步向前,走到距冷琰一人远后停下,静静看着面前这幅尚且有些婴儿肥的小身板,嘴角染上宠溺的笑意。
“估计一会儿父皇就会派人传我了。”姜羽皓低声道,双眼依旧注视着冷琰,“我为你请了位师傅,以后学习不用再进宫了。”
姜羽皓的话让看着花海出神的冷琰笑出声,转过身狭促的看着他,“皓,你可真小心眼。”
见自己目的被拆穿,姜羽皓索性上前伸手搭住冷琰肩膀,跟他一同看着面前的花海,一本正经道:“我这也是为你好,免得去受那些见识短浅的人招惹。再者,有个自己的老师不是很好,你肯定会喜欢我为你请的这位老师的。”
“好,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冷琰撇嘴。
“明日开始,他会到府中教你。”姜羽皓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