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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入夜的医院对比白天的喧嚣,安静了不知道几万倍。白天排队的长龙堪比世博会的挂号窗口熄了灯拉上了窗板,靠墙的椅子空了,垃圾筒空了,转弯处隐约透出急诊那边的灯光,也比白日里的刺眼好了许多。
      凌远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摁着耳朵站在一楼的中央,习惯性地环视着周遭,就像一个将军指挥完一场战役后巡视着他的战场,时而满载着骄傲和自豪,时而又充盈着无法忽视的伤痛和遗憾。凌远的战场每天都在和生死搏命,时间的分针转动在他的年轮上不是又过了一天,而是他的改革理想又慢了一天。
      他信丘吉尔的一句话:你回首看得越远,你向前也会看得越远。这大概就是他每天都会在离开前回首一下一天的原因。不过今天这一蓦然回首,倒是看见了一个从灯火阑珊里走来的人。
      “庄医生,第一天就这么晚。”
      庄恕背着一个大书包从电梯里出来,看到凌远竟然还在也是有点吃惊。从白天那台紧急手术的敢签字,到现在晚上9点多了还在医院驻守,这院长表现的可够不一样的。
      “我习惯了手术之后等病人醒来再去查一次房,今天顺便再熟悉了一下病区,就这个点了。倒是你这个一院之长这么晚,有点出乎我意料。”
      “以后你会习惯的。”凌远抬头看了下墙上的钟,拎着包转身边走边说:“这个点看到我,很正常,以后还可能会更晚。你住哪儿,我送你。”
      “华亭宾馆,顺路么?”
      “不顺路也得顺,我可指着你成为本院胸外第一把刀,给我撑门面长威风呢。”
      庄恕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坐进凌远车里,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第一医院的门面有凌院长你这国内肝胆第一把刀就已经很好看了,我这个外来的和尚最多算个锦上添花的。”
      凌远心想,你也不谦虚啊!美籍华裔,倒确实是算外来和尚,不过既然踏上你华裔的土地,咱国民包围、同化的能力可是世界之最。等再娶上个一颗红心向着党的本土媳妇儿什么的,就是再让你换个国籍那也是分分秒秒的事儿。
      “你这天天住酒店也不行,开销太大了。还没租房,还是准备直接买房?需要帮忙只管开口,我让办公室帮你找找。”
      “那台手术为什么听到晟煊集团你说更该你签字,凌院长难道还能在那集团有股份?”
      两个人的问题几乎同时问出,又一起呆了呆。还是凌远先做的回答。
      “我一公立医院的院长哪能在私企有什么股份,我要是真有股份哪还用得着向他们要投资啊!晟煊集团是本市乃至全国都排的上名次的商业集团,晟煊要是出什么事儿,别说本市经济得塌一半,全国都得抖三抖。这不,你带回的那个课题也需要经费,我不得给你找钱么。晟煊是个好选择,改天给你介绍他们的老板谭宗明,有魄力有胆识一人。”
      “惺惺相惜?你们很熟?”庄恕的手紧握着安全带的插口处,屈着指骨摩擦着安全带。微弱地抓心挠肺的疼刺激着他的神经,脸上是一派认真的好奇。如同二十多分钟前,他从病房小护士那儿知道谭宗明亲自来过这个伤者的病床前了解情况,送上慰问金时的好奇,认真到他从护士的手机镜面里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残酷的自己。仿佛是一个凝视着深渊,也被深渊凝视着的人。
      “我是希望通过这件事能熟一点。机会靠人创造,这和患者生的几率在你的手术刀下创造一个道理。你剖开一个口,我还你一个万花筒。”凌远把车开上了高架,转头看了眼身边此刻颇为严肃的庄恕:“对了,我有个朋友目前在我们杏林分部工作,是个心理医生,也是从美国回来的。那家伙一个人霸占着一套200多平的复式,要不我介绍你去他那儿蹭间房住。我给他打电话,你们还能聊聊美国,不缺共同话题。”
      凌远在车载电话薄上寻找着明楼,庄恕看着名字一个个跳跃,微微眯了眼,明姓倒是少见,偏他倒还真知道一个。
      “凌院长一个人住?”
      “恩,离医院不远,为了上班方便买的房。”
      “三室两厅,国内标配。”
      “这你也知道。”
      “看过些国内房产中介的网站了解情况嘛。”
      “我原本就想买个小户型就好了,我父亲说既然买了就一步到位,为将来结婚考虑。老人家的话,得听着。我这工作也没时间装修什么的,要是还要弄两次多麻烦。”
      “那你是同居了?”
      庄恕问的顺口又直接,凌远一噎,懵了下,车内只有明楼始终未接的电话嘟嘟声在响。庄恕想要解释,两人目光一接,都笑了起来。
      “美国文化,呵呵!”凌远觉得这有点走向尬聊了,哼哼了声,自嘲道:“没有,追不到人啊。”
      “what?被全院上下宠着的凌院长难道不该是被追的?”
      “宠?你用错词了,我是被全院上下骂着的。改革可没少得罪人,连小睿三牛那样的左膀右臂都成天给我脸色看。哎,这明楼怎么不接电话啊。”
      凌远要再拨,庄恕却伸手过去摁了挂断键。
      “你刚才说要帮忙只管开口。”
      “恩,说过。”凌远一下警惕了起来,总感到前方有个被套子遮掩着的深坑等着他陷落,握着方向盘的小臂紧绷,竟然都看到了暴起的筋脉。
      庄恕的手从车载屏幕直接转到了他的小臂,弹了两下:“我们的聊天很紧张么?”
      “没有。”
      庄恕立即点头:“我也觉得没有,除了美国不能聊以外,我认为相较于和那个未曾谋面的明医生,我们之间可以有更多共同话题。比如第一医院的改革,比如今天几床病人出现什么状况,比如明天的手术需要共同的配合方案。”
      凌远基本听懂了,绷着个脸不说话。这套路是不是走偏了,领导给他找个大房子,他不感激涕零,还要整幺蛾子,哪那么多毛病,美国人套路不这么玩?
      “所以,你那三房两厅里我租一房。这样上下班都顺路,一辆车更环保,汽油费我出。最大的好处是一个人实在累地不行,可以换另一个人开车,安全。你要是出外应酬给项目找钱喝了酒,赶上我下了手术台还能去接你,省钱不用找代驾。”
      凌远的五指松了松,听上去挺划算。
      庄恕侧转了身子,拿出他一般在大会上才发功的嘴皮子功力,不要脸地自曝:“我这人还有一毛病,赖床。一个闹钟根本不管用,得三四个轮番,响了还要赖很久。在美国的时候我通常直接住休息室里,这样找我的护士可以直接推醒我。我知道在国内这样不行,所以我身边一定得有个执行力特别强的人。”
      凌远忍不住勾了嘴角:“你这是在夸我?”
      庄恕不理他,继续往下说:“房租随你开,我听人事说咱们工资卡和奖金卡是分开的。这样,我工资卡直接交给你,你当初开的工资也不低,应该够了吧。只要你不拖欠我工资,我就绝不会拖欠房租。”
      凌远死咬着牙齿不松口。要知道一个安静整洁的环境是他向往而必须的,经历了一整天医院的烦杂疲惫后,他渴望那种独处。这个庄恕,明显有点嘴巴停不下来。而且,上下级同事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这领导形象怎么保持?还有没有点隐私了?
      “我厨艺很不错,中西餐都能搞定。”
      凌远想到自己的厨艺何止不错,无奈下班到家就累得没力气不想动了。
      “我爱干净,绝不乱扔臭袜子。”
      “为什么是我?”
      “啊?”庄恕被他突然这么打断呆了一下,这口气怎么有点怨念:“因为…就你正好撞上来了。”
      凌远:“.…..”
      “真不行?”庄恕低头弯腰凑过去问。
      凌远放松肢体,深呼吸了一大口,近乎咬牙切齿又相当无可奈何地迸出一个字:“行。”
      “哦,好。”庄恕立刻坐正了身子别转头,仿佛惜字如金,不再多话一个字了。他手撑在车窗上挡住大半张脸,笑都漏出了指缝。
      凌远按了喇叭,瞪着远处弧形的建筑上华亭宾馆四个闪亮的大字:真是自己挖的坑跪着都得填上。

      她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在那儿,她抓不到她也不敢看。她拼命地喊,喊妈妈,去抓妈妈的衣角。妈妈站得不远,可她就是够不到。她应该是摔在地上了,她是仰着脑袋往上看的,他们都好高大。妈妈转过头对着她笑了,妈妈也在伸手,但不是来拉她。再然后,砰的一声!……
      安迪能感觉到自己从高空坠落,心脏猛地收缩,整个人在床上颠了一下,猛地睁开眼。手本能地同时抓紧身侧的东西,她竟然抓到的是一双手,她在梦里求而不得的手。她听到的也是沉稳有力,能让人安心的声音。
      “做噩梦了?”
      安迪看着俯身过来的谭宗明,有那么一瞬,很短的几秒,她不认识他,她叫不出他的名字,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自己身边。她的目光没有焦点,眼里盛满了慌乱。记忆全都是碎片,像梦里一样,看不清楚所以也拼不完整。像…像那个跳下来的人,她以为会摔裂的,还好楼不高,还好…
      谭宗明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慌乱的安迪,只是距离上一次有好几年了,那时候安迪还在华尔街。他扶她起来,把早就准备好的水杯递给她,仍握着她的另一只手没有松开。谭宗明极有耐心地等她回神,除了开始的那句话再没问其他的。
      安迪连续喝了几大口,才平复住了心跳和大喘气。她用力闭了闭眼,再忐忑地睁开,缓缓地前趋,把自己埋入谭宗明的怀里。
      “老谭,他在我面前跳下去的,他是跳给我看的,我给他的工作压力太大了,我太吹毛求疵了,所以他用死来抗议。”
      “没事了,哪个工作没有压力,你承受的不比他少。他妻子已经赶回来了,据说他早就患有轻度抑郁症,但是一直没有和公司说,只有他妻子知道。我去看过他了,手术成功,没有生命危险。我都安排好了,别想了。”
      “我害怕,我怕……”
      怎么说呢,这个梦是她埋在心里的一个洞,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够填满。在美国她也看过心理医生,做过催眠,但始终没能看清楚梦里的那个影子。后来这个梦渐渐不做了,消失了,她以为好了,过去了。但今天,在她经历了那么多,终于有眼前这个男人能给她安全依靠的时候,一切又猝不及防地卷土重来了。
      安迪从谭宗明的怀里撤出来,抱膝坐在床上,下巴搁在膝盖上,眨着一双分不清是因为才从梦里惊醒,还是因为又再度跌入噩梦后的,蒙着一层叫做“距离”的大眼。谭宗明伸出手,把她两颊垂下来的头发拨到耳后。没有收回手,而是停留在那儿一下一下地捋着发丝儿。
      在大约四五十下后,安迪抗议了:“你这样我觉得你在给一只猫顺毛。”
      “我就是在给一只猫顺毛,你说的没错。只是,我听不懂猫的语言,它抓耳挠腮或者躺倒挺肚子举爪子的时候,我只能用这一个方式抚平它,最多再亲亲它。但是,”谭宗明把手放到安迪的脸颊上,捏了捏,有些懊恼地说:“我们分明说着同一种语言,我有能力用许多种方式来帮助你,你却还是不肯把全部都交付给我。”
      “我不是不说,我是不知道说什么。因为,我也不知道害怕的是什么。我害怕过去,害怕将来,可我唯一不害怕的,大概就是现在。”
      谭宗明乐了:“这话对我是鼓励!”
      安迪一拳揍在他胸口:“是,谭总请努力。”
      将要直面的,与已成过往的,较之深埋于我们内心的皆为微末。而这一刻,两人都想再加上一句,当下之所以勇敢皆因有你。前一秒于现在都是过去,后一秒于现在都是将来。能真正感受的只有永动中的此刻和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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