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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第一医院的壹号手术室里,主刀医生所站位置抬头能见的墙壁顶部有块大玻璃,玻璃后面是一个观察室。这里是教学医院,这个观察室是便于学生观摩手术用的。
      凌远站在那儿,俯瞰着下面这个从严格的手续上来说还不算第一医院正式员工的庄恕。他穿着手术服,带着口罩,拿着有齿镊和持针钳熟练地缝合。进针、拔针、出针、夹针,一助打结,二助剪线。一台手术,这个原本一个都不认识他的团队在几个小时的合作中已经配合默契。凌远悄悄舒了口气,不知道是该骄傲自己医院的手术团队技术一流训练有素,个个聪慧机灵,还是该感慨自己眼光独到,有魄力有胆识地签下了这个字,用他也信他。
      一旁的金副院长和人事科长看到凌远仰了仰头,抬手勾向脖子后揉着颈椎,打开了方才还紧绷着的肩膀,像是重担卸下般,眼里终于蒙上了层罕见的柔软。手术室里的庄恕亦是抬头看了眼上方,他和凌远的目光隔着玻璃相交。
      一个是睥睨无双的傲,一个是唯我独尊的狂。
      “还不去把合同准备好,把入职手续办了?”凌远转身对着杜科长:“不会真要让家属发现主刀医生还是三无产品吧。”
      金副院长闷头笑了出来,拉着杜科长去办事了。凌远又回头看了眼墙上的同步屏幕,助手正为庄恕脱下手术服,里面的同事似乎在一个个自报家门,庄恕在点头示意。手术室内气氛良好,全然没有几小时前庄恕空降手术室时的尴尬,以及面对手术台上那个胸部插着一段钢筋的病患的紧张。
      人,总是会被优秀吸引,也会臣服或是妥协于权威。

      大约四小时前,医院接收了一名跳楼重伤患者,由于事发现场周围正在施工,他跳下来的时候被地面上的钢筋插入胸部。送来后经CT拍摄,钢筋戳穿了肺叶又靠近心脏位置,情况非常紧急,必须立刻动手术。而胸外能有把握做这样的手术的两个正在台上,一个在休假中,就是电话去把人召回来也要时间。还有,伤者的家属暂时到不了,说是妻子正在外地出差,70岁老母瘫痪在床,也没法签手术同意书。这些消息由金副院长汇总报到凌远这里的时候,他和庄恕面对面亲切友好的交谈才进行了10分钟。
      凌远听完汇报后第一个眼神是递给庄恕的。而庄恕也已经心领神会地站了起来:“我来吧。”
      老金并不知道这是谁,一脸懵逼地望着他的大院长。凌远才不看他,只是向着庄恕:“可以?”
      这一声可以里包含了太多:拔出钢筋的时候如果碰到大血管,后果不堪设想。当然,医院血库会全力以赴。家属没来,患者昏迷,没人知道这个人的过往病史,有没有过敏药物等等。一个跳楼自杀的病患,很有可能是因为生理疾病,胸腔一打开发现一个肿瘤癌变什么的也是很有可能的。感染、并发症等等一切其他手术中可能出现的状况在这个手术里出现的概率会更高。毕竟那段插入的钢筋上首先就是最大的感染源。还有,这是你庄恕在第一医院的首秀,现在的情况没有时间做全面检查、会诊、定手术方案,一切都是拔出了,打开了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走多远。你如果砸了,那以后立足就困难了。
      “当然!”
      斩钉截铁地回答,庄恕毫不犹豫。
      “那走吧。”
      义不容辞地陪伴,凌远责无旁贷。
      “不是,这是谁啊?”老金在这两人精简至极的对话里听出来这个没见过的人要上手术台了,他的大院长已经同意了。此时两人大踏步进而小跑着往手术室奔,老金就只能是大步跑着才能跟上他们。
      “新战友,原定明天正式入职的。今天就当提早战备,熟悉战壕了。”
      “啊,他还不算是我们医院的人,那万一…”万一他手术失败拍拍屁股走了,这责任谁担?
      “第一医院的院长是我,被问责的自然也是我。”凌远把老金没有说出口的话道了出来:“还有,家属没来,这字也只能我来签了。人是谁送进来的?”
      “晟煊集团的人。”
      “晟煊?”奔向手术室的长廊上,凌远倏忽一下笑了:“这么巧,看来这个字还真非得我来签了。”
      庄恕始终面无表情,只在这一刻,眼角微微往下收了收,盖住了眼里闪过的一片阴影。他还没穿白大褂,奔跑的步子带不起武侠小说里从天而降的侠士衣袂翩翻的风流姿态,却在他束在裤腰里的衬衣下约摸看到了瞬间而起的紧绷,迈出的步伐在落地时似乎也比先前更重了几分。
      庄恕直接进了手术室,而凌远在手术室外见到了近乎把自己蜷起来蹲在地上的安迪。
      凌远后来想,声音实在是个很奇妙的,能将人的七情六欲都泄露,受其蛊惑,被血脉贲张或被沉郁顿挫的载体。他对庄恕的在意大约来自于亲耳听到手术台边庄恕低沉稳健的一声:开始。而安迪对他的信任也来自于他蹲在她面前,轻松又坚定地说:这里是第一医院。
      声似雨,润人心。可以将困苦,如雨的斜影在风前密合、挡开;也可以将一个人的影子,如雨的圆纹般在心上荡开。

      明楼回家的时候,小区里停着一辆扎眼的警车,亮着顶上红蓝的灯,还就停在他家的门洞前。这架势,他不皱眉头还真不行。而且百八十的就已经猜到了会是谁,错不了。
      出租车师傅已经把车停下了:“对不起啊,没法走了。再往里开这警车堵着我就调不了头出不来了,您就这儿下车吧。”
      明楼还真犹豫了会儿,是下车呢,还是跟着车一起再出去。他这头还没想好,那边警车上就下来了于曼丽,还是直接往他这车走过来 。明楼心里哀叹了声,倒霉。付钱下车。
      “总算把你等回来了。”
      于曼丽抬手就要拉人,明楼立刻往后退了半步,还差一点擦到了倒车的出租车车身。
      “你干什么?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没有涉嫌任何刑事案件和民事纠纷,您这警车往这一停,又直接冲我走过来,是要毁我声誉?”
      于曼丽惊住了,回头看看自己的警车,再看看眼前这个一脸严肃,甚至带着点愤怒在正儿八经给她讲理的大男人,第一反应是我错了?赶紧退回去想着把车挪开,等她回身都走到车边了,才惊觉不对,一回头见明楼简直是紧跟在她身后动作的,这时候已经踏上了台阶就要开门闪进去了。
      “你站住!”于曼丽大吼一声,气呼呼地跑过去仰望着台阶上的人:“你怎么这样啊?!”
      明楼背对着她翻了个大白眼,气定神闲地转过身,换上了一张找不到任何表情情绪的面瘫脸。
      “我这是正经出警,不是来找你茬的。你们小区,就那儿……”于曼丽回身指着前面45号的一幢多层公寓:“那个二楼。里头一婆婆的儿子今儿闹跳楼,儿媳妇在外地出差。婆婆瘫痪在床,家里就一小保姆。消息传过来把婆婆给点炸了,也要跟着儿子一块儿去。砸了个杯子拿了块玻璃就要割腕,小保姆不敢担责任,这就找到了派出所。都快把我累死了,说得口干舌燥就差没拿手铐把婆婆铐起来得了。”
      明楼听她说完,没找到什么与己有关的重点,转身又要拉铁门。于曼丽一跨两级台阶地窜上去往铁门上一靠把门关死。
      “喂,警察也得讲社会公德。这是整幢楼的铁门,你这堵着,里面人不要出来了?”
      “那你听我把话说完,你急什么呀?不是心理医生么,不是最会倾听么,你有没有点耐心,你是冒牌老中医吧。”
      “凌远什么时候成八婆了,什么都告诉你。”
      于曼丽嘟着嘴,挺委屈的样子:“我没打听你!那婆婆的儿子就是送去的第一医院,我打电话是去了解情况的。然后,远哥哥说实在控制不了那婆婆的话,可以向你求助。”
      “那他说错了,这事儿你该找居委会大妈,我帮不了你。”
      “你怎么帮不了我,你们这行不就是专门调解什么纠纷,让人家心里舒坦么?婆婆现在就是心里不舒服,找你就是对症下药啊。电视里什么调停节目不都配备一个你们这种专家,这就是你干的活,难道不对?”
      明楼深吸了口气,再重重地吐出,快被她气死了。国内都什么烂节目,太误导人了。
      “警察同志,我郑重地解释一次,专业的心理医生和解决调停家庭纠纷的居委会大妈不是一个工种。心理医生也不是急诊室大夫,看到病例就往上扑。对方没有求助的主动诉求,这个咨访关系就根本没法建立。而且,你说的这个婆婆现在需要的绝不是我这样对他们家情况两眼一抹黑的年轻男人去倾听,她儿子在跳楼,看到我那不是找刺激么。如果凌远是让你来求助我,那我给你的建议就是去找一个熟悉她们家情况,有儿有女能迅速与她共情的居委会大妈更实在。”明楼一口气说完,把于曼丽从门上拖开,重新开门,拉门,留下一时脑子短路的于曼丽,再懒得看她一眼。
      楼下的于曼丽还在恍惚中,等电梯的明楼又想起一句,拿出手机调出上回在医院硬是被加上的微信号,发了条:还有,我不免费做义工,诊费你付不起。以后你再找我,我也按时收费。谢谢。
      “你…气死我了!”于曼丽看着微信,半张着嘴巴气得要跳脚。对着关上的铁门狠狠挥了两下:“明楼,你看我拿钱拍你桌上!不对,我又没病,我找什么心理医生!”
      啊啊啊啊,宝宝有大情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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