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非将

47、大荒之主（下）

　　“我曾不止一次的盼望过，你身着铠甲，于那晶光灵灵之处缓步而来，我却不动，只看着你，满眼欢喜。”
　　而此刻，墨轩独站中央，他眼中的人依旧那般风姿，傲立于世孑孓一人。
　　清风轻叹一声，只一瞬，恍若不察。
　　“恭迎领主！”清风单膝跪下，严肃又庄重。
　　木崖看看墨轩又看看那边，仓皇中被左司辰的手一同拉下。
　　“恭迎领主！”
　　无尽之城，默默回声。
　　墨轩的脸上看不清表情，他的两只手垂在身侧，微微发抖，攥成一团。
　　木崖轻轻揪了揪墨轩的衣摆，墨轩没动，只是慢慢合了眼。
　　“骗子。”他轻声道。
　　苍冥的眼中映着墨轩瘦弱的身躯，他习惯性的抬了下手臂却又茫然放下，似乎不解为何做出这般反应。
　　半晌，沉默的海底终于又响起摄魄般的嗓音。
　　“幽冥之体，不错。”
　　墨轩苦笑着扯了下嘴角，他听见自己颤着声音回答道:“谢领主夸奖。”
　　这不是苍冥，一定不是，墨轩在心底大声喊到，然而当他再抬眼望去，那完美的人啊那么真实，却又真实到每一处都错的离谱。
　　他忍着泪笑了笑，又道:“骗子。”
　　什么我会带你站到最高处，我会用温热的身体拥抱你，我会一直守在你旁边，都是假的，假的，假的！墨轩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乐呵呵的跳进别人设计好的笼子里，然后，彻底出不去。
　　苍冥的铠甲透着寒光，他抬步经过墨轩的身边，晃了墨轩的眼。
　　“看来妖皇已经归位。”苍冥的声音慢慢飘远:“大荒不知如何。”
　　墨轩手上的戒指闪烁了一下，面前忽然出现一颗白蛋，正在慢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忽的就开裂了。
　　那颗在南屿莫名其妙得到的蛋，竟在这时破壳了。
　　苍冥顿住脚步，别有意味的仔细打量了一下墨轩，只一眼，又移开看向那慢慢破壳而出的妖兽。
　　他微弯嘴角，有丝温柔:“好久不见，九婴。”
　　九头妖兽倏地缩小了身体，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孩子模样，只是身后始终跟着一根尾巴来回摇摆。
　　“主人！”九婴怯生生的叫了声，猛的扑到苍冥的怀里。
　　而苍冥也牢牢接住九婴小小的身躯，他轻轻戳了戳九婴的婴儿肥，缓声道:“你来迎我？”
　　“嗯嗯！九婴等了主人好久！”
　　苍冥摸了摸九婴的脑袋，看向始终跪坐的清风:“巫族可领？”
　　清风垂着头回复道:“可！”
　　苍冥点点头，他似是自言自语:“该结束了。”
　　墨轩忽然想笑，于是他就笑了。
　　“骗子！”
　　他又提高了声音:“骗子！”
　　苍冥只带着疑惑看了看他，接着转了身慢慢走远。
　　九婴趴在苍冥的肩膀上，看着墨轩的眼神竟有些复杂，不似表面那般单纯。
　　“这是。。。怎么回事。。。”木崖拧着脸悄声问。
　　乌晓担忧着看了墨轩一眼，慢慢摇摇头。
　　左司辰想上前和墨轩说点什么却被颜硕一把拉走。
　　三人兀自摇摇头，示意了一下清风那边便拽着左司辰暂时远离了这一边。
　　墨轩的眼神是散的，眼眶模糊一片却从没如此清晰。
　　“你骗我。”墨轩说。
　　清风慢慢背过手:“不是骗你。”
　　“就是！这就是！”墨轩顿时被扯到某一处神经一般忽的歇斯底里，他红着眼眶盯着清风，恨意满满却又忽然撒了气:“说吧，说实话。”
　　清风在心底叹息一声，张开嘴却又再次重复道:“从没骗你。”
　　只是，不确定，无人知晓，所以，结果各有可能。
　　无尽之城的存在，是苍冥舍了半身修为的结果，而这座城能在海底延续千年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魂笼，苍冥的魂笼。
　　这周围的结界，都是苍冥设下的魂笼，所以，天域之人不得接近不得进入。而因为三魂失了一魂，所以天域才能钻空子将将苍冥生魂分离进而囚禁。只是苍冥为自己留了后路，也是在这无尽之城。
　　四大神兽为守护这里而存在，由而他们愿意舍弃上一世的生命将苍冥的身体运到此处，而妖皇鸿央设下的禁制除了敛暴，也能安魂。鲛人领域的入口白塔其实是一方融鼎，而锻造者就是秦钟。
　　长久的岁月里，安魂塔下的苍冥身体与魂笼慢慢融合，省下了很长的时间。
　　但最重要的，却是苍冥被囚禁在幽冥寒潭的另一部分魂魄。
　　“巫族曾预言，将有一子顺应天命落入幽冥，他将是解开领主大人禁锢的钥匙。”
　　墨轩的脑袋嗡嗡作响，等他终于明白了其中的来来回回弯弯绕绕，他已经跌坐在冰冷的地面。
　　“所以，我从来都是一个棋子？”以至于，无论之前他那一方魂魄多么迁就多么体贴，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戏，一场被预言了许久而总将上演的戏？只因为我，是命中解开锁的那把钥匙？
　　清风立刻反驳道:“不是！墨轩，你从来不是什么棋子！领主大人并没有利用你的意思，只不过，只不过。。。稍微出了点偏差。”
　　墨轩不知听没听见，只愣愣的坐着，没有回应。
　　清风担心着上前，心疼不已。
　　“墨轩，听我说。”清风抚摸着墨轩的后背，一下又一下:“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但是我要告诉你，你从来不是棋子！领主现在的状态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哦。”墨轩微微张嘴。
　　清风又道:“那时领主要分散三魂，而他的七魄也会随之受到影响。所以他不得不将所有的法力聚集到一处，也就是幽冥寒潭中，所以你遇见的那位领主其实从始至终都是真实的。但若要融合三魂，领主的法力都会慢慢重新归位真身，可是，记忆却不会。你明白吗？现在的领主是由真身控制着一切，但是之前的记忆都藏在他三魄中的一魄里，只是需要时间苏醒。”
　　墨轩仍旧没回答。
　　清风着急，按着墨轩的肩膀轻晃着:“明白了吗？领主从没骗过你什么。”
　　墨轩的眼睛闪了闪，忽的问:“你说，需要时间苏醒？”
　　清风反应了一下才郑重的点了点头:“没错，但要看魂魄的融合程度。”
　　墨轩眨了眨眼睛，忽然慌乱的从地上爬起来四处张望:“他人呢？他去哪了？”
　　清风拉住墨轩，却又放下心来:“领主回大荒了。”
　　九婴，就是前来迎接领主的使者。
　　“大荒。。。”墨轩安静下来，却又迷茫了。
　　大荒，那个人口中最接近天道的地方。
　　“怎么不带我呢？”墨轩的眼角耷拉下来，有点委屈却又有点不安。
　　他怕，他怕他无能为力，无法接近那个被叫做神迹的地方，由此，与那人相隔时空，再不能见。
　　清风连忙安抚着，却是正式的向墨轩提出了要求:“和我回去吧。”
　　“去。。。哪？”
　　清风深邃的眼眸沉淀着岁月:“巫族。”
　　那个隐世不语却从不曾缺少话语权的领地，那个天道之下恪尽职守的守卫者，那个与大荒一步之遥却又可并肩而立的位置。
　　“巫族人，是大荒之主忠实的骑兵。”清风说。
　　不曾因权利妥协，也曾放出豪言誓不回族，可是墨轩却在这一天，面对他虽有血缘却如同陌路的舅舅，只因那一并肩而立的机会，他说:“好。”
　　爹娘曾避之不及的家族，曾试图让我远离的纷争，我义无反顾的踏入。
　　所以，苍冥，可否再等一等，让我慢慢靠近你，然后，唤醒我的苍冥。
　　再见到太阳，木崖的怀里抱着朱雀。
　　中央禁制的重启让四大神兽现世。
　　小一缠绕在颜硕脚边吐着信子，却掩盖不住他背上的翅膀与将要伸展开的五爪。
　　离开无尽之城的时候，乌晓也遇到了从深海下慢慢探起身子的玄武。
　　鸿央不曾再露面，但一则令牌却卷起了北冥新一波狂澜。
　　大荒令下，传说中的那个人，即将归位。
　　团团载着墨轩飞驰在北冥上空，清风已经带着少主将要回归的消息先行离开，而墨轩呢？他需要先去一个地方拿回属于他的一件东西。
　　清风说:“那是少主印，是你娘的信物。”
　　而素云从未留给墨轩什么东西，可墨轩记得，在某一年中秋，娘倒了一壶桂花酿依偎在爹的怀里，她微微一笑，美得心醉。
　　“墨渊，还是家里的桂花酿的酒好喝。”
　　爹说:“当然，那可是我们一起种的树。”
　　墨轩那时还小，喝了点酒迷迷糊糊，却又听得认真。
　　“娘，我们家没有桂花树啊。”
　　素云乐的不行，点着小墨轩的脑瓜说:“谁说没有，咱家门前的桂花树，可是最香的。”
　　那棵桂花树，是爹娘口中的媒人，是他们爱情的见证，所以，墨轩想，他该回家看看的。
　　不过，不是灵山。
　　而是，幽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