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非将

44、无尽之城

　　“滴答、滴答、滴答。。。”
　　墨轩的脑袋迟钝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发生的事。
　　他们竟然就这样掉下来了？那么现在这是哪里？
　　眼皮颤了颤，视线终于变得清明。
　　墨轩从地上爬起来，周围木崖几人分别掉落在不同位置，也是刚刚醒来。
　　而他们面前，清风背着手正抬头端详着不断滴水的石门。
　　“小轩轩，没事吧？”木崖拍打着衣服靠过来，另一边警惕的对着墨轩向着清风的位置使眼色。
　　墨轩摇摇头，转身查看了其他三人的情况。
　　除了乌晓的手肘摔落的时候磕了一下，其他人都没半分损伤。
　　而原本掉落的甬道早已完全关闭。
　　四周如同一个地窖，只是地面和墙壁都有水迹，唯一的出路只有面前的石门，青苔遍布，从上滴落的水滴清脆的打在地面的水洼中，清脆无比。
　　这石门上去尘封已久，而最上方一块巨大的岩石上的字也早已看不清原貌。
　　“这是什么地方？”左司辰不禁疑惑道。
　　墨轩几人都没有给予回应。
　　却见清风微微挥袖，那磨损不堪青苔横生的岩石忽然被洗刷一净。
　　被遮掩的字体终于露出真面目。
　　“无尽之城。”墨轩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
　　清风忽的笑了两声，声音在这密闭的空间中回荡。
　　“果真在这里。”他说。
　　木崖上前一步:“你什么意思？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
　　一口气问了所有问题，木崖又退回步子，只觉得今日这清风不太一样。
　　果真，一向对人温和有礼的清风，此时总算回过了头。
　　那目光，直直的落在墨轩的脸上，有着穿越了时空的恍惚感，给墨轩也带来了像是缱绻的错觉。
　　不，这不是对墨轩！
　　而是在透过墨轩看着另一个人。
　　墨轩猛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身子不由得紧绷起来:“你到底是谁？”
　　清风的目光又深了些，却又立刻释然了。他笑了笑:“真像啊，每一次看到你都控制不住自己。”
　　好有歧义的话，木崖都忍不住把墨轩往回拽了拽。
　　清风偏了偏头才恢复了平常神色:“没必要对我有敌意，更确切的说，我们始终都不会是敌人。”
　　而墨轩的疑问也得到了解答。
　　清风叹息道:“墨轩，若按照辈分，你还应叫我一声舅舅。”
　　墨轩:“！！！”
　　木崖四人:“。。。。什么？”
　　清风并不在意几人的惊讶，实在来说，不惊讶才是不正常的。就像他第一眼在木家见到墨轩，他按捺不住的欣喜若狂都差点隐藏不下。
　　“对，我是你的舅舅，素云，也就是你娘亲，是我的小妹。”清风的话让墨轩一时招架不住，但看得出，这是事实，那么最关键的事也就是说。。。
　　“你是巫族人？”
　　清风并不过问墨轩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
　　“或许，我们可以稍后再谈。”清风看着后面的几个旁观者，示意道:“来搭把手吧各位。”
　　这石门，显然不是能直接用外力打开的。
　　而木崖和颜硕也在第一时间点了头。
　　大局为重，困在这里就是等死。
　　“这怎么开？”木崖上前趴在石门上拍了拍。
　　清风微笑:“掰开。”
　　“哈？”木崖愣住:“掰开？怎么可能？”
　　清风摊开手:“不信我你可以自己试试。”
　　木崖真的不信，上去就想动用灵力轰炸，而颜硕眼疾手快拦住了。
　　“笨蛋！这外面全是海水，这是在海底啊！”
　　木崖的手落在半空，啊。。。。对啊。。。。
　　清风像是逗弄了一个可爱的小孩子，带着淡淡的轻笑摇了摇头。
　　墨轩当机立断:“来吧，三个一边，掰开。”
　　清风背过手去:“这种活了可适合我这老人家。”
　　墨轩被噎了一下，鄙夷的暼着他:“老人家？”
　　清风的样貌简直可以说和木崖几人同龄。
　　而清风更是来劲，咳嗽了几声又自己捂着胸口拍了拍:“这孩子，我可是你舅舅。”
　　墨轩:“。。。。好。”算你厉害！
　　辈大一分压死人。
　　颜硕和左司辰在左，墨轩三人在右。
　　清风满意的点点头:“来，一、二、三。”
　　五人齐刷刷翻了个白眼，也听话的任由清风打着拍子。
　　手掌摩擦着湿滑的石门，青筋暴起，五个人咬着牙发力，而沉重的石门却也终于在几人快耗尽全力的时候松动了一毫。
　　一个微小的缝隙。
　　清风眼睛一亮，手中多了一条锁链直直化成一道银光插入缝隙之中。
　　“咔！轰～~~”
　　墨轩几人适时松手。
　　石门慢慢打开，而石门之后的景象也终于展开。
　　这是一个，沉默了千年的空间。
　　几人像被定格，却又不敢轻易踏出一步，似乎怕惊扰，又怕亵渎。
　　一座空寂的城池，入眼有慢慢悠悠晃过的鱼群，脚边是珊瑚，红绿交错。纯白色的宫墙折射着晶莹的七彩，这是倒映在海底的虹。
　　而四处散落在地面上的，是小小的，亮晶晶的水晶碎片。
　　或是几片分散，或是一小堆凝固在一起塑成如同珊瑚的样子，看起来却可爱至极。
　　“无尽之城。”清风的声音很轻，不知是在惋惜还是感慨。
　　“这就是鲛人领域？”木崖赞叹不已。
　　这座偌大的城池上空是隔绝天日的屏障，惊奇的却是在这屏障保护下，还能安稳的站立和呼吸甚至交谈的墨轩几人。
　　但这里，确实是海里。
　　“走吧。”清风率先打破沉默，慢慢踏进了这片净土。
　　墨轩跟在后面，看着清风的后背不禁问道:“你，真的是我舅舅？”
　　清风一边走着，一边欣赏着，一边开口道:“难道我和你娘亲不像吗？”
　　墨轩点头道:“不像，除了。。。。”你们的面貌都很年轻。
　　清风似是知道墨轩的心里话:“你对巫族还是知之甚少。”
　　“你为何会在神殿？”巫族不是二十年出世一次随后依旧会避世吗？
　　“为了等你娘亲回心转意。”清风停了停步子回头看了眼墨轩，似笑非笑:“不过只等到了你。”
　　“回心转意？你是等着娘亲回巫族？”
　　“是也不是，我还在等，她离开你爹。”清风抚摸着身边经过的纯粹无暇的白色墙壁:“我想每人告诉过你，我曾经，是巫族内定的天女伴侣。”
　　墨轩着实吓了一跳，一时间舌头都打了结:“你说什么？！你和我娘？”
　　“啊。。。是，只不过差了一点。”
　　差了一点，而结果，却是差了一生。
　　清风慢慢吸了一口空气，又缓缓从胸腔吐出，吐出，那些当年的爱慕、迁就、遗憾和后悔。从没人懂他的心事，而唯一那个曾差点了解他的心的女孩，却只剩下了脑海中的一张笑脸。
　　不过好在，沧海桑田，还有回忆不会遗忘。
　　还有她生命的延续。
　　“你很像她。”清风又说了一遍。
　　略带羞涩的笑，还有满不在乎的倔强，再加上一点调皮。
　　活脱脱的小妹，就像她还在自己羽翼之下。
　　清风的一口气慢慢吐完，他从冰冷的墙壁上收回手:“放心吧，我不会强迫你回去。”
　　没有人，能够强迫她，自然，她的儿子也一样。
　　身后，慢吞吞闲逛的木崖四人总算跟了上来。
　　“不是说鲛人领域吗？怎么都没看见鲛人？”木崖嘟囔道。
　　“那是因为他们本来种族人数就少，更何况后来被诛杀过。”清风叹息道。
　　墨轩听出清风话中隐藏的故事，忍不住问:“你知道什么？”
　　清风看着几个小朋友好奇的目光，和蔼道:“想听吗？”
　　几人纷纷点头。
　　清风扬起脖子，张开的手臂穿透微凉的空气像在拥抱着整座城池。
　　“无尽之城啊！其实，只是一片沉没的领地。”
　　在很久之前的北冥，其实，共有六块领土。
　　中央岛屿旁边，还有一块陆地。
　　而这座位置古怪的岛屿上，人们安居乐业，和北冥其他岛屿上的人或妖兽一样生活。
　　直到有一天，突然翻起的汪洋，滔天巨浪，整个天地都在刹那间倾倒。
　　后来有人说，那是因为一个人的诞生，天道降下的异像。
　　但人们又发现，在这一场翻天覆地的异像之后，原本安静的那座小岛却忽然消失在北冥这片无际的深海之上。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没人过多计较。
　　因为在天域的眼中，这样子的北冥才是平衡的。
　　中央岛屿高耸，四方岛屿环绕。
　　直到有一天，海上的妖兽忽然死寂一般，人们才发现，出现了更凶狠的海妖。
　　传说中，他们人身鱼尾，利爪如刀，嗜血食人，竟还能驾驭妖兽。
　　他们，被称为鲛人。
　　传说中，他们生活在海下，那里有一片神秘的领域，一位美丽无比的女王统治着那里。
　　传说中，那片领域变化莫测，没人摸索得到正确的位置也没人知道如何走进。
　　传说中，鲛人之泪可化为珍珠，他们一生只流一次泪，却是在生命最后的时刻。
　　传说中。。。。
　　那么多传说。
　　清风笑了:“你们是不是也听过？”
　　墨轩点了点头，很轻。
　　书籍上的记载，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清风又笑，然后慢慢沉了脸:“都是假的。”
　　天道有言，天地之子将要诞生，而此人，将是天道最直接的掌控者。
　　巫族宣告天下，四海相迎。
　　但天地之子的降临的同时也将承受天道最狠厉的试探——神罚。
　　而神罚的影响，将是不小的灾难。但这灾难一开始的承受地，原本应是在九重天域。
　　“天域之人篡改了降生地，北冥突遭横祸。”
　　然而坚强的北冥硬生生挨过了神罚，却牺牲了那一方小小的岛屿。
　　无边海水卷上陆地，整座岛屿渐渐沉没，在那白昼变为黑夜的雷鸣巨浪之中。
　　天地之子醒来的那一刻察觉到了不对，他眼睁睁看着这片领土的下沉，可他没有走，他做了一件事。
　　“耗了半身修为，筑起一座城池。”清风说到这里不禁低叹:“大将风范！”
　　这是他拼力挽救的结果，而原本生活在陆地上的人们也在他的帮助下与海妖契约后而慢慢进化成最终鲛人的模样。
　　可是，这是天域做下的事，谁来承担？
　　由此，各种传说纷至沓来，鲛人被形容的狠辣残忍至极，天域大手一挥——得而诛之。
　　于是，自相残杀。
　　唯一知道内情的人呢？他失了半身修为，无法和天域抗衡，于是只能将这片领域困于海底，藏在缝隙之中，为此，保护剩下的鲛人。
　　“无尽之城，这是个时刻提醒天域犯下罪行的地方。却又是被保护着不容外人踏进的地方。”
　　“所以，四方神兽的存在其实并不是为了守护中央岛屿的是吗？”颜硕问。
　　清风道:“啊——是啊——”
　　不过是为了，守住这片净土罢！
　　“那那个天地之子呢？那么厉害的人，怎么我们都没听过？”木崖疑惑道。
　　清风合上眼笑了笑:“怎么会没听说过呢？虽然他不在北冥，却是一直被封为神话啊。”
　　墨轩忽然抬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他的脚下一虚，忽然就站不住了。
　　清风慢慢说出了一个名字。
　　在所有人的沉默中，墨轩的眼泪啪嗒落在了地上，而之后，他忽然又发狂一般抬腿向前疯狂的奔跑，穿过洁白的石墙，直奔向最深处那座宫殿。
　　若是这样，若是这样，那么被四方神兽拼死藏于这里的，在这片净土中沉睡不醒的，被鲛人祝福的。。。。
　　就是，忍不住的想哭。
　　脚步是虚的，却是跑的飞快，墨轩明明嘴角是上扬的，眼泪却纷飞着揉进了身边的海水之中转瞬不见。
　　沉重的门被推开，一片洁白之中，斑驳的光亮之间，透明的水晶棺静静等待着。
　　墨轩擦了擦眼角的泪，傻呵呵乐了几声才颤着腿靠近。
　　看啊，一模一样，他就睡在那里。
　　那眉，那唇，那禁闭着的双眼和嘴角隐约噙着的笑。
　　墨轩扑在水晶棺上，慢慢的顺着它跪倒在地面。
　　我的。
　　苍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