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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分携如昨 ...

  •   今年冬天,北宣一如既往的冷。

      帝都的雪,总是下的痴缠,连月不停,寒意伴着水汽的氤氲,雪水顺着房檐,嘀嗒,落在掌心,彻骨的冷。

      刚从蜀中归来的年轻官员,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和周围众臣一起,安安静静地等待皇帝到来。

      这天是冬至,自己回来的倒是赶巧,一抵达帝都,恰逢宣景帝宴请群臣。还未来得及多做调整,就被揪着来参加这礼数颇多的御宴,一阵让人头晕目眩的跪拜敬酒之后,才不急不缓地上菜,完事儿了还有几段歌舞表演,期间皇上还要和大家话话家常……

      章葵觉得,皇上若真想感谢他平定蜀中之乱有功,就该让自己在家中躺上个三天三夜。

      “这谁顶得住啊?”章葵心道,他在心中默默盘算着回去之后,要让章府的李姑姑,为自己做几道宵夜。就他参加过的御宴看来,这是个中听不中用的东西,酒注定喝不尽兴,饭注定吃不饱。

      还没等到章葵想明白要几个下酒菜合适,一阵尖细的声音打破太和殿中的宁静:“皇上驾到。”

      终于来了,章葵漫不经心地跟着众臣嚷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发现,挺久没念这几句话了,嘴皮子有点不大利索。

      “众爱卿不必多礼,平身。”宣景帝和蔼中不失帝王的威严。

      一抬头,大家立刻明了,为何浔南王徐梓飏身边的坐席空空如也,那位此刻站在皇帝身边呢。至少半数以上的目光,都偷偷摸摸往皇帝陛下身旁的长公主聂清萱身上去了。

      长公主殿下,褪去朝服之后,众人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绝色。虽然公主殿下在朝堂之上的种种表现,让众臣几乎忘记了她是个女人,而今日,他们不仅想起了,还被彻底震撼了,这活脱脱是只妖精,还是只圣宠备至的妖精。本来大家在想,公主殿下面子好大,胆敢缺席御宴,结果是跟着她那皇帝老爹来的,惹不起惹不起。

      朝中不待见这位公主的人多,却一致觉得长公主殿下的命实在是苦。先是太子哥哥没了,紧接着的一年,其母静端皇后因恶疾香消玉殒了。聂清萱又偏偏是个奇女子,硬是靠着曾经依附太子的各位世家把“东宫”的势力延续了下去。

      眼前的那张脸,令章葵有些不安。就像雪地里兀自绽放的红莲,摄人魂魄般扎眼,不施粉黛也浑然天成的艳丽,饱满的红唇抿着,似笑非笑,如漠北外族般高挺的鼻梁,深刻的眉眼,精致而迷人。最为特别的,是随睫毛微微抖动而若隐若现的左眼角下的那颗泪痣。

      此刻,这双倾倒众生的眸子,目光一丝不差,全数落在章葵处,章葵心头一紧。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章葵落了下成,率先把视线挪开了。电光火石间,竟已激荡着他的心几乎要跳动得失去控制。

      章葵下意识想遮住额头上新近添的伤疤,想起自己出门前没有好好照照镜子,也没有听从亲娘“穿新衣服赴宴”的建议,他十分懊恼,握拳,狠狠地掐了掌心,目送着聂清萱直到她落座。

      按照官位编排,他的位置已靠近殿外,只能斜着眼朝聂清萱那方频频望去,所幸章葵视力极好,能看个大概。然而,公主殿下坐下之后旋即向旁侧的浔南王绽开了明媚的笑意,两人均是一袭红衣,眼神接触之际,默契不言而喻。

      章葵心里不是滋味:这双眼还是瞎了吧。

      “章大人该举杯了。”旁边的人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提示此刻正在走神的章大人。

      “哦。”心不在焉把酒当水灌进胃里,章葵回味起刚刚聂清萱凝望他的眼神来。

      没有思念,没有恨意,没有惊奇,她平静地看了一会儿,不带任何情绪。在她眼中,章葵见到的,只有自己的慌乱。他一想到,就觉得意难平,除此之外,又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个东西。

      他险些要把杯子捏碎了,指节发白。

      而不远之处的聂清萱呢,她听到徐梓飏压低声音,幽幽道,“公主见着旧爱,是不是要抛弃我这个新欢了呢?”

      聂清萱加深了脸上的笑意,眼角翘起,轻轻动了动嘴角,“王爷您少说两句会死吗?”

      民间的话本子里是这样编排徐梓飏和聂清萱的:长公主与浔南王,乃北宣二绝色。

      俩人长相都是妖艳这个路数的,又都爱穿红衣服,平日里两方经常走动,日子久了,闲着没事儿的街头艺人们竟然编出了一堆像模像样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来。

      这故事受众面出乎预料的广,听说还有位小有名气,爱流连烟花之地的词人为他们填了首词,被各路名妓争相演唱。

      聂清萱和徐梓飏偷偷摸摸跑去听过场戏,准确地说,是徐梓飏请她去的,当时聂清萱听到一半,气得愤然离席……什么天造一对地设一双,什么情投意合心有灵犀,聂清萱快被逼疯了,他们分明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才对。

      还有个问题聂清萱一直没搞懂:徐梓飏哪里好看了?就他那种阴阴柔柔,一看就心机颇深的长相,怎么就引得那么多女子为之痴狂,顺带记恨了自己一番?

      不过眼下,她没功夫和徐梓飏斗嘴,章葵回来了。谁都不知道,最近正大刀阔斧意图推行《女子权力相关法令》的长公主殿下、北宣历史上最年轻的刑部尚书——聂清萱,刚刚那瞬间,彻底乱了。

      她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章葵看了半天,差点在人家脸上盯出朵花来,而对方,索性别开脸,避开了和自己对视。

      聂清萱看着杯中酒,手腕摇动,暗自揶揄了一番之后,又开始揣度她那皇帝老爹将章葵调回来的目的。章家和长公主府不对付,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如今,左丞相章天民,再加上一个暂时外调蜀中解决由私盐引发的经济危机,尔后功成身退归帝都的户部侍郎章葵,心中的压抑逼仄感隐隐约约添了几分。

      揉了揉太阳穴,清萱的目光不自觉往章葵那桌瞟,好巧不巧,恰好对上正笑意盈盈盯着自己瞧的章葵,她的面颊因不自在而变得绯红。闪躲显得很没有底气,且过于刻意,聂清萱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做何反应。

      而远处的章葵端起酒杯,朝她晃了晃,毫不犹豫地一口闷了,一饮而尽后把杯子翻了个身,示意自己确实耿直,酒是喝完的。随后盯着她,目光灼灼。

      聂清萱:“……”

      当然,聂清萱看不到章葵此时坦荡且放肆的眼神,也看不清他只有口型而不发声说的那句“我很想你”。

      调戏,赤裸裸的调戏。

      聂清萱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把头别过去,正好徐梓飏在往她碗里夹菜,此举似乎想坐实两人传闻中的关系。

      “公主殿下,好好吃个饭,嗯?”徐梓飏稍稍靠近了聂清萱一点,近乎是在她耳畔说的这句话。

      “好呢,王爷。”聂清萱没有闪躲,反而靠得更近了,从某个角度看起来,极像两个人依偎在了一起。

      整个宴会过程中,目睹两人卿卿我我全过程的某人,心头窝了团熊熊燃烧的烈火,腹诽道:“聂清萱这个臭丫头,还真敢。”敢如此称呼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公主,足以说明章大人是个狠人。

      故技重施罢了。章葵是这样宽慰自己的,他想,她不过是为了气他,才故意和其他人装作亲密,这是公主的老把戏。

      章葵跟在左丞相章天民旁,一言不发。脑中不断地编排这样或者那样的想法。以至于丞相他老人家喊了他很多遍无果之后,断然转身,停下了脚步,“葵儿?”

      眼看着就要撞进他爹的胸膛,章葵猛然刹住脚,生怕把章丞相那把老骨头给撞散架了,“爹怎么啦?您这吓我一跳。”脸上堆着要多虚伪有多虚伪的笑。

      “你有心事?”章丞相混迹官场多年,察颜观色的能力十分了得,自家儿子在想什么,他从章葵那飘忽不定的眼神中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我,折腾这半天,有点乏了,爹我们快回去吧,我得赶紧歇着了。”章葵挤挤眼睛,打了个呵欠,装出一幅困死投胎的样子,故意将步子加快了些微。

      还没等章葵走到宫门,皇上的亲信秦公公一路小跑着过来了,那声音又尖又细:“章大人留步。”

      待他气喘吁吁靠近,章天民道:“秦公公何事?”

      “不,不是找丞相您的,是找小章大人的。章大人,皇上御书房有请。”秦四笑起来,满脸横肉挤压成一道道沟壑。

      章葵一瞅秦公公装疯卖傻的憨厚表情,眼皮直跳,叹了口气,“有劳公公了。”

      “不敢不敢,章大人这边请,丞相大人先行回府吧。”秦四手中拂尘一挥,朝御书房的方向一指,而拂尘的尽头,站着一个人。

      宫墙上一盏琉璃灯,灯下一袭红衣,在寒风中翻飞,有种凛然而决绝的美感。

      章葵心中一惊,他定在原地,怎么也迈不开脚下的步子。

      困死投胎的章大人此时灵台豁然清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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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分携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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