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青城（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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斛珠夫人的装扮也如同这屋子一般朴素，但是她是个很懂得打扮的女人，发间斜斜地插了一支步摇，鸾鸟口中含着一颗犹如血珠的红玉，垂下几颗粲然生辉的水晶珠。
唯独一点儿亮色，就让这个朴素的女子明媚起来。
何况她生得这般的好模样，虽然岁月无论如何都在她面上留下些许痕迹，她的坦然却让几丝细纹都变得妩媚万分。
她站在那门帘前面时，显得又温柔，又美丽。
沈望舒站起来，行了一个晚辈礼，道：“许久不见夫人了，夫人风采依旧。”
顾卿也一言不发地跟着他一起行礼。
斛珠夫人瞧着两个晚辈，温和地道：“我这地方总也不算太糟，怎么望舒你还是头一遭带着这位姑娘过来呢？”
听她的意思，俨然是将两个少年人当成交往十分密切的好友或是别的什么了。
沈望舒愣了一下，顾卿听不出来的，他倒是听出来了，颇有些无奈，只是道：“我只是想要带她过来求谢叔扎一只灯笼。”
斛珠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嫣然道：“他已经去扎啦。倒是你，阿淮要叫你带什么话呢？”
沈望舒站直了身子。
顾卿抬眼看向他，忽然觉得他有些紧张。这倒不是不好意思，而是下意识地绷紧了周身。
由此可见，不论这位斛珠夫人对于他有多么的温柔亲切，他总也还是忌惮着什么。
“师父道，”沈望舒缓缓地说，“左大侠此番也要赴镜渊之盟，还望夫人多少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要……”
斛珠夫人打断他，她脸上那种让人舒服的笑意全都不见了，问他，“……是左子真是吗？”
沈望舒苦笑道：“正是。”
斛珠夫人笑起来。
顾卿自然也知道左子真。江湖上有四大世家，便是蜀中顾家，江南花家，巴山左家，南疆谢家。左子真，便是左家这一任的家主，据说曾一夜夺取当时恶贯满盈的一寨贼人性命，虽说不能算江湖上的泰斗人物，也堪称一流高手了。
顾家与左家离得还算近，因此左子真的名号哪怕寡闻如顾卿也听得不多。这位剑客号“夜雨”，向来深居寡出，并不常常在江湖上走动，又和这正邪莫辨的斛珠夫人有什么关系？
顾卿觉得不对的时候，一声“怎么了”还卡在喉咙里，就被沈望舒一把抓住了，两人在屋内后退了几步，撞倒了不少东西。
但是更多的东西，却是碎在了斛珠夫人袖中忽然飞出的彩绫的猛击之下。
两人在逼仄的空间里艰难闪躲，好几次，那彩绫都堪堪地擦过顾卿的手臂，瞧着极为柔软的彩绫比寻常刀剑更薄更锋利，同时还有无坚不摧的气势，所过之处，无论是什么，都被打得粉碎。顾卿突然明白了方才谢天灯晒在院子里的那看似轻薄的布料是什么了——正是斛珠夫人此刻手中的武器的原料。
屋内狭小，两个人来来回回地退避躲闪，终于被逼到了角落里。
顾卿心道：“就知道沈望舒叫我来没有好事。”
然而两个人现在被无差别攻击，都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她也不会在此时埋怨。
她眼角看到一点儿光亮，心道：“他拔剑了。”
沈望舒似乎十分不想动手，那把霄辉剑原本光彩盈然，但是在他手上不过几个简单的剑招，和乱而有序的彩绫搅在一起，看着就显出了十分的劣势。
与此同时，他喊了一声：“夫人！”
顾卿忍不住道：“你在做什么！这时候叫她她就不要你的命了么？！”
斛珠夫人的彩绫猛地卷上他握剑的右手，冷笑道：“我只是没有想到，还有人敢在我面前喊出他的名字！”
沈望舒吃痛，顾卿脸色一变，扑过去接住了他手中落下的霄辉剑，被上面的冷气冻得一个寒战，却还是拦在了他的面前。沈望舒冷声道：“你过来干什么？！”
顾卿应付着彩绫左支右绌，抽不出空来瞪他，只是道：“被缴了剑还中气十足的剑客，我还是头一回见到。”
与此同时，她回身一剑，彩绫被削成了几段。这原本是丝雨剑法里头最粗劣的入门的一招，叫做“寒雨连江”，在她手上舞出来仿佛是叫人冷到骨髓里的夜雨，轻描淡写般就化解了几招彩绫的攻势。
沈望舒忽然道：“春潮带雨。”
顾卿还未明白他的意思，手中长剑攻势就下意识变了，由守转攻，如骤雨般，唰唰唰几声，彩绫飘了漫天。
三年下来她一直练着的只有一部剑法，固然在灵活变通上逊了寻常弟子一大截，但是丝雨剑法本身就是以灵巧见长，很大程度上弥补了顾卿剑招的匮乏。所谓术业有专攻便是如此。往常与人拆招的时候，她因为内力过于霸道的缘故，常常是有意识地不去动用寒冰真气，哪怕是面对着沈望舒，她也常常把剑法和内力分开来用，久而久之这就成了一道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禁锢——她无法将这两者合二为一。
这次紧急之下，她却像突然被打通了官窍，寒冰真气无声无息地附上了那原本就比一般的剑更清冷一些的霄辉，在这两个简单的剑招之中，就显出一种凛冽气势来。
斛珠夫人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沈望舒要是不得已，是绝对不会对她拔剑的。他这人虽然瞧着少年意气，却也知道，面对着这种前辈，无论是讲道理还是讲武力，拔剑都只能死得更快。
方才要不是为了护住顾卿，他也不会拔剑。
顾卿不解他意，还以为这人真不要命了，不然也不会自己扑上去。
这两人一边在狭隘危险的处境里相依为命，一边又彼此在心底埋怨，可谓是非常面和而心不和了。猝不及防间，顾卿一剑没有收好，划过沈望舒衣角去，那刺绣精美的衣角顿时被割成了两半。沈望舒停了嘴里的指导，恼火地道：“你在做什么？”
顾卿一招末了未听见他的下文，险些没能架住斛珠夫人的一条彩绫，手忙脚乱地把那彩绫打开去，也恼火地道：“你在做什么！当我趁机报当年裂衣之仇么？！麻烦看看先下境况！”
“你怎么这么记仇？”沈望舒说，“现下境况是你不该抢走我手里的剑！”
这两人朴素对着外人，都还算是彬彬有礼，但是彼此之间却有很深的怨念，一旦吵起架来，幼稚得仿佛没带脑子，恨不得拖对方在这里同归于尽。
沈望舒去抢自己的剑，顾卿侧身让过，抬手便是寒气四溢的一掌。
斛珠夫人却突然停手，轻轻地“咦”了一声。
顾卿脸色苍白地停下手来，咬了咬下唇，不动声色地瞪了沈望舒一眼，坚持认为自己完全是因为他才变得如此幼稚，沈望舒却没有理她。她久违的理智总算归巢了，明白斛珠夫人甚至没有用上三分力气，不然不管沈望舒如何，她方才那两剑是根本发不出去的。她在这三年以来所遇上的最厉害的也不过是一个沈望舒，从未感受到如此跨越阶级的威胁，一时间心神激荡，握着剑的手都在微微地颤抖。，
沈望舒担心她受了内伤，沉着脸把她挡在身后，无声无息地抓住她的手腕探她内息。他道：“我这个师妹顽劣得很，一身武艺只是稀松平常，夫人不愿意放过我也罢，怎的连对着她也动手起来？”
斛珠夫人淡淡地望他一眼，道：“你倒是识趣。”
沈望舒苦笑道：“家师说了，夫人必然大怒。”
只是斛珠夫人对他一向都是很好的，反倒让他当成了自己的长辈，便以为她不会对自己出手，这才带了顾卿一起过来。
斛珠夫人听见这句话，似乎怔了一会儿，喃喃地道：“也罢……虽然左子真负了我，我却也欠着阿淮，确实不该迁怒你。”
沈望舒道：“那此事……”
斛珠夫人苦笑道：“我且卖他这一回面子。”她顿了顿，又道：“若是再有下回，我必当手刃左子真。”
方才进了里屋的谢天灯这才走出来，他手上拿了一盏兔子灯，上头也不知蒙了什么不料，比起寻常的糊纸来说更见轻薄剔透。他笑着道：“我虽然老了，总算还记得兔子灯要怎么做。”
他递给顾卿。
顾卿犹豫了一下，抬手接过来，低声道谢。
斛珠夫人原有送客的意思，却在此刻，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问：“小姑娘，你的内力，是谁传给你的？”
顾卿脸色煞白，勾着灯笼的手指松了松，最后只是道：“家中所传。”
斛珠夫人出手如电，猛地扼住了她细弱的脖颈，冷冷道：“你是蜀中顾家人？”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青城（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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