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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憎恨以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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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看见灿烂的阳光温柔的躺在白色的床单上,像人类睁开的第一眼,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如果有人愿意这么演的话,林凡也许会相信这是真的。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
什么样了!什么样了!你把话说清楚!
我就知道那个人不着调,你平时多抽点时间照顾照顾孩子,会出这样的事么!
你说什么!把孩子送去你不也没反对么!这孩子难道是我一个人的么!
我天天忙成那样!你没看见啊!难不成还要我来照顾家里,我有办法么我!
你这么说都是我的错是么!都是我的的错…呵呵…好啊,都是我的错!
那女人来回踱了几步,跳到了男人身上,死命地抓住那男人的头发。男人赶紧护住自己的头发,疼的直打牙:你这女人有病啊!疯子!神经病!
你再说!你再说!那女人变换着地方揪着他的头发。我让你说啊!你接着说啊!
算了,人一出生应该不是看见这样的场景吧,所以脑海中的疼痛感应该真实发生过吧,那嫣红的止不住流的慌乱也不是新生的缘故。没有人注意到林凡醒了,他也希望没人注意到他。他将头扭向一边,看见隔壁床上的病友正新奇地观赏着眼前的表演,他只好再越过他看向窗外。
外边的天好蓝啊,这个天下池子捉鱼最爽快了。小姨烧的鱼可好吃了,吃完了有又大又甜的西瓜。
好想躺在小姨的怀里,那肥皂洗过的衣服里有太阳的香味,还有小姨身上的甜甜的香味。想着想着,他把头深深地埋到了枕头里。
完不完整没有定义,自以为是的人以为有。他们会或故意,或无意地说出真相,你不能责怪这个世界,因为他们会告诉你:这世界就这样啊。
疼痛退去,小孩似乎就不太记得什么其他的了。林凡还是一如既往,只是偶尔有些事不能做了,心里有点沮丧。
终于能钓鱼了,林凡已经在病床上躺到发霉了。他用左手摁住地上乱跳的蚯蚓,右手拿住鱼钩去勾它。蚯蚓扭来扭去,很难固定。
又有几个小家伙朝池子边走来,手上也拿着鱼竿。
诶,你看他那手,跟馒头似的!经过林凡身边时,一个精瘦的男孩高声地唤同伴来看。
真的诶!真的啊!林凡听见越来越多的这样的声音叠在一起,他快呼吸不过来了。他丢开地上的蚯蚓,起身跑走了。
喂,怎么走啦,你的杆子不要啦!
林凡最后也没去拿那根鱼竿,他回家要求妈妈给他做一个手套。
当一个人待多的时候,就会考虑很多问题来排解这个世界。如果这些思虑再乘上体内日渐增多的荷尔蒙,就会在汹涌的情感里激流勇进,试图直达天际,划破云霄,劫取光明。
政府里新调来一个镇长,带着夫人孩子在后边的一排宿舍的当中那间住下。
林凡变得不怎么出去了,却对大院里的变化反而变得更敏感了。
偶尔把头伸出门去,看到院子里来了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子,他是那么的开心。有的时候他妈妈还会陪他一起玩,发出好玩的笑声。中午去食堂打饭经过他家门口时,看见他正在大口的吃着一桌好菜。他妈妈可真好啊,如果我也有这样一个妈妈…一个人吃饭的林凡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是不是自己就不会受伤,是不是至少现在有一顿安慰的饭菜,什么都没有,他们还是那样…为什么…为什么…
慢慢的,疑问在心中变成了责怪,他们应该这样,而没有这样。责怪卷起长长的沉默的导火线,通向胸腔里混合着的愤怒、不甘。
林海强和秦风美每天都身心俱疲地回到家里,有的时候甚至还要为琐事再次撑起精神来和对方战斗,斗累了,气泄了,就各自倒下。林凡想象的温柔细心在这个家里根本连土壤都没有,甚至可能都没人注意到他。他不知道,这世上有人是靠那股温柔滋养出柔韧来坚持存活,而有的人是靠据理力争来的愤怒挣得来的精神。他暗暗地下了他们错了的结论,而且自己的不幸正是他们的错误导致的。
林凡坐在陌生的教室里,周围都是不认识的同学,俨然一个全新的开始。
站在窗外的林海强夫妇希望儿子能从头开始。而此刻林凡正在书桌底下极力想要藏起自己的左手,并且也没有留意老师的讲课,而是在想怎样跟同学解释自己的不同。他不时地张望着,怕别人看着自己,他只是希望别人把他也当普通人看待。
林凡被送到了城里上学,而林海强夫妇都在名堂镇上班,无法照顾到他,于是将他送到了爷爷林韦平家。林凡二叔林海天家的女儿林蔓、四叔林史德家的儿子林豪和林凡的亲妹妹林然则是自小就被送到这里的。
我回来了。林凡已经上初中了,比其他弟弟妹妹都回来的晚。
已进入青春期的林凡尤其是在经历了那样的事后,变的少言寡语,不对外界的改变反抗,也不让人轻易走近。
一盘蛋炒饭摆在了林凡面前。又是蛋炒饭,接连吃了好多天的蛋炒饭,林凡心中有些不快。这点小抱怨当然敌不过年少的饥饿感,开始快速地扒起饭来。发硬的米饭艰难地裹上油水,格格不入地到了林凡的肚子。每次吃这样的饭,林凡总能感到自己的胃有点痛。他难于向自己不熟悉的爷爷奶奶表达这一切,只是逆来顺受地吃着。
躺在床上的林凡尽量靠着床里边的墙,他想离旁边那个打着呼体积庞大的爷爷远一点。将近有六个人挤在不足八十坪的房子里,林凡不得不跟爷爷挤一张床。黑夜想掩盖所有人的眼睛,可是林凡的胃还不放过他,反复的绞痛让他的思维异常清晰。弟弟妹妹们总是能跟爷爷奶奶软声撒娇得到自己想吃的,自己却只能默默承受端到面前的碗。尽管林凡知道那些只是孩子心性的流露,可是越来越多的忍耐、疼痛让林凡模糊了这一看法,我为什么要悲天悯人地理解他们,为什么不能解读为是弟弟妹妹的骄纵和爷爷奶奶的偏爱,谁又能理解他夜晚的痛楚而谁又理所应当承受这颠簸的命运。黑夜捏着蛊搜寻着夜晚的不眠人,让他们的思维在见到太阳之前朝着黑暗生长。
想到大孙子林凡发生了那样的事,身为奶奶的洪华也难免心中梗阻,一向精明好面的她也只有在此刻才会有些泄气。林凡固然有可怜之处,可是他的性格实在是不招人喜欢,每天像是不开心似的拉着脸,性格硬的像一块石头。跟其他几个自己带大的天真活泼的孙子比起来,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
经历过苦难年代的洪华一直勤俭持家,每天林凡回来的晚,她就每天多烧点饭,等林凡回来现炒个饭给他吃。她看林凡吃的很快,又不说什么,以为他喜欢吃这个,就天天做给他吃。每天也没什么跟林凡讲得,就算问他,他也只是蹦出一两个字回答你,渐渐的或者说本来老人们的心中的的秤就有了孰轻孰重。
妹妹绝对是这个家里的宠儿,她哼唧一声,立马有人围过去;她随便摆两个造型,就会有人鼓掌;她大夏天的全身臭哄哄的转圈圈,也会有人笑着看去。这跟自己身上的阴鸷怪异的个性完全不同,可是自己应该也有过这样的时光吧。大家都把目光投注在她身上,林凡也就多看几眼。
林然像个矮墩墩的小球,走路摇摇晃晃,她皮肤很白,身上的肉一节一节跟藕似的。她很讨厌洗澡,每次都是被奶奶赶去洗澡。命运好像把聚光灯打在了她身上,自己也跟着看了过去。主角才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有人知道怎么才有的她么?所有人都忘了么?大家就是这么喜新厌旧的吗?
生命在时间里平行前进,而意识和偏见却让生命有了交错和纠缠。林凡看得出来妹妹林然很喜欢自己,每天哥哥哥哥的边叫边围着他转。黑暗中中蛊的人无法救赎自己的行为。为什么她要健康快乐地成长,而我却只能不招人待见。长时间的不思其解,使他不想继续循着这样的轨道进行下去了,他知道他有一样别人都没有的财富。
有人在时他便成了个关爱妹妹的哥哥,和她嬉笑打闹,人走后却是变了一张脸,或者是亲近其他弟弟妹妹,疏远林然,或是说些孩子都无法理解的嫌恶的话。有时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林凡会捏住林然的脸,以一种质问的语气问道:凭什么他们都喜欢你?看到妹妹的懵懂却害怕的眼神,林凡总有种莫名的快感,像是在对那些对他不公的人宣告:你们喜欢的就这样轻易地拿捏在我手上。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受伤害,谁能勇敢地做那些自恃强者的眼中的弱者,谁能获得永久的爱与救赎。当爱或恨变成一种挟持,谁能保证正义一如往常。青春期里的林凡沉默地告破着自己的胜利,点燃所有愤怒和嫉妒以一种直接的方式对妹妹处以惩罚,利用的却是妹妹对自己的喜欢和依赖。可能这只是人性中保护自己的应对,可是未免有种一方得逞的意味,令你施加的对象如何分析处理呢,目的达到的快感根本没有让一个还是孩子的人意识到。稍长大的林凡,见识过成人世界的虚假,同时身上也有孩子未退去的真实,他有意识操控,可以在两者之间切换表演。而林然没有,这种试练对她来说就像长期得不到食物那样的事件,她只能以一种方式应对,而这种方式如何,细心的林凡了然于心,大人们却盲着看不见。林凡的手里捏着一个巨大的世界,任凭情绪怂恿,只给这个世界留下了最后一道门,任里面变成了荒原。
也许是受够了这样的日子,上了高中的林凡极力要求搬出去。一年前林海强跟着机关大院里的风潮,也在城里买了套房子,此时的林海强已经升到了副镇长的位置,人脉广通,趁着此时之便,连装修也一口气做下来了。所以他们对林凡住出去也没有什么异意了,只是他们也只能周末上来照顾照顾林凡,平时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待着啊,思来想去,秦风美把她独居在家的父亲秦川北请到了城里,帮着照顾林凡。
林凡不同意秦风美这样做,可是为了能住出去,也没有办法。秦川北长年在外做工,最近退休了才回的老家,所以林凡对自己的这个外公也了解甚微。秦风美的母亲招娣儿前几年因得了肝病死了,只剩下秦川北一个人和一间砖房。秦川北不喜欢城里的生活,耐不住大女儿老来劝,就去了。
林凡和爷爷奶奶住了三年,对那些根执固深的老人深恶痛绝。这些情绪放肆在林凡青春裹挟的身体里,等待释放。外公不如爷爷那样巧舌善言,甚至是木讷迟钝的。他对这个家里的一切难以适应,于是经常出现这样的场景:把插电的水壶放煤气上烧、把剔过牙的牙签再放回去用、天天烧出来的饭都是水乎乎的等等。秦风美还能容忍,可林凡却不能接受这一切愚蠢而脏乱的做法,有的时候他会边看电视边扯出一句神经病,他知道外公耳背,有的时候还会特地大声地再叫一遍。而外公一般是讷讷的没有反应,他不愿与乖戾的外孙计较什么,这与他还要迟迟度过的漫漫长日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前奏还没入耳他就已经痴痴欲眠了。林凡自己的做法激怒不了对手,这是对自负气盛的少年最不屑的宣战,更激怒了林凡。摔东西、踢墙、咒骂,一墙之隔,秦川北掸掸鞋上的灰,铺好被子,倦意涌上,行动僵迟着躺下,他要对付的是一俱日渐松跨的身体。两个房间每天上演着毫无相关的对峙,假想敌只有自己才知道。
每个周末秦风美都会上来,她自认没什么耐心陪孩子。可能是性格,又可能是职业的原因,不肯将时间浪费在拖沓的事上,那些时间里所包含的情感就成了存大舍小的牺牲品。在林凡的眼里,妈妈是个想要主宰万物,竞赶在时间前面的人,她只会问些省时省力的问题,比如说:这次考试成绩怎么样?
步入青春期的林凡,身体里成倍增长的愤怒、不屑已经到了可以自燃的地步。终其到现在,最绕不过去、最值得愤怒的事情还不是自己的左手么。如果自己像其他孩子那样从小就有爸爸妈妈陪在身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是不是现在就能健康完整的生活。当心中始终无法跨过某个臆想的时候,只能挥下现实中爱或恨的大刀,狠狠斩断这一切。越想越恨,越恨越想,常常梦中泪流不止,牙咬着紧紧不放。林凡平时极少跟秦风美说话,妈妈也未再叫过,他不想所有人都遗忘和被原谅。
吃饭了。秦风美平常说话语气就十分的生硬大声。
林凡在房间里,两条腿翘的老高,头撇着,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不理会叫喊声。
秦风美不是服输的人,站到房间门口叫到:快吃!吃完看书!见林凡还是没反应,冲上去把电视关了。林凡摆正了头,若无其事的吐出了一句脏话。
你说什么!秦风美的嗓音拔的更高了。林凡仍旧低沉地回重复了一下。
十岁的林然在客厅里安静地扒着饭,听着妈妈哥哥用市井流氓口中的脏话对骂着,她不是很懂,但是很害怕。泪水默默地流着,她都看不见面前的饭了,但是绝对不出声。虽然眼泪在不断往外流,可是心里某个地方却越来越堵。
秦风美被气出了眼泪,扔下林凡,冲出来一边吃饭一边接着骂。林凡接着打开电视来看,对骂也在继续,原来心中的仇恨能以好多自己都想不到的恶语和恶行展现。外面看不见的是他强硬语气下的两行泪,在坚强中绝望地嘲笑着自己。每个人都在流泪,每个人都心猿意马,讨厌、恨、血脉或许还有爱将他们捆绑起来,谁也无法离开谁,谁也无法走近谁。
市里街上的梧桐又开始飘絮了,远远看上去很美,可是接近它就会被它砸的很疼。林凡骑着单车快速前进着,脸上又疼又痒,可是青春年少贪图的不就是一种存在感么,这可比和秦风美在一起难受到想骂脏话好多了。阳光撒在这个稚初少年的脸上,林凡知道,当这条街上的两边的梧桐交错着拉起双臂遮住阳光的时候,就是他迎接高考的日子了。在少年无惧无畏,无知无道的日子里,这个大人们口中的大事在前方岿然存在。
我能好好考么?林凡嗤然一笑,谁知道么呢!
转眼就到了这个时刻,秦风美请假在家,买上好菜好肉,所有的用心陪伴都有种如偿用在刀锋上的感觉。见别人都送孩子去,自家自然也不能输阵仗,吩咐林海强务必把林凡送到考场,这还不够,不放心的秦风美还拉着林然在后边偷偷地坐三轮跟着他们。林凡对这突如其来的无微不至的陪伴感到无语,有一种他们究竟是看中的是什么的疑惑,之前的十九年变成多么可笑的存在,孩子就只是在获取前途的时候最值得陪伴吗?还是大人们的脸面来的比较值得上心?
林凡特别想骑出这纷扰包绕的人群,骑回那片丰饶广阔的田地,牵起亲人丰厚绵柔的大手,打发一些无挂于心的时间。
现实的轨道从不会因为情感的疯狂而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