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归渔

11、第11章

　　当一个在木材厂工作，每个小时的薪水只有四十美分的穷小子，爱上了出身上流社会，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的富家女时，似乎已经预示了故事的结局。

　　年少的热情和冲动总是突如其来，然而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无论怎么努力好像都跨不过，夏日走到尽头的时候，他们被迫分手。

　　分手后的整整一年，他给她写了三百六十五封信，期盼她能回心转意。

　　在始终等不到回音后，两人都决定忘记这段夏日恋情，开始新的生活。

　　很多年以后，当她已经接受了英俊军官的求婚，突然在报纸上看到了年少轻狂时，他曾许诺要为自己建造的白色别墅。

　　她曾说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画室，画架一定要放在窗边，这样她就可以一边望着窗外风景一边画画。

　　年少时幼稚到令人发笑的表白真的足够支撑一生吗？如果不能，那他为什么还会记得自己当年随口说的玩笑话。

　　在年少时最爱同游的那条湖上，在瓢泼大雨的冷冷夜里，她忘记了优雅，忘记了分寸，撕心裂肺地质问，我等了你整整七年，当初你为什么不写信给我？

　　偌大的阶梯教室里，有人完全沉浸在这个浪漫的爱情故事里，有人偷偷摸摸玩手机，还有人已经打起了盹儿。

　　周燃青看得入了神，差点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目的。

　　刚过完十九岁生日的她爱人的经验实在有限，更确切的说，爱这个字对她来说，太沉重了。

　　之前谈过的几段恋爱，与其说是恋爱，更像是在过家家。她分不清自己是否喜欢过他们，虽然在一起时的快乐时真的，分开时的难过也是真的，可是那些人里，却没有一个能让她分开数年仍然时时记挂，脑海中更加没有出现过想要复合的念头。

　　短暂的人生中，真的存在永恒的爱吗？

　　她年轻到无法在此刻得出答案。

　　如果需要一个人与时光抗衡，来为她检验……

　　电影播放到尾声，满脸皱纹的老人放下手中的笔记本，坐在对面白发苍苍的妇人迫切地询问故事的结局。

　　老人手指抚摸着笔记本的扉页，慢慢笑了。

　　“如果有一天我忘记了你，请你为我读起这本笔记，无论多久，它会带我回到你身边。”

　　他们的爱果真无所不能，他们一起老去，也一起死去。

　　眼眶有那么一点点红，周燃青很好的掩饰住了，在电影结束之后，她转过头：“是不是电影末尾两个人在医院的病床上相拥死去的这里呀？你最喜欢的情节。”

　　反正她差点看哭了。

　　陆忍摇摇头，视线停留在大屏幕上。

　　她又想了想：“那，是不是游乐场里一见钟情的那一段？”

　　他的视线依然没有从大屏幕上收回来，还是摇头。

　　周燃青撇撇嘴：“我猜不出来了，你告诉我吧。”顿了顿，有补充一句，“我特别想知道。”

　　“他读给她听的那本笔记。”

　　他终于回过头，投影仪缓缓收起，教授重新把阶梯教室里前后三排白炽灯全部打开，却都不如他的眼睛明亮，“里面最后一段写了什么，还记得吗？”

　　看着他侧脸，她张张嘴，“记得”两个字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被她用残存的理智勉强控制住。

　　说实话，在没有字幕的情况下，她根本理解不了大多数时候的台词，只因为这是部爱情片，剧情很好理解，她才大致看懂。

　　从她的沉默中读懂答案，他笑了笑，没再追问。

　　周燃青第一次后悔之前为什么没有好好学英语。

　　乱哄哄的教室里，韩国教授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

　　等到同学们都安静下来，他开始慢悠悠分享自己的观后感，至于具体说了什么，她没听懂，也懒得听。

　　等教授终于发表完冗长的感悟，终于示意大家下课。

　　陆忍起身，拿上双肩包，跟着人流眼看要走，她赶紧跟上。

　　刚刚一直在专心看电影，甚至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走出教室，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她小跑几步，跟陆忍并肩：“虽然很多台词我确实没听懂，但是我知道这是一个探讨初恋的爱情电影。”

　　他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是吗？”

　　“当然，first love这个单词我还是听得懂的，而且，我从这个故事里明白了两件事情。”她开始组织语言，“首先，男女主分开这么多年，她已经找到了门当户对的未婚夫，他也找到了聪明温柔的伴侣。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宁愿与全世界作对，还是要选择彼此，说明爱情里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借口，如果最后没有在一起，只是因为不够爱。”

　　她抬起头，偷偷瞥了一眼，发现他竟然低眉垂眼，很认真地在听。

　　瞬间被他的专注大大鼓舞，她继续道：“第二件事情就是初恋的意义。年少的他们被迫分开，多年以后，在女主已经拥有了一个门当户对的结婚对象之后，看到报纸上男主的一张照片，还是会心神不宁。怪不得很多人都说，不管你以后交了多少个对象，初恋永远会在你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问：“你还记得你的初恋吗？”

　　道路两旁的街灯一盏盏亮得分明，灯柱上贴着她们学校的School motto，校训，翻译成中文，意思是“真诚使人自由”。

　　而他站在橘黄色的光线底下，忽然对她发问：“你怎么定义初恋？”

　　她立刻回答：“就是第一次喜欢上的人啊。”

　　他笑了笑：“想不起来了。”

　　周燃青当然不信，伸手指了指街灯：“看到校训了吗？真诚使人自由，我才不相信会有人连自己的初恋都忘得干干净净。”

　　至少，她清楚记得自己的初恋发生在高一，那个时候，身边的很多女生眼里心里都有了茫茫人海中一眼就能看到的对象，只有她谁都看不上，觉得没人配得上自己。直到有一次，她下了早自习出去买早餐，回来的时候有点晚了，上课铃一直在响，她朝着教学楼一路小跑，楼梯拐角处他刚好走下来，高高瘦瘦的，身上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衫，看见她，礼貌地笑了笑。

　　那个笑容是她第一次的心动。

　　后来，在一个平常的午后，她竟然收到了这个男生的情书。她打开，看到情书的开头是“很抱歉，又给你写信”，她这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之前随手丢掉的情书，是他写的。

　　于是，她的初恋顺理成章地开始，又狼狈仓促地结束。

　　已经忘记了原因，总之，她提出了分手。

　　现在回想起来，她并不能理解自己当时的喜悦和悲伤，也不明白分手之后为什么哭湿了枕头，只觉得自己当时的情窦初开幼稚可笑。

　　不过，人虽然一直在成长，但是也不可能完全忘记自己的初恋对象。

　　晚风裹着热浪吹过，他并没有理会自己的追问，径自向前走了。

　　她停下脚步，看着他的背影慢慢融化在月色里。

　　记不清已经看过他多少次背影，但是他每次都走得干净利落，毫不留恋。

　　或许他真的是个健忘的人，连第一次喜欢上的人都能够忘记。

　　英语把真命天子翻译成the one，意为独一无二的那个人，周燃青一直以为自己还是个孩子，不必非要现在辨别出爱。

　　可是为什么，此时此刻她却急切地想要印证，这是不是爱情。

　　前面就是学校里的健身房，里面各项设施一应俱全，包括单独浴室和游泳池，刷学生卡就可以免费使用所有设施服务。

　　健身房门口，此刻被几个学生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彩色小灯，层层叠叠如花绽放，不知道是要庆祝什么，反正美国人连今天没有翘课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举办一个盛大的庆祝仪式。

　　而他就在她的视线里走进了这片浮浮沉沉高高低低的灯海。

　　心里蓦地一动，她张张嘴，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名字就已经脱口而出：“陆忍！”

　　对方应声回头。

　　他脸上透明的光影忽明忽暗，不断变幻，映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忽然有了色彩。

　　电影里的主人公为了一眼的钟情，可以付出一生的爱恋。

　　那一眼，是不是就如同此时此刻，他看过来的一眼。

　　她深吸一口气，停了片刻鼓起勇气才高声问：“反正你也不记得了，不如……让我做你的初恋吧？”

　　灿烂灯海里的人看着她，不动不笑，好像站在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眼睛却是望着她的，很久很久，倏然轻笑。

　　迷失在这个夜雨清荷般的笑容里，周燃青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呆久了其实也就这样，没什么值得留恋，抵不过他站在她面前，弯一下眼睛。

　　她愿意死在这个平淡无奇的夜里。

　　没多久，牛仔裤口袋里“叮咚”一声，她把手机拿出来，看到屏幕上亮起来的微信消息。

　　一行非常简单的英文摆在她眼前：忘记告诉你，口红蹭到牙齿上了。

　　整个人瞬间愣住，她把手机相机打开，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带着一丝希望照了照。

　　打开夜间模式，她仔细看了看……真的蹭到了一小块，下午补妆的时候自己竟然没发现。

　　再抬起头，只看见前面的人不紧不慢拐了个弯，已经刷学生卡进了健身房。

　　救命，存稿告急了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