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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浮生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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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浮生辞
从此之后,失去了荣尘的修罗场仿佛是一处废墟,人们不再喧闹,有的只是令人日渐绝望的死寂。
在那段浑浑噩噩的时间里,总有两个人坐在枯树下,喝着闷酒,不发一言。
卫宴的身畔有一个空荡荡的位置,折樱的手边放着第三杯酒,他们都心照不宣,没有说破彼此的心思,仿佛在那一刻,他们身畔真坐了一个活生生的荣尘,他真的就喝下了她酿的苦酒。
“以后你要怎么办呢?”
卫宴突然沉声开了口,那还是二人自争吵以来第一次对话。
折樱醉意醺醺地看着他,“什么怎么办?”
卫宴叹了口气,“你跟了我那么久,难道就什么都没有学会吗?”
她的眼神一点点地恢复清醒,“学会了一点。”
卫宴不禁眯起了眼,那神态和荣尘如出一辙,“学会了哪一点?”
看着他的模样,折樱有着一瞬的恍惚,她晃了晃头,很快就恢复了清醒,她就在那种似是而非的清醒中,露出满脸的疲惫,“原来在这个世上光会杀人是行不通的,就像那一天鸩羽质问我,明明有杀光所有人的能力,为什么要选择无动于衷,而我现在似乎是找到了那个答案。”
她用力抓住自己的酒杯,杯沿在她的指下有了一道裂缝,“我可以阻止他一时,但那时我与之对抗的是整个天下,甚至是命运,我还没有强大到可以逆天改命,不,确切地说,我连对抗整个天下的本事都没有,我囿于此地,举步维艰,寸步难行。”
“我亲眼看着他义无反顾地离去,那时我想,我经历的不是离别,而是生死。”
她说着,就往嘴里猛灌了一口烈酒,烈酒沿着她的唇角蜿蜒而落,于此而落的还有她齿缝里的鲜血,“我其实也不知道什么叫生死,因为我从来都没有经历过,我和鸩羽不是人类,不会像人类一样经历死亡这个环节,所以,在人类看来,我们很强大,而在我们看来,你们却很羸弱,我不知道我可以为这样羸弱的人类去做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什么事情值得我去做。”
卫宴拿着手帕为她抹去血渍,他望定她的眼,眼神里藏着的是希望,也是虚妄,他轻轻地道,“折樱,你和旁人是不同的。”
折樱睁了睁眼,“就因为我不是人类?”
卫宴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并非如此。”
折樱的瞳孔不自觉扩大了一圈,“那又是什么?”
卫宴揉了揉她额前凌乱的发,神情无奈,“你看见的是天外,我们看到的则是地上,将来你眼中装着的将是世界之外的世界,而我们再怎么聪明,看到的也只是我们所待的这个世界而已。”
“兴许有一天你可以逆天改命,可以让百姓不再这么苦,这么累,不再流离失所,不再居无所求。”
他眼神中,透着无尽的期许,竟容不得折樱开口说一句推脱的话,然后他就从身后拿出了一个黑匣子,他打开黑匣子,拿出里面的东西时,手上不可抑止地颤抖,“为了等这一天的到来,我就这把剑送给你。”
那是一把长剑,长剑上堆砌繁琐的花纹,一共九道花纹,缠缠绕绕,变化无形,状似一只涅槃而生凤凰,华丽而锋芒毕露,她通体扫过,目光最终落在长剑末梢,只因那里镌刻着一个“弥”字,她看得出来,那是荣尘的字迹。
她指着那把长剑,问道,“这是什么剑?”
“它是大陆排名第二的宝剑,邀天,多年前为我所获,如今我就把它送给你,因为你才是真正适合它的主人。”
他说完,就用剑尖划破了她的手,指尖鲜血渗落,浸湿了长剑,那瞬间长剑发出了一阵极其耀眼的红光,红光深处,卫宴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空洞,许久之后,他才沉重地说,“你记住,这把剑不是为了伤人而存在的,而是为了救人。”
折樱面色困惑,“救人,剑不用来伤人,怎么还能用来救人?”
卫宴摩挲着那把剑,像是在抚摸着久别重逢的老友,长剑发出铮铮地哀鸣,也像是在祭奠他的离去,他说道,“它当然是一把伤人的剑,可是我偏要你用它来保护人,来救助人。”
折樱却还是不解,“我怎么才能做得到?”
“遇到你想守护的人,不要迟疑,就用这把剑,去保护他,它会告诉你,怎样去救你要保护的人。”
卫宴抱了抱她的肩,这也是他生平最后一次的温柔。
他松了手,折樱竟还有些茫然,“师父,我感觉你今天的话特别的多。”
“我不是告诉过你,当你懂得一些道理的时候,我便会把我平生所学都尽数教给你。”他用力地笑了笑,“以后龙口修罗场,我们的家,便交由你来守护了,不要辜负了我和他的期望。”
折樱很震悚地看着他,只见他唇角有殷红点点,沿着他的唇角一点一滴地滑落下来,她霍然扑到他身上,晃动着他的身体,“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卫宴苦涩地说,“傻徒儿,我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孤单下去啊,他还在等我,要是等得太久,他会怨我的。”
或许从他离开的那一刻起,他就算到了荣尘会死,他不拦下他,因为他会默不作声,为他殉情,生和死都和他在一起。
折樱心中泄气不已,她故意赌气地说,“你明明那么深爱他,却到了死都不曾告诉他一句,你哪怕是告诉他半句,他那日也不至于走得那么决然,你以为他心中不怨吗,我看他分明很怨你。”
“折樱啊,我比你更懂他,我和他在一起快十年了,他即使一句话都不说我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卫宴拿起第三杯酒,灌入了自己的口中,血水就着苦酒浑然流入了自己的口中。
折樱登时大怮,“那你知道他在想什么吗?”
他喝光了酒,晃动的身形只有扶着桌,才能勉强站立,他的脸发白至透明,直到最后一刻,脸上都带着温柔,而这温柔,她闻所未闻,“我们两人都不是很精明的人,我们都想默默地,傻傻地对彼此好,而只是做到这一点就已经很艰难了,这是乱世,他是云荒的帝师,他要背负的,和我想要的永远都不会有交汇的那一天,我们曾有过不止一次的争吵,但到了最后,我们都对彼此妥协了,我们都默契地以为这样就很好,我们能在一起一天,那就是一天,因为我们也都知道,即使生能隔断的,死也不能,这乱世不容我们,就算到了地底,我们也会再次相遇,这便是执念和羁绊,到死都不会改变分毫。”
“你跟他说的话,简直一模一样。”
折樱心中含杂百味,犹是复杂,她想,她大概是懂得了,那些不用说出来却广为人知的爱。
“折樱,听好了,以后你要拿着这把剑保护好所有人,错过的东西便错过了,不要再回头看,那没有一点用处。”
卫宴还想伸出手来,揉揉她的脸,却在最后一刻,断去了最后一丝生气,将要垂下来的时候,折樱猛地抓紧了他冰冷的手,“师父,我们永远是一家人。”她跪在他身前,眼中充斥着无解的哀伤,“我会永远地记得,生能割断的,死不能,那些牵绊,到了另一个世界里,也同样存在着。”
“我会记得,把他带回来,一定要带着我们的他回到我们的家。”
此生,她纵是和天下人悖逆而行,也要独自一人走完所有的路,哪怕风雨摧残,哪怕荆棘嶙峋,哪怕也终将会和他们一样一无所有。
可是,她至死,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