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相公养成指南》徐徐氏

6、大戏

　　陶遣刚离了程府，程夫人便火急火燎地在府中冲撞，要找程二小姐问罪。
　　程牧霜午休刚起，发也未曾认真梳好，兀自坐在榻上发呆。
　　郭钰在二小姐房里寻她不见，本就一肚子气，此时更是火上浇油。听说程牧霜跟那野孩子在客房里，奔着那块就去。

　　就听得房门“哐”地一下被撞开，郭钰领着众人，气势汹汹地进来。
　　她身侧，还跟着一个体态动人，眉目温婉的少妇，拉着程夫人的手臂，时时规劝着，面有难色。

　　程牧霜看她进来，一点儿不惊讶，连姿势也不换，最多也就扬了扬眉。
　　江棠原本还睡着，也被吵醒了，爬起来，坐在床上，怔怔出神。
　　他一开始是腻在程牧霜身边，后来实在烦不住，也让二小姐得些休息，被宝书押着赶到了床上。

　　程牧霜看向郭钰身旁那少妇。
　　“嫂嫂，你如此放低身段求她作甚，她若是存心要寻我麻烦，我也不过是个区区二小姐，哪里躲得过。”

　　被她唤作嫂子的那位，姓云名瑟月，是程家的正牌大少奶奶。
　　虽是大少奶奶，云瑟月却没有半分主子脾性。待人接物，总是一副逆来顺受，无可奈何的神态。程大少久不归家，与她有很大的关系。两人是指腹为婚，感情根本谈不上。成亲近三年，她见过他的次数，一只巴掌便数得清。
　　加上，洞房那夜，他挑开她的红盖头，轻笑了一声，便走了。
　　那人甚至说过，她在程家一时，他便不愿归一日。
　　她在程家的地位，可想而知。

　　云瑟月听见了程牧霜的话，心急如焚，拽着郭钰，直摇头。
　　“霜儿，你快给夫人道个歉，何必将此事闹得如此之僵……都是一家人，怎的如此生分……”
　　“嫂嫂，你道我们是一家人，这位明面上的程夫人，心里是否这么想，就很难说了。”

　　郭钰见程牧霜说话丝毫不留情面，一腔怒火反倒熄了下来，只见她冷冷一笑。
　　“你擅自与那陶大公子商定什么，结亲变订婚？可曾想过问长辈的想法！我看你是一点儿也不把我放在眼里！”

　　云瑟月见郭钰拉不住，变换策略，上前去扯程牧霜的袖子。但程二小姐的主意，哪里是她一摇，便能改变的？

　　“这就不对了，这桩婚事，明是夫人你不曾事先与我商讨……我无法，只能用自己的办法解决了。”
　　程牧霜面无表情。

　　郭钰比不过程牧霜伶牙俐齿，气得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你的办法，你的办法就是……跑出家门去，带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回来？”
　　势必要抓住她一点软肋，才好攻击！郭钰把矛头对准了江棠。
　　“那好……你说你自个儿的事，你自己决定，那我们程家是什么布施的善堂吗？谁知道这小孩是不是背着什么恶罪大孽，此事便由我做主，此子断然留不得！”
　　她指着江棠，语气不屑一顾。
　　小男娃有些怯场，吓得往床角缩去。

　　郭钰奈何她不得，只能拿江棠撒气，程牧霜哪里看不出来。
　　“他是我带回来的，不管出了什么事，都由我担着！不劳夫人挂心！”

　　“都由你担着？怎么，你是要养了这小子还是什么？我程家不愿出阁的姑娘，竟然随身带个小男娃……我看整个梁城的人，都要信了那句，程家阴盛阳衰了！”
　　郭钰怒极反笑。

　　她这一笑，戳中了程牧霜的痛处，她没回话，沉默着。

　　程老爷整日呆在庙中，程大少流连在外不思归……程家的大宅子里，住的主子，尽是些留守的女流之辈。到了这一代，梁城人多少都有点看程家笑话的意思。

　　但程牧霜虽沉默，却一点也没有手足无措的慌张。
　　暗地里，甚至有几分成竹在胸的笑意。

　　床上的江棠歪着脑袋，打量程牧霜的神态，饶有兴致。
　　“是又如何？”
　　她道。
　　“程夫人好歹说对一件事……我要对他这一辈子负责的。”

　　宝书看着二小姐，云瑟月也看着她，惊讶地合不拢嘴。

　　“小，小姐……”
　　“霜儿，此话可说不得呀！不过是个小孩儿罢了，犯不着……”
　　云瑟月急得直跳脚。

　　“我程牧霜说出口的话，向来没有收回的余地，是诳语，还是实话，诸位将来……试试便知。”
　　她扬起头颅，又骄傲，又清冷。

　　“好！你既然这般跟我不对付……若是偏要留这无名无分的，这程家，我是待不下去了！”
　　郭钰不再跟她辩驳，反倒下了最后通牒。

　　她这话一说，程牧霜的嘴角，彻底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锦上添花似的，陈伯喘着气，奔进客房来报。
　　“夫人！小姐！少奶奶……老爷……老爷和大少爷，都回来了！”

　　郭钰呆在原地。
　　云瑟月浑身一颤。

　　郭钰醒悟过来，原本指向江棠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了程牧霜。
　　“你……原来如此！好，好，好大的一场戏！演给整个梁城的人看？你真是……好心机！”
　　“为了……为了这个局，你不惜将自己也套进去，甚至利用陶子却！利用我……我，我只当，你想立个威……你最终的目的，却是一石多鸟啊！”

　　郭钰双腿一软，几乎跌倒在地。
　　嘴里不住地喃喃着。
　　“老爷……老爷……”
　　听着大院门外传来喧闹的响声，她踉跄着，奔逃出去。

　　云瑟月面色如常，捉着程牧霜的手，却抖个不停。
　　程牧霜见了，只拉她说一些话，以转移注意力。
　　“这郭氏一心想着将我塞出去，我便反将一军，说不定能赶她走，最好的……便是还能拿我做诱饵，将大哥和父亲请回来……”
　　程牧霜平铺直述地将自己的计策告知云瑟月，像同她讨论晚膳那般平常。与陶遣商议的那事，隐去不提。
　　云瑟月听了，面上也不见波澜。

　　“你……我就是一个妇道人家，比不得霜儿你鬼点子多……我……”
　　“嫂嫂，你再这般息事宁人下去，终有一日，会连自己也失去的……虽说命中无的莫强求，但你命便是到此，不争取一把，如何甘心？”
　　程牧霜望着自己这懦弱无害的大嫂，轻叹一声。

　　云瑟月见终于提到重点，连嘴唇也在颤抖。
　　她终于垂下眼眸。
　　“可是，可是……我……我不能见他……”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能。”

　　“谁……谁，说的……”
　　“我说的。”
　　程牧霜粲然一笑。

　　“宝书！”
　　她高喝一声。
　　“诶！在呢！”
　　小姑娘跑出来。
　　“我们程家大少奶奶要见大少爷去，你打前头领路罢！”
　　“好勒！得令！”

　　宝书拉着云瑟月走了。

　　程牧霜看向江棠，他盘腿坐在床上，抱着被子，揉着脸，有些懵。
　　许是还带着点起床气，他细弱的眉头扭着。

　　她走近床边，将他拉起来，江棠乖乖地随她下地。程牧霜蹲下身，为他穿靴。

　　“这几日，我导了这么多场戏，小棠是一点不漏，全部都看了去……也是稀奇。”
　　她自言自语。
　　“我也要谢谢你，这里头，你还推波助澜地，帮了不少忙。”

　　“程牧霜！”
　　江棠虎虎地喊她。
　　程牧霜抬起脸，笑。

　　“虽说是该提醒你加姐姐二字……但也……随你吧。”
　　“还有最后一场重头戏，怎么样，有兴趣，同姐姐我一齐去看完吗？”
　　她跺跺脚，掸了掸衣袍，向江棠伸出手。

　　他的小手滑进她的掌心，软软的，带着热。

　　程家大门口，停着两辆低调的马车。
　　后头那一辆的车帘“唰”地撩开，一位发须微白的中年人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下。
　　陈伯恭谨地迎上去，唤了一声，“老爷。”
　　程涉低沉地应了一声，矍铄的目光在大门口扫视着。
　　感受到他视线的郭钰在丫鬟的搀扶下，腆着脸绽开笑容，正要开口，程涉的目光从她身上，毫不停留地过去了。

　　“霜儿她……”
　　程涉正说着话，街道尽头，劈开劲风，行来一匹喷着响鼻的鬣马。

　　“吁——”
　　马上的男子意气风发，横刀立马，白皙的肌肤，一头吸人眼球的长长银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正是程家的大少爷，程牧霜的亲哥哥，人称星河公子的程牧雪！

　　当大家都被他的出场晃住了眼，只有隐没在人群中的云瑟月，向后退了半步，不留痕迹地，移开了眸子。

　　“霜儿人在何处？她若是真的到了陶家，我程牧雪，就是去抢，也要将她抢回来！”
　　他还未下马，提着绳儿在原地前后踱步，便提高了音调，用清朗的声线，冲着门口的众人大声嚷嚷。

　　程涉见了这个不着调的大儿子，皱紧了眉头，鼻腔里，长长出了一口气。
　　或许应了他的想法，一道熟悉的女声接着程牧雪的话，往下接着高声道。

　　“父亲大人，你莫要觉得头疼，大哥靠不住，女儿我虽没什么能力，到底还能帮你捡个小义子回来。”

　　程牧霜牵着江棠的手，出现在幽深的门洞之中。
　　她将小男孩往程涉的眼前一推。

　　“父亲看看，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