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相公养成指南》徐徐氏

3、带他回家

　　梁城，程府。
　　大堂内，坐着面色铁青的程家主母。
　　“陶家派来迎亲的人，在何处？”
　　下人们喏喏不敢言，管家陈伯看了看局态，撩起长袍下摆，走上前。
　　“久等不来，早便回去了。”

　　茶杯狠狠地掷在地上，碎瓷，水沫四溅。
　　“二小姐呢？”她怒声问，“还没找着？”

　　“回夫人的话，这个......夫人也知二小姐的性子，她若是不愿做的事，怕是将整个梁城翻个遍，也寻不出来......”
　　“愿不愿意，由得她自作主张？”
　　程夫人冷冷一笑。

　　“这......倒不是奴才多嘴，而是此桩亲事，未免有些太过草率，至少也该待大少爷和老爷回府......”
　　“这良辰吉时，可不是凭我一张嘴定的！那陶大公子中意她多时，门当户对，我不过是牵线搭桥......明是她不识好歹！”
　　程夫人三句两句便把自己的责任择地干净。
　　但梁城谁人不知，这亲事，是她一手操办的得意之作。
　　......哪想，人都没看住，竟然让她溜走了！

　　“此时......说这些没用的作甚！”
　　程夫人气得坐立不安。
　　现在整个梁城的人都知道程家二小姐逃了婚。陶家人见了程府的，无不是冷言冷语，势必要讨个说法......她这个当家做主的，脸面都丢尽了！
　　那丫头，一开始不表态，任由大家操办一切，整日波澜不惊......说不定，就是等着这一天，给她一个下马威！
　　她郭钰虽是个续弦，入门多年未给程家添过一儿半女，但程老爷不理外事，一年大半时间都呆在寺庙里，她是女主人，操持家业至今，还管不得几个小辈了？

　　“二小姐的丫鬟呢？这么大一个活人，在眼皮子底下也能凭空消失！莫不是也参与其中......把人给我带上来！”
　　几名家丁领着一个粉绿衣裳的小姑娘进了大堂。
　　那小姑娘一看主母这阵仗，也不需人眼色，“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趴着痛哭流涕。
　　“夫人啊，是宝书的错，宝书太专心帮夫人干活儿，把夫人的嘱咐放在心里头，所以才没认真看顾二小姐......宝书大错特错啊！夫人要拿宝书出气，请尽情地来吧！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下人们窃窃私语。
　　“......难道夫人又想着怎么折腾二小姐？”
　　“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吧......”

　　程夫人郭钰被她这一阵抢白，一时之间呆在原地，忘了回话。
　　小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泪。任何人看了，都会认为她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大门口传来低低的惊呼。
　　“......姑爷......陶公子......”
　　众人瞩目之中，走进来一位长身玉冠的俊雅男子。
　　他依旧穿着大红礼袍，抬着袖，面上带着浅浅的忧郁。
　　宝书看见了他，暗自嘶声，咬了咬唇。

　　陶家的大公子陶遣走进程府的大门，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训斥下人的场面。
　　他看了宝书一眼，见她一个小姑娘，坐在冰冷的地上，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先将她扶起，这才拜过程夫人郭钰。
　　“哎.......子却，你怎么又亲自过来了，你看这......”
　　程夫人只当对方是来问罪的，表情讪讪。

　　不过，好在不是陶家那两位年长的过来，那就难对付了。

　　郭钰也算是陶家的远亲，平日里，陶遣都唤她“郭姨”，今日却换了称呼。
　　“程夫人不必在意，我今日......并不是来怪罪程家的。只是......夫人若是早日告知，二小姐对这门亲事并不赞同......子却肯定不会勉强......也不至于闹今日这一出......”
　　“子却，你莫要多说！”
　　程夫人大手一挥。
　　“我已发动全部能用的人手在城内寻她，若是必要，扩展到城外也可，她身无分文，跑不远。只要一将她寻回来，这亲家还是照样可以结......”
　　程家是江南首富，陶家是书香门第，若是结亲，好处无限。此事她谋划许久，怎能凭那丫头一时任性就尽数毁了去？

　　陶遣的脸色却不容乐观。
　　“这......”

　　“难道你们陶家，已然嫌弃我们程家了？”
　　程夫人有意激他。
　　“郭姨这是说的什么话......”
　　陶遣果然对付不住，脑门上泌出津津细汗。

　　“都怪这没用的丫鬟！”
　　程夫人无处撒气，又将矛头对准了宝书。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鸡毛掸子，就往她身上挥去。
　　宝书见自己又是处境不妙，下意识地躲进陶遣身后。

　　“大公子！大公子救我！”
　　她揪住陶遣的衣裳，拿他做挡箭牌。

　　“啊.......”
　　陶遣夹在两位女性之间，手足无措。

　　“二小姐一日寻不回来，你就先替她把这罚领了！”
　　程夫人不罢休，隔着陶遣捉住了宝书的耳朵，小姑娘疼地“嗷嗷”直叫。
　　站在一旁的陈伯帮这边也不是，帮那边也不是，只得抬着袖子无力观望。

　　突然，蹲坐在大门边的狼狗阿屠狂吠了起来。

　　“是谁，大清早嚷嚷着，要罚我家宝书丫头呢？”
　　一道清冷慵懒的声音陡然响起。

　　众人顺着声音源头看去。大门外，站着笑吟吟的红袍少女。
　　那少女站在原地，背上，竟然还背着一个灰头土脸的男娃娃！

　　“二小姐！”
　　宝书才叫了一声，刚想奔上前去，看清自家主子背上的小孩，硬生生止住了步伐。
　　那娃娃头上带着伤，身上带着血，趴在小姐的背上，大拇指放在嘴边，睡得正香，口水流了她一肩膀。

　　程牧霜走进自家大门，腰酸背痛，朝陈伯示意着，把背后的小娃娃让到他手上。
　　那小男孩嘤咛一声，醒了，脸色一垮，揪着二小姐的袖子不肯松手。

　　“我背你一路，你让我消停些......现在到家了，不要慌。”
　　她哄着他。
　　宝书站在陶家大公子身前，惊讶地张大了嘴。

　　她从来不曾见过自家小姐.......这般温柔和耐心的模样呢！

　　小男孩有些疑惧，这么多人望着他，他被陈伯抱着，眼珠子一瞬也不肯离开程牧霜的身影。
　　她身上只着中衣，略带尘土，头发的发髻也挽地随便，却依旧掩不住那般清丽动人的气质。
　　陶遣自她进来，脸色便略微松了松。
　　甚至绽开一点笑意。

　　她......玩闹也罢，有何不可原谅的，误了良辰吉日算什么？只要她愿意，她依旧可以成为他的妻......

　　于是他上前一步，唤道。
　　“牧霜——”

　　少女朝他的方向微微偏过头，眼神却没有落在他身上，依旧看着那土孩子。
　　“等一下。”
　　她对陶遣说。

　　等一下？
　　陶遣僵在原地。

　　程牧霜抹了一把江棠唇边的口水，虽有些嫌弃，但还是在他身上擦净，随后向陈伯吩咐着。
　　“你前几日刚拜会过的大夫，号称城中最好的那位，请他过来帮小棠看一看，他这脑袋上有个大伤口，我放心不下......估计是钝器所伤，但是血已经止住了......”

　　“程牧霜！”
　　一道怒喝打断了她的话语。
　　被忽略在旁的程夫人郭钰终于忍不住出声，愤愤上前。
　　“你身为程家的二小姐，竟然弃家族脸面不顾，私自逃婚，还捡个野孩子回来？成何体统！若是让老爷知道了......”

　　“父亲知道又如何？”
　　程牧霜转向她，面无表情，冷冷一笑。
　　“倒是你，这么着急地将我嫁出去，恐怕甚至不曾及时知会他吧？你打的如意算盘，生米煮成熟饭，逼我不得不从，等他赶回也不及......我倒想看看，你如何跟父亲交代！”

　　默然不语的宝书吓了一跳，这还是她少言寡淡的二小姐吗？
　　小姐今日真是......给了她太多惊喜！

　　“老爷不在，这家便是我做主！何况陶家人在此，你又敢当着子却的面，说出这种话？”
　　程夫人原本暗地里便忌惮这位深藏不露的二小姐，多年相安无事只因不曾有过正面冲突。但郭钰心里始终膈应，这才待程牧霜及笄不久，便着急忙慌地要将她嫁出去......
　　她有意将陶家提出来，便是要将自己与陶家划到一个阵线上，与程牧霜敌对。

　　郭钰的想法不错，可惜......在此处的陶家人，不是陶氏夫妇，而是名遣，字子却的大公子。
　　他见程夫人提到自己，上前一步，看定了程牧霜。

　　那种眼神，包容而深情，没有少女不会心动的吧？
　　宝书心想。

　　可是，她偏不。

　　程牧霜终于看了陶遣，她轻轻一笑，和从前很多次，陶遣见过的那样。很淡，很淡，他却不能拒绝。

　　“我......是回来了。”
　　她说。
　　“但，这婚事......容后再谈.....”
　　“可以吗？子却。”

　　陶遣只是看着她，没有回答，却是默认了。
　　程夫人恨铁不成钢，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陈伯抱着江棠走了，去客房。江棠越过大人的肩头，看着渐行渐远的程牧霜，细弱的眉峰高高扬起，两边的嘴角不住地向下垮。
　　但是......
　　他的姐姐......跟上来了！

　　程牧霜跟着陈伯上了回廊，喊一声，“宝书！”
　　“欸！”
　　绿衣裳的小丫头麻利地跟上二小姐。

　　程牧霜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在江棠的鼻尖上一刮，十分好笑。
　　“男儿有泪不轻弹......莫哭，我随你去。”

　　那男孩傻傻地咧开嘴，第一次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