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剑》洛语连

5、铁羽再现

　　燕府的下人早就候在了大门口，领着二人安顿好了住处，还说是遵了老爷的吩咐，可四处游览，晚些用饭的时候，自会通报。
　　初春的夜凉的厉害，又不同于冬天入骨的寒，只是有些清清冷冷的晚风，带着冷冽的植物香气。在静谧的时候，显得尤为安宁
　　不过来了两位客人的燕府实在是热闹，燕离是江湖中人，故友的弟子后人前来，少不了多喝上几杯，坐在他一旁的结发妻子柳氏虽是书香门第，但二人相处多年，耳濡目染，早就习惯了外子行事做派，除去偶尔劝他少喝点，大部分时间都是十分热情的喊两个小辈多吃些。
　　唐十五本就不喜拘束，和燕家父子谈笑风生，凌言坐在唐十五旁边没怎么说话，但往日跟着师傅走过不少场，该有的礼节一样不少，一顿饭吃的暖气洋洋。燕离一时间兴致高涨，数十杯酒下肚，一脸通红的就嚷嚷着要和小辈不醉不归，不小心打翻了酒壶，弄得有些狼藉。柳氏赶忙拦下他，吩咐着下人带着老爷去清理歇息，让燕秋这个同龄人多陪他们再用些饭，也离席了。
　　唐十五喝得身形都有些不稳，他眼角和面颊都有点微红，不管不顾的就朝着旁边正襟危坐之人咯咯直笑，本就柔描轻裁的眼角变得风流肆意：“阿言，来……来继续……”，平日清朗的面容染上醉意，更多了不少洒脱豪情，若有女子在侧，这‘蓝颜祸水’的破坏力怕是惊人。
　　燕秋看起来就是个能喝的主，父母双双离席，让他放松了不少，于是便端着碗在一旁兴致满满地看笑话。凌言却对着这副面孔毫无表情，只是起身架起一身软骨的醉汉：“多谢款待，先行告退。”
　　“客气客气，看来他今日算是尽兴了，你们好好睡上一宿，往后的时日，怕是没这么轻松了。”燕秋摆了摆手，催着他们回了客房，一个人优哉游哉地吃了起来。
　　正是晚饭的时候，余杭镇的灯火都点了起来，街道都显得通明，家家炊烟袅袅，额外祥和。可城门外的飞瀑山上，却有些死气沉沉，自从余杭的碧湖边建了新庙，这半山腰的白龙庙就被弃了，掉了漆的佛像看上去有些阴森，斑驳的裂痕硬生生爬在似笑非笑的佛面上，让人头皮发麻。突然，密密麻麻的微小的摩擦声传了出来，若循着声望去，便能看见紫黑色的毒烟从林中扩散开，无数暗色的毒虫毒蛇随着烟雾钻了出来，带着不知名的骨头挪动着，刺鼻呛人的毒腥味令人作呕。
　　一个身材姣好的女子从烟雾中显露出来，若在白天看，会发现她的皮肤泛着淡紫色，而此时苍白的月色映着她柔媚的面容，宛如诱人致命的狐妖。这女子捋了捋头发，轻启丹唇，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口哨。过了一会儿身后就传来了动静，她徒手抓起一只毒蝎，转身抛向一个颇为健壮的身影，纤薄的纱衣翻飞，这身影顿了一下，紧接着就痛苦地在地上挣扎着粗着嗓子嗷嗷乱叫：“啊！毒……毒烟罗，你做什么！快把这蝎子召回去！痛！痛死老子了！”他甩手扔出半截血肉模糊的尸体，那面目狰狞的惊恐还挂在脸上，仿佛到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被唤作毒烟罗的女子娇俏一笑：“呵呵呵，放心吧，食人厨。这小蝎子无毒，就是喜欢蜇人。”她坐在石头上翘着腿，淡定得欣赏着自己的泛黑的手指甲：“余杭一事本由我发号施令，你忍不住嘴馋吃了几个人也就算了，居然随意抛尸，现在被断刀门发现了，害得咱们俩束手束脚。”她说着便从袖中飞出一个银针，地上躺着的食人厨顿时又痛又痒，半点功力提不上来，发了疯似得在地上打滚，皮肤被锋利的石头磨出数条血痕，“夫人说了，要让你吃点苦头，不然不长记性。”她眉眼带着笑意，看上去春风拂面，十分享受折磨别人的过程。
　　痛苦的时间格外漫长，在这荒凉的山上，就连虫鸟鸣叫都听不见，也不知是都被毒死了还是被吓噤声了。过了许久，呻吟声渐渐弱了下来，毒烟罗挥手收起了斑斓的虫子，地上趴着这半瘫的尸体似的食人厨子，身上的皮肤被咬的遍布红疹，像是被煮熟了一样。
　　“还装死？当初夫人在你身上划刀子也不见你吭声，赶紧起来，大清早咱们就得赶去镇上了。”她拿脚尖踢了下，这‘尸体’动弹了几下，慢慢爬起来盘腿坐着，把脖子手脚扭得咔咔作响：“臭娘们！要不是夫人下了死命，我巴不得一掌掴死你！东西你都准备好了吗？明日，我们该行动了！”他抹了把脸上蹭出来的血迹就爬了起来，汗水渍得伤口有些生疼，咧了咧嘴：“嘶……最毒妇人心……你还不如一刀剁了老子算了！”
　　“那哪儿能啊，你这皮糙肉厚的，我这个小女子可没这么大力气。”她心情颇好，还掩嘴俏皮的笑了：“东西从药阁取来了，我们夫人出手的事自然是万无一失，放心吧。”说完就席地打坐，内力激的周遭尘土轻扬，食人厨子嗤笑她自称小女子，看她越发精纯的内功心里发憷，走到离他稍远些的角落躺了下来，呼呼大睡，丝毫没注意到之前挣扎的时候身上的天令羽掉落在地上。
　　夜，是如此茫茫无际，一旦没了声息，那些潜伏在角落的杀意，就汩汩地爬了出来……
　　一大清早，两个守门士兵打着哈欠从缓缓打开的城门走了出去，一脸睡意朦胧地样子。
　　“啊……这刚从热炕头里爬起来，还真有点冷啊！”士兵甲被风一吹，打了个激灵。
　　“可不是？不过这些日子来镇上的人少，咱们可还真是闲啊，待会儿咱们被轮换下来，去喝点儿小酒如何啊？”士兵乙提议道。
　　“你请客！我就来！”
　　“滚犊子！上次就是我请的，怎么，你的月钱都‘上缴’你家婆娘了？”
　　“怎么着？我乐意！别聊了别聊了，有人要进镇子了！”
　　甲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看见一个浓眉粗髯的彪形大汉驾着辆马车有点急躁地赶了过来，一眼看去就发现满载着货物，两人架起长枪拦住了去路：“停车停车，这马车上装着什么。”
　　“回二位军爷，府上是做酿酒生意的，这车上装的是些药酒，酒楼催着要，还有我家小姐，她不慎得了风寒，我顺带她来镇上看大夫。”
　　士兵甲掀开了门帘，一股浓厚醇香的酒味扑面而来，他咽了下口水往里望去，见到几十个酒坛旁半卧着一个裹着严实的姑娘家，偶尔露出的皮肤有些青紫色，看上去病的不轻，怀揣着生怕耽误人家治病的心思，连忙说给放行。车夫连声道谢，送了二人一坛酒，正准备驾车进镇子。这时，燕秋领着凌言和唐十五，身后跟着几名断刀门的弟子，想去山上找找线索，几个士兵看到燕秋立马恭敬地打招呼，余杭镇的衙门府上，不少兵卒都在断刀门练过身手，对燕家的人多少有些感情。
　　一旁马车的酒香扰的唐十五有些头疼，显然是宿醉了，可一股若有似无的腥气传来，他立刻有了警觉。唐门弟子对毒这种东西，十之八九都能分别出来。他使劲嗅了嗅，可无奈现在精神实在是不佳，怕自己怀疑错了人，平白惹得人家不高兴，于是瞥向一旁的车夫，那车夫朝他有礼貌的笑了笑，他点了下头就不再关注，却没看见那车夫眼里黝黑的冰冷。车里的姑娘孱弱地咳了几声，车夫回过神，挥了下马鞭，驾车走了。
　　凌言觉得有些不对劲，用眼神无声地询问踟蹰在一旁的唐十五，燕秋知道他应该还对这马车有些兴趣，便向两个小兵询问情况。
　　“原来是家酿酒的，怪不得酒味这么重。”燕秋恍然地点了点头，士兵甲递上了酒让他尝尝，一碗下肚，他赞叹了声：“这酒……味道不错啊！”
　　唐十五看他有些夸张的反应，被逗笑了，觉得自己是太过多心，不曾细想，向凌言道了声“无事”，当前去发现尸体的地点查看才是最要紧的。于是三人加快了脚步，往山腰赶去。
　　马车进了镇，慢了下来，车内的咳嗽声戛然停了，从中传来的女声清脆娇媚：“厨子，咱们这几天怎么这么不走运？先撇开断刀门不说，燕秋旁边跟着两个小子，都是不可小觑之辈。看他们的行踪，怕是要去查你惹得祸的了！”
　　“你闭嘴！”食人厨子凶神恶煞的低声喝道：“妈了个巴子！还不赶紧联系夫人！”
　　“哎呀，还生气了？！若不是你馋嘴的毛病犯了，我们怎么会这么遭罪！罢了！你先停车吧。我这就放知音蝶出来”马车应声而停，一只蝴蝶从窗口翩翩飞了出去，隐入了鳞次栉比的房屋中，过了片刻就回来了。车里静了一会儿，突然就听毒烟罗惊喜地笑道：“啊呵呵呵！这次夫人可给咱们安置了个好地方！”她又放出同一只，这次它飞的很稳，虽然慢了点，却明显有了方向。
　　毒烟罗养的毒物出了名的千奇百怪，食人厨子觉得稀奇，忍不住盯着这知音蝶看了好一会儿，车内的人见他半天没动静，不耐烦的埋怨他：“傻厨子！还不走？”被催的人一阵烦躁，一掌拍在横木上，拉车的马被吓得差点脱缰，他使蛮力按住了它，骂骂咧咧地跟上了那只蝴蝶。
　　另外一边，凌言一行人爬上了飞瀑山，这山地势崎岖，几乎没什么人家，丛林密布，确实是个藏匿的好地方，若不是前几日下了大雨，被掩盖的尸体被冲刷出来，这件事就真的无人发觉了。燕秋向他们解释了巡山人发现尸体的线索，待到他们走到那儿，却发现尸体不见了。
　　“看来凶手又来过一次。”燕秋冷哼了一声。
　　“那现在怎么办，漫无目的地找？”唐十五语气有点点焦躁，扇子摇的哗哗作响。
　　“两位，地上。”凌言出言提醒二人，他们往地上一望，发现十几只蜘蛛蜈蚣在乱爬，凌言用剑鞘拨动其中一只，它不但没有被惊地四处乱窜，还张牙舞爪地威吓眼前的敌人，过了会儿居然矫正了自己的行路方向，跟着大部队跑了。山野间这东西虽然不少，聚集多了还是极为古怪的。反正现在又没什么线索，跟上去看看再说。
　　穿过树林，一座残败的破庙静静立在那儿，夹杂着腐败和血腥的气味从里面传来，他们刚跨进门槛，就看见爬满虫子的一堆尸体。显然，有人想用虫子毁尸灭迹，奈何时间不够，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曝尸荒野的地方，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凌言和唐十五皱眉捂鼻，不敢向前探查。只有燕秋一人神色自然地蹲在尸体旁，仔细地查看着。
　　凌言：“……”
　　燕秋：“哈哈，你们两个，既然出了师门，总得习惯这些事。行走天下，流血伤亡乃是家常便饭，赶紧过来吧，我一个人粗心大意的，可看不过来。”他嘲笑二人被一个尸体吓得不敢动弹，像个小姑娘家。
　　他们交换了个眼神，狠了狠心，一往无前地蹲了下去。尸体受潮得严重，但是看得出断口很不平整，不像是刀剑斩断的，肌肉断裂地痕迹相当惨烈，所以三人神色都不太好。衣物虽然破损的很严重，但从布料上看，是上等的丝绸，有几具女尸的朱钗玉镯碎裂在地上，看来凶手不为钱财，只是单纯地虐杀。
　　唐十五沉思了会儿，觉得这些尸体的伤口像是猛兽发狂所致，但仔细想想，若是被猛兽袭击撕咬，尸体应该会被摧残得不成样子，怎么整整留下了一半。一个荒谬的念头冒了出来，他不寒而栗，如果既不是被斩杀又不是被野兽撕咬，那……这难以置信的想法在脑海总挥之不去，越想越觉得是对的，又越希望它不对。
　　“各位”燕秋眼中晦暗阴沉，一股嫌恶和愤怒从中迸发了出来：“没看错的话，他们是被‘人’吃了……不对，凶手可能，不算是人了。”他声音不太平稳，语调的起伏不大，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怒气。
　　凌言看着惨死的几人，平静的心有些莫名的波动，带着些淡淡的苦涩。
　　唐十五：“看这处理尸体的手法，是个擅长制毒的人。”
　　凌言:“不是一人。”
　　燕秋：“什么？？”
　　唐十五：“他是说，处理尸体的手法不像是同一个人所为，其实我也觉得。不过，不管几人，他们都是‘怪物’”。
　　燕离转身喊了几个门中弟子：“纪飞、刘羽，你们俩带人将尸体带回镇上安葬，要是衙门的人来问，就说是门内私事。”
　　“是！少门主！”
　　他们清理掉了毒虫，拿出准备好的裹尸布，将尸体包好，赶回去了。唐十五这时突然听见蝴蝶拍打翅膀的微弱响声，他回头望去，一个细微的蓝色光点已然从寺庙的檐角上翩翩飞舞，不由得感叹了声，春天虽到了，此处反而毫无半点生机。
　　燕唐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凌言虽然看不出来，却也能感受到身上微弱的低气压，残尸被转移到此，先前地点的痕迹已经被消除，所谓万事开头难，没人想到会难成这样。
　　他颇有些不甘心，作为唐门的传人，心中多少有些傲气，初出茅庐就正巧这么棘手的事，让他既兴奋又紧张，他又不好发作，只得在这破庙里踱步。不小心踩到一个铁片似的硬物，他挪开脚，挥了下衣袍，飞灰之下显露出来了一片羽毛：这是一片黑色铁羽，做工精细，羽毛纹路分明，透着幽幽冷光。
　　他大步走向凌言，凌言看到拿东西一愣，从袖中拿出一片一模一样的铁羽。
　　“……”
　　三个人都没说话，气氛变得不太妙。看来，余杭镇也不安全了。
　　时至今日，已经两起案子了。是同一拨人还好说，但如果不是，那就表明余杭的地界上，已经有了青龙会的势力。凌言愤恨地拔剑一挥，本就残破的庙宇顿时炸开数道裂痕。他们清楚，如果不能及时翻出余杭暗地里埋下的‘雷’，它会在所有人都不经意的时候，炸得所有人粉身碎骨。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的反派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