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公子》侍香金童

4、第四章

　　在追随到厨房的时候，那股味道便消散的一干二净了。
　　夏文汭在厨房前的一颗老槐树下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气，确认再无半点那股气味后便想转身回去。

　　月已渐西，上夜的人在玩足了牌局，酒足饭饱之后，也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了。夏文汭借着厨房里散发出的幽幽烛光往里看了一眼，脚下一转，又往厨房走去。
　　家里的最好酒一般都藏在各自的屋子里，厨房里的酒大多上不了档次，入不得懂酒之人的法眼。

　　但是夏文汭的酒瘾又犯了。自从他决定回来打击一下老大的那一刻，季江那家伙便把所有的佳酿给收了起来，并且勒令他短时间的戒酒。
　　尽管季江给他准备了最精致的服饰和最华丽的车马，但夏文汭还是为了酒友给老友在心里记上了一笔。

　　夏文汭从厨房里随便搬了一坛酒出来，一边走一边拍开泥封，嘴对上封口，便大喝特喝起来。
　　酒水寡淡，其中的几分辛辣也有些呛人，确实不是什么珍品，看样子有空，他得去翻一翻老子和大哥的屋子，看看他们有没有私藏什么佳酿了。
　　夏文汭把酒腹诽了一通，骂一声鸡肋，便把空了的酒坛随手一抛，遥遥扔了出去。

　　他回到夏文漓的书房，打了一盆水给小静把脖子处擦了擦，让她安稳地在床上躺好，盯着已经开始僵硬的尸体看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默默移开视线走了进去。
　　愿你来世托生寻常人家，不再为奴为婢。

　　夏文汭心情不大好，又兼过了点，更加的难以入睡，索性再次在屋子里转悠起来。
　　月光从窗户中直直洒入，落在里间向外间的那一小段上忽然打个弯儿，折了一下。

　　夏文汭盯着那折了一下的月光，眉尖微微蹙了起来。紧接着他猛地一跳脚，冲到了那对折了一下地方，慢慢把手放了上去，四下摸了一遍。
　　在一背光处，他摸到一个微微凸起的机关。

　　白天的时候，他就站在这个地方，加上那个机关实在太小，也隐蔽得太好，他竟生生的没有发现，真是太大意了！

　　夏文汭摁了一下那个机关，就看见他脚前原本平整的地面慢慢翘起，露出一个四方的小暗格来。
　　他急忙将火烛凑了过去，却失望地发现暗格里面空空如也。

　　或许是在他去吃晚饭的时候有人来过；或许是刚刚杀了小静的人悄悄偷走了里面的东西；又或许还有另一个人，趁着他出去的那个空儿……
　　夏文汭将暗格盖了回去，又在上面踩了两脚。他暂时还不希望任何人发现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暗格。

　　在暗格盖回去的那一刹，夏文汭忽然感觉到一道强烈的视线落在他的背上，若能化为实质，几乎要将他背上的皮肉割下来几块。
　　夏文汭猛地站了起来，转过身去：“谁！”
　　窗户上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一个晚上放跑一个人已经叫夏文汭十分不悦了，这次他绝对不愿意再放过刚刚那个。就算是鬼，他也要把他抓住！
　　他掠了出去，比上次还要敏捷。

　　那人似乎不大熟悉地形，被书房外摆着的一盆矮子松绊了一下，就那么一下的功夫，夏文汭已从后面猛地扑了过去，狠狠将那人摁在了地上。
　　夏文汭骑在那人腰上，揪着他的头发让他扭过脸来。
　　对上眼的那一刹，夏文汭愣了愣：“是你？”

　　唐淮“哎呦”两声，惨兮兮地叹气：“爸爸都一把年纪了，老骨头了，还要被你压，真是惨啊！惨！”
　　夏文汭挑眉：“你是谁爸爸？”
　　揪着唐淮头发的手用了用力。

　　唐淮愁眉苦脸又“哎呦”两声，继续地哀叹：“你是我爸爸！你松手，松手！”
　　夏文汭满意地松开手，笑了：“乖，儿子！”

　　唐淮揉了揉被揪疼的头皮，叹气：“要是成了秃子可怎么办？像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男人，去吃斋念佛得多可惜啊！”
　　他唱戏文似的叹完，扭着头，以不太舒服地姿势看了看还跨坐在他腰上的夏文汭笑道：“小宝贝，你可真热情！”

　　夏文汭被他砂纸般的眼神看了一番，这才意识到他那不太雅观的姿势，他眼皮抽搐了一下急忙爬了起来，跟着踹了唐淮一脚：“谁是你的小宝贝？我是你爸爸！”

　　水从屋檐上滑落，滴滴答答砸在地上。
　　寂静的深夜里，除了那滴滴答答的水声，只听得知了倦乏了的阵阵叫声。

　　偏偏这样的时辰，还有一间屋子亮着昏黄的灯，灯下摆着几张有些吱吱歪歪的桌椅，后厨房里咕嘟咕嘟的冒出酒水沸腾的声音，传出诱人的醇烈酒香。
　　夏文汭站在门槛前，深深吸了一口气，赞叹道：“好香！”

　　唐淮冲他挤眉弄眼：“也不看看是谁选的地方！”他长臂一伸，一把搂住夏文汭的肩膀，笑道：“走吧老弟，这里的惠泉酒是全城最正宗的了，换了别人我可不带来的啊！”
　　夏文汭不动声色拍开他的手，抬头环顾了一番。

　　小小的酒店里五脏俱全，桌椅虽然老旧破损，但被擦拭得很干净，前后的屋子都弥漫着香醇的酒味儿。
　　账台后没有人，但当夏文汭刚在桌前坐了，立即有人一撩厨房门前悬挂着的青色的幔子走了出来。那人似乎很老了，腰被岁月压得很低，走起路来摇摇晃晃、颤颤巍巍的，脸上、脖颈上、手背上，都布满了生活留下的痕迹。
　　夏文汭注意到，那老人的衣服倒是浆洗得很干净，似乎被反复洗过很多次，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唐淮笑呵呵说道：“老东家，给我和这位小兄弟来坛好惠泉。”
　　夏文汭竖起两个手指头：“两坛。”他从筷子筒里抽出一根筷子叼在嘴里，含糊着补充：“再切点牛肉、卤干子。”
　　老人答应了，慢慢地转过身去，慢慢地往后厨挪。

　　唐淮将夏文汭竖着的两根手指压下去，挑眉：“你果真馋酒得厉害！”
　　夏文汭重重哼了一声：“若我未记错，你已经向我扔了两次酒坛子了。”

　　唐淮大笑起来：“你还记得？”
　　夏文汭横了他一眼，从眼角荡出水花，也笑开了：“我很像经常被人拿酒坛子砸的？你这家伙，再有一次，我就把你泡进酒坛子里做酒引子！”

　　“若能如此死，可真是求之不得啊！”
　　“放心，我准成全你！”
　　他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酒已经被送到了桌上。

　　夏文汭揽过一坛酒，抱在怀里掂了掂，使劲一拍，便将泥封拍开。
　　霎时间酒香四溢。

　　来不及倒出来，夏文汭已将头凑了过去，对着坛口便饮入一大口。
　　有细微的酒水从他的嘴角溢出，顺着他修长的脖子淌入衣领中，在昏黄的灯光下泛出难以言喻的旖旎。
　　唐淮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口水，忽的觉出热来。

　　他想起第一次看见夏文汭，也是在酒店里，那时有人故意找他的麻烦，他顺手抡起桌上的酒坛就向那人砸去。那人堪堪躲过，酒坛便重重砸在了隔壁的桌上，碎成了好几摊，琥珀色的酒一下涌了出来。

　　桌前坐着的少年被四溅的酒水殃及，他抬眼望了一眼唐淮，伸出手抹了一把桌面上的酒水，缓缓送进了口中，咂摸一番，眼中露出惋惜的神色。
　　那是一双非常漂亮的桃花眼，流转着摄人魂魄的神采。

　　夏文汭放下酒坛，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角，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叹道：“好啊！好！总算是活过来了！”
　　他拿过一旁摆着的两个酒碗倒出两碗酒来，将其中一碗推到唐淮面前，挑眉一笑：“来，干！”
　　正续上那一日的回忆。

　　唐淮愣了一下，端起酒碗猛地一仰头，咕嘟咕嘟喝了个底朝天，使劲将酒碗往桌上一顿：“再来！”
　　夏文汭亦喝尽那碗酒，又斟出两碗来，笑道：“你真够爽快的！不像别人，喝点酒就叽叽歪歪的！烦人！”
　　他端起酒碗往唐淮的酒碗上用力一碰，发出清脆一声响。

　　唐淮仍是尽力一干，放下碗来：“你也够爽快的，不管对面坐的什么人，都敢这么拼命地喝酒。”他眯眼一笑，露出几分邪气来：“你也不怕我是坏人？”
　　夏文汭正畅怀痛饮，听问，直把碗里的酒都喝了，才白了唐淮一眼，啧啧两声说道：“你是坏人还是好人，与我何干？我只喝酒！管你天王老子还是张三李四呢！”

　　唐淮给自己倒上酒，闷头喝了：“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三更半夜会去你的屋子？”
　　夏文汭轻哼一声，笑了：“我若问了，你肯说真话么？”
　　唐淮将碗口摩挲了一圈，点头笑道：“你可真是够狠的！”

　　夏文汭一手撑着头，一手端着酒碗。他盯着碗中晶莹的琥珀色的酒，冷笑了两声，也不知是说唐淮，还是在笑旁人：“我假话听得太多了，很够了。”
　　他用两指夹起一片牛肉放入嘴中，瞥一眼唐淮，含了一口酒说道：“你叫唐客？我那次酒店里听见的。”

　　唐淮摇摇头，给他续上酒：“鄙人唐淮，外号唐客。”
　　夏文汭怔了怔：“你就是唐淮？”
　　唐淮反笑了：“我很有名么？”
　　夏文汭板下脸来：“没听说过，随口一问而已。”
　　唐淮不跟小孩子计较，笑了笑，呷了一口酒。

　　“他们为什么叫你唐客？”
　　“因为我四海为家，却又处处是客。”

　　夏文汭愣了一会儿，低头自嘲似的笑了一笑：“那我也该叫夏客才对！”他抬起头，对上唐淮的眼：“我姓夏，名文汭。”
　　唐淮伸出手，贴在夏文汭开始泛红的脸颊上，笑：“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