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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冀州 ...

  •   渤海太守府、车骑将军官邸。

      “虎儿勇猛,可惜公路气量太小,嘿!”上首之人将手中版椟递给侍从,嘲道:“诸君请看,关东诸侯畏葸不前,唯孟德、孙破虏与董贼数战,公路却嫉孙破虏之才,一度断粮。可惜虎儿非我麾下,诸君,我若保其为雍州刺史、领司隶校尉,如何?”

      “不可!”田丰看完版椟,起身出言道:“孙破虏虽出身寒门,但久经征战,部下俱为精壮之士,所缺者唯名望、大义而已。后将军虽表其为豫州刺史,但翌日有变,或可攻之。主公为天下共推之关东盟主,若表其官职,则其可后顾无忧,西向长安。雍州、司隶为我大汉重地,董卓已不复当年,倘若孙破虏果真将之击败,则可聚雍凉之众、锁函谷之钥,成高祖之势,借除国贼之威,不知天下何人可当?”

      田丰直言顶撞,袁绍先是眉头一皱,进而舒展开,笑道:“言之有理。”

      他名为盟主,却还只屈居于渤海一地,岂能让他人成势?

      郭图极擅察言观色,见袁绍面色有异,眼珠转了转,说道:“主公胸怀宽阔,屈居渤海,尚思表奏国之功臣,臣为主公贺。”

      他这话着实戳中袁绍心中痛点,顿时面色不渝,就听郭图接着道:“去年主公欲起兵讨董时,韩冀州却行阻挠之事。其为袁氏故吏,却不思报恩,为一州重镇,却德不配位。冀州,实乃天赐主公之所。”

      袁绍转怒为喜:“公则可有良策?”

      郭图面色一苦——他耍耍嘴皮子心眼子还行,哪有什么良策图谋冀州,渤海比之冀州,就像小童比之巨汉,实力悬殊,实在难图。

      他低着头眼神四处乱转,终于锁定右前方跪坐着的人,目露哀求之色。

      被他看着的人施施然站起,走到大堂正中,躬身一礼:“冀州于主公,如探囊取物尔,何须良策。”

      “哦?”袁绍心下大喜,只他向来端重仪容,只面上带笑,问道:“还请友若教我。”

      “友若慎言!”田丰眉头一竖,怒声道:“冀州物阜民丰、兵甲众多,纵联合麴义、公孙瓒之势,也非朝夕可图。倘若攻下,这冀州却是谁的冀州?”

      “哎,元皓勿要动怒。”暗中联合公孙瓒,迫使韩馥倚重袁绍的反客为主之策就是逢纪所出,此时荀谌之言,不过更进一步,正合他心意,因而道:“不过一二口舌,试一试又何妨?”

      田丰之言听得袁绍心下不快,却不动声色,只看着荀谌不说话。

      荀谌丝毫不以为忤,只摆摆手笑道:“韩冀州乃袁氏故吏,素性恇怯,何须兵甲?但使我出使邺城,必使其将冀州拱手相让。”

      田丰捋了捋胡须,面上怒色褪去,忽然道:“听闻友若与韩冀州有旧?”

      “正是。”

      “如此,倒也可以一试。”

      “甚好。”袁绍拊掌而笑道:“友若可与元才同去,元才乃我之甥,又有勇力,可保友若无恙。”

      “对了。”袁绍忽然又想起一事,说道:“听闻荀文若也在邺,友若可能带汝弟同归?”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荀谌只委婉拒绝道:“阿弟眼疾未愈,还需将养。”

      袁绍颇有些遗憾,点了点头。见事情定下,又天色已晚,忽然面露哀戚:“诸君先行退下吧,绍要去与叔父说几句话。”

      自京中袁隗、袁基等袁氏族人被董卓灭族后,袁绍自责不已,常常到其叔父袁隗灵前默立许久,此为帐下众人素知,因而更加感佩袁绍忠孝。

      众人退去后,袁绍自去了府中一处小屋,进去后便将房门紧闭,未让仆人跟随。

      小屋除了一扇小门,三面皆是墙,无窗、又并未燃灯,门甫一合上,便是满室昏暗。正中置一牌位,上书‘故汉太傅袁隗之灵位’,灵位旁既无香烛、也无供奉,只那描金隶书闪着点点幽光,显得颇为诡异。

      袁绍缓步上前,于黑暗中点燃了三柱香,随手插到香炉中,目光却一直放在旁处,似不敢直视先叔父之灵。

      “昔日宫乱董卓之事,叔父可莫要怪我。”袁绍箕坐在地,低声道:“董卓,豪杰也。便我不说,彼岂会因亲眷而受制于人。叔父手段,实非英雄行径。”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袁隗灵位又很快移开视线。面容冷峻,刀削斧刻般的脸庞上满是讥讽,映着透门而入的微光,长久以来积蓄在心的愤懑再无遮掩,全然呈现在那双漆黑如幽潭的眼眸中,双眸明亮慑人,闪着灼灼逼人的冷光,似两道利剑刺破一室黑暗:“我乃袁氏嫡长,公路气量甚狭、奢华无度,如何能与我相比。叔父欲托袁氏与他,着实昏聩。那日若不是荀文若提醒——”

      说到这里,袁绍咬牙切齿,低沉的声音似凝成寒冰,满腔屈辱悲恸俱被冻结,沉淀而下,化作最为刻骨的仇恨:“我几踏入叔父局中,成乱臣贼子,为袁公路之踏脚石!”

      他猛的转过头,眼角发红,目光冰冷,却像燃着火焰:“我一心为袁氏奔走,二十年来从无怨言,叔父为何如此待我!只因我为庶生——”

      “不!”他收起腿,端端正正的跪坐在原地,整了整衣衫,仪态气度仿若世家贵子:“我乃左中郎将独子,袁氏嫡长。整个袁氏,合该听命于我!”

      方才激烈的情绪如潮水般褪下,袁绍直直凝视着牌位,一字一句认真的道:“高居中央以控四方,事实已证明叔父之失败。”

      “我袁氏根基,不在雒阳,只在地方。”

      “叔父,且看吧,未来袁家之天下,必肇始于我手。”

      ========

      冀州,邺城郊,荀氏庄园。

      “江东猛虎果然有勇有谋,可惜。”荀彧指尖捻着一枚黑子,笑道:“可惜二袁不能容人,不然未必不能侍之。”

      他眼疾已养好,因笑而微微弯起来的眼眸湛然若秋水,虽平静亦难掩波涛。

      “袁公路如此,袁本初呢?”郭嘉拿起一枚白子放在棋盘上:“倘若袁本初表奏孙文台之功,江东猛虎或可入中原。”

      “袁本初——”荀彧摇了摇头,他们来邺已有半年,中原果然乱起,颍川也不能幸免,好在及时迁往冀州,保得万全。这些时日,兄长荀谌已决定出仕于袁绍,他却还要在看看。

      昔日为臣,袁绍全无可指摘之处。今日为主,却让荀彧颇有些失望。

      关东诸侯讨董,袁绍名望最高,被推为盟主,诸侯中更有许多袁氏门生。他本可借此机会整合各路兵马——哪怕拼光了本部,一举奠定袁氏基业,却太过惜身。

      区区麾下两万余人,何须吝惜?只要以身作则,率先挥军西向,辅以谋略,便是袁公路也在大义下不得不从。

      若是能讨回天子,届时携扶保大厦之功、带天下四海之望,奉天子以讨不臣,十年内,无人可与之争锋。

      他却不愿让本部兵马受损,踟蹰不前,坐看关东诸侯内斗,以为能收渔翁之利,更兼欲扶刘幽州为新帝,殊不知,这一举一动,折损的都是自身名望。

      且看不顾实力悬殊而主动出兵讨贼的曹孟德、孙文台如今如何?纵然兵马折损泰半、乃至全灭,却名望日盛,些许兵马,招之即可再来。

      舍本逐末,莫过于是。

      “袁本初重利惜身,哪怕孙文台改投于他,也全无实利。”

      郭嘉默然不语,相比于荀彧,他出身太低,于士人圈中交游不广,信息不足,看天下局势如雾中观花,朦胧不清,荀彧却如掌中观纹,了然于心。

      哪怕知道他本身并不长于大局,也难免心情低落。

      “奉孝。”他们两个人结识十五年,朝夕相处,彼此熟悉已入骨,荀彧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便道:“奉孝才识超群、足智多谋,更善识人心诡变、奇策迭出。若得十年布局,奉孝不如我。若得临阵对决,我不如奉孝。莫要妄自菲薄。”

      荀彧长于大局、郭嘉善于机变,两人之才再互补不过,若得一明主辅佐,可谓得矣。

      “我知。”郭嘉也只低落片刻,便笑道:“要投哪个,文若自决,嘉都随你。”

      “文若在哪里,嘉便在哪里。”

      荀彧失笑,忍不住伸手向小时一样揉了一把小孩儿的头顶:“还需再看看,袁本初若不能成事,我等可南下去见见曹孟德和孙文台。”

      郭嘉眼睛一亮:“比起袁本初那个‘高贵’的家伙,这两人倒合我胃口,尤其是奋武将军曹操——”

      自得知曹操生平事迹后,郭嘉便常这么说。曹操生性恣意,所行多与礼俗相悖,难怪郭嘉另眼相看。

      “志才病重,留在颍川,不知他见过那曹孟德没有?”

      郭嘉与戏志才同龄,俱都先天不足,戏志才尤甚,身子向来不好,此次北上甚至难以随行,便留在了颍川。

      听他说起戏贤,荀彧便想起了远在长安的叔父与大侄子。公达在狱中也不知如何,叔父年事已高,却又被迫迁往长安,也不知关西气候是否适应?

      沿途兵荒马乱、书信难通,不知两人如何了?

      荀彧心下叹息时,就听重阳来报:“四公子回来了。”

      “兄长?”荀彧思量半晌,起身道:“定是为袁本初讨冀州来了。”

      两个人刚把棋子收拾好,就见荀谌进来,面容愉悦,看起来心情极佳,大笑道:“阿弟,你在雒阳都做了些什么,惹得主公如此牵挂?”

      “我临走时,还特特的将我唤去,让我带阿弟去南皮修养呢。”

      荀彧但笑不语,他便知兄长出仕袁本初,定会惹得他问询自己。

      当日他指点袁绍去寻天子,只赌袁绍与袁氏不睦,以保天子安全,牵制袁氏。后来见袁绍指斥董卓废帝、负气离京,只得区区渤海太守之职。而袁隗却一边支持董卓废帝,一边为袁术加官至后将军,使其逃离雒阳,回袁氏根基所在之南阳,才隐约猜测到其中内情——他或许保了袁绍一命。

      袁绍如此作为,实不出所料。

      郭嘉哂笑道:“袁本初想让文若出仕,何不亲自来请?”

      荀谌自寻了个地方坐下,笑道:“主公系天下名望,如何能亲自前来?”

      “哼。”郭嘉冷哼一声:“友若兄为人臣子,还真是尽心。”

      荀谌只摇摇头,不和这小孩一般见识。

      荀彧沉思片刻,忽然想起一个主意,转身对荀谌道:“阿兄,可愿为我拟一书信?”

      “哦?与何人?”

      “袁本初。他见此书信,定会亲至。”

      “为何一定要让主公亲自相请呢?”荀谌有些不解,他知道自家阿弟不是那些沽名钓誉的名士,一定要三请三辞才肯别别扭扭的入仕。

      荀彧唇角勾起,笑容有些神秘:“我若踏进袁府,怕是就出不来了。”

      荀谌皱眉:“为何?阿弟若不想仕于主公,想主公向来仁厚爱士,必不会强求。”

      “此事机密,不便乱言。阿兄只说,写或不写。”

      “写——”荀谌长叹一声,他比不上自家阿弟,不知道便不知道罢:“重阳,取笔墨!”

      待笔墨备好,荀谌端坐于桌案后,静待荀彧开口。郭嘉也来了兴趣,侧躺在一旁静听。

      荀彧负手而立,缓缓踱步,开口道:“公负天下之望,取冀州之基,此势成也。拒公孙,联黑山而吞青徐,以王霸之基而生息两载,尔后西进长安,北取幽、并,南临大河,奉天子以讨不臣,可成齐桓、晋文之功。青史之上,必得公令名垂范万代。彧——”

      他唇角勾起:“彧眼疾在身,而以兄长代笔。于寒舍静候公之佳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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