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神仙系列》展无

2、雪夜 少年（下）

　　雪下得很大。
　　他赤着脚站在白茫茫的雪中，一双眸子茫然地看向不远处。纷乱嘈杂的声音在耳边连绵不断地响起。
　　叫喊声，哭泣声，仿佛要刺破耳朵般争先恐后地涌向他。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吵闹声传来的地方亮着火光。
　　那火烧得极旺，红了大半个天空。
　　红了……
　　这么多的时间里，却又有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
　　那个声音一直在喊着。
　　——快跑！
　　——……快跑，跑到……
　　声音喊道最后声嘶力竭却不曾停下。
　　他突然蹲了下来，小小的手不受控制地按住自己的胸口。那里明明没有受伤却又疼得厉害。
　　他努力地去喘气。
　　那个声音还在唤着。
　　——……快跑……
　　——快……
　　——……昭……

　　——昭儿！！！

　　他蓦地睁开眼。
　　心口扑通扑通地跳动着，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清晰。
　　眼前一片黑暗。
　　他愣了愣，闭了闭眼，然后睁开。
　　仍旧没有一丝光亮，这是入夜了么？
　　好冷，好痛。
　　浑身上下好像要撕裂了一样。
　　他蜷缩着身子，被子压在身上，却不能为他带来丝毫的热意。梦中最后听到的那一声呼唤，不知道为甚么令他回想起来那么难过。

　　昭儿？
　　是他的名字么？
　　可是为甚么，他甚么都不记得了？
　　他是谁？
　　昭儿么？
　　昭儿又是谁？
　　“痛……”他抱住自己的脑袋，难耐地□□出声。为甚只是想想自己是谁，脑袋就像是被斧头劈开那样的痛。
　　痛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可是，不能哭、男子汉不能哭……
　　这是谁说的……
　　好难过……
　　忍得好难……

　　白玉堂推门而入时便听到那些细碎的shenyin声。声音不大，却丝丝缕缕钻入耳中。当然这也脱不得他耳力过人。
　　白玉堂慢慢地走到客房的床前。
　　银钩挽着帘帐悬在两旁，清清楚楚地便能看见素色的锦被中隆起一个小小的圆包。
　　圆包外，有一绺乌黑的发丝散落在旁。
　　压抑的呜咽声从那儿传来，声音细细的、小小的，闷在锦被里像是早春的猫儿叫似的，可怜兮兮的。
　　白玉堂眨了眨眼。
　　眸色中掺了些意味不明的光。
　　不知道想到了甚么，白玉堂伸手，白皙的指尖拈起锦被的一角。因为怕吓到被子里的人，所以白玉堂慢慢地、慢慢地掀开被子，露出埋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人。
　　“你怎么了？”
　　他轻轻地问道。
　　声音不算温柔，却带着少年人所有的嗓音，清脆泠泠，煞是好听。
　　暗自啜泣的人听到他的声音，瑟缩着，还是抬着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虽然，他甚么都看不见。但是，总觉得那儿有一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眸。
　　那双眼眸看着他的时候，可能并不带着甚么暖意。但是，他在看着他不是么？终于，不再只剩下自己。
　　他扯扯嘴角。
　　因为干涸而撕裂的疼痛也变得微不足道。
　　“疼……”
　　果然是细细小小，软绵绵的声音。
　　黄昏的日光慢悠悠地散落在这间并不朝阳的屋子内，屋内有些暗，却仍能让人看得清东西。所以白玉堂并不用仔细去看，就能见到清澈的泪珠沿着那双紧闭的眸子缓缓渗出，滑落，最后淹没进身下的被褥里。
　　血泪怕是先前便已流尽。
　　“喝了药就不疼了。”白玉堂说着便端起摆放在一旁的药碗。熬了个把时辰的药，清澈的雪水也被里面放着的草药熬成难闻的深色。
　　拿着汤匙搅了搅，一股难以言喻的奇怪气味扑鼻而来。稚嫩的眉眼顿时皱了起来。
　　味道真的不好闻。
　　舀了一勺递过去的时候，白玉堂还有些担忧小孩儿会不会因为药汁的气味难闻而不肯去吃。只是不吃药，他这样的身体断然是熬不了多久的。
　　初时，白玉堂将药递过去的时候，小孩儿就像没有看到一样，并不去吃它。
　　他道：“你得吃药。”
　　白玉堂不会哄人。
　　自他有记忆起，他见过的人便只有一个，那个人就是他的师傅，药枉然。药枉然是他的师傅，不需要他哄。药枉然也是个冷情的人，虽然将白玉堂照顾的很好，这些年来他几乎没有生过病，受过伤，但是药枉然不会哄他。

　　小孩儿是他见到的第二个人。
　　这么小小的一个，抱在怀里真怕摔了他。可想而知，将小孩儿送到床上，耗了他多大的气力。
　　如今看着小孩儿这般无辜地看他，白玉堂心软的一塌糊涂。
　　“唔……你吃罢，吃完了给你吃好东西。”白玉堂耐心地将勺子再度递了过去。沾染药汁的勺子碰了碰他的嘴唇。
　　或许是惦记上白玉堂允诺的好东西了，小孩儿微微长大了嘴巴，慢慢吮吸着勺子上的药汁。
　　苦。
　　好苦的药汁。
　　胃里翻涌着，小孩儿还是就着白玉堂递来的汤匙，一点一点喝完了药。嘴巴里面好苦，好想吐。小孩儿死死地咬住嘴唇。
　　不能吐出来，吐出来就不会好了。
　　见小孩儿喝完了药，白玉堂将药碗放在一旁的矮凳上，这才从腰带中拿出一只小小的瓷瓶。轻轻拧开瓶塞，一股甜腻的花香味蔓延开来。
　　白玉堂伸出小指，探进瓶口，小心地抹了点儿瓶内的东西，然后迅速塞上瓶塞。小指指尖上覆着一层近乎透明的药膏类东西。
　　小孩儿只觉得唇上一凉。
　　有一根手指在自己干裂的嘴唇上来回摩挲着。随着手指的动作，嘴唇上附上一层滑滑腻腻的东西。香甜的气味在诱惑着自己，小孩儿下意识伸舌舔了舔。
　　甜的，又凉凉的。
　　白玉堂缩回手。
　　被小孩儿舌头舔到的地方，真的有点儿痒。
　　盯着小孩儿舔完嘴巴上的花蜜，看着小孩儿意犹未尽的模样，白玉堂连忙道：“不成，花蜜吃多了会坏牙齿的。”
　　又替小孩儿盖上被子，白玉堂摸了摸他的头发，“闭上眼睛休息会儿。”
　　小孩儿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像是怕他跑了似的。白玉堂赶忙道“我不走。”得了话儿，小孩儿这才乖乖地闭上了眼睛。不多时便沉浸在睡梦里。
　　眼见着他睡熟，白玉堂才拿着空碗轻悄悄地退出他的房间。一走到院子中，早就等在院中的小动物们就围了上来。一个个，跟小鸟似的，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小泽琰，那个人醒了么？”百灵鸟雀百灵的声音。
　　“醒了。”
　　小白兔白又白蹿过来，眨着圆溜溜的眸子扫了眼白玉堂手中的空碗，奶声奶气地问道：“呐呐，那个小孩儿把药都吃光了么？”
　　白玉堂答：“都吃光了。”
　　“哇！小泽琰好腻害，真的次光光惹。”耗子喵小耗抱着颗饱满的花生赞叹道。
　　“小泽琰是请他吃花蜜了么？”蝴蝶抖了抖翅膀，慢悠悠地飞到了白玉堂的眼前。白玉堂连忙伸手接住她。
　　趴在白玉堂的指尖上，蝴蝶一眼就看到白皙的指尖上居然出现一块漆黑的地方。“咦？小泽琰，你被火灼伤了么？”蝴蝶话一出口，雀百灵就叫了起来：“呀！小泽琰的手上也有好多划痕呢！是采药时弄伤的么？”
　　白玉堂耳根一回，蓦地缩回了手。
　　平日里升火做饭，采集草药的事全都是药枉然一手包办，白玉堂只要乖乖吃饭，服用药枉然制得药丸就成，其他都轮不到他动手。只因药枉然最见不得他受伤，但凡哪儿磕了破了，必要念叨他许久。只是这次为了给小孩儿煎药，白玉堂不得不动了火。
　　然而这平日不动火的人，突然点了火，也就不小心被火给燎着了。
　　“没事。”
　　“怎么会没事？若是你师傅回来看到你将自己弄伤……”
　　“等到师傅回来这些小伤早就好了。你们不说，我不说师傅就不会知道。”白玉堂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这么大声的话会把他吵醒。”
　　“哼！我不管！他醒不醒跟我没关系。”
　　唇间勾起一道浅浅的弧线，白玉堂淡淡道：“乖，你们都散了吧。小孩儿好不容易醒了，应该饿了。我去给他准备点儿吃得。”说罢，白玉堂站了起来。也不等他们再发出甚么样的言论，白玉堂径自向着厨房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