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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铜马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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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出征将近一个月,府里安宁无事。母亲每日注意着父亲的消息,但画园好似给人封起来了一样,终日没有一点信息传进来。母亲心里着急却得不到父亲的一点音讯,父亲离开后,她再也没作过画。我想出画园去探听些消息,但又不知去找谁,大哥二哥名义上是我的兄长,我们总共却没说过几句话,茜浓就更别提了,她每次看我的眼神清清楚楚地告诉我,她没什么好跟我说的。无奈之下,只好让丫环阿应去帮我打听,然而她也没探到什么。
母亲夜夜失眠,越发消瘦。
“娘,阿爹英勇,定能得胜,你这样不吃不睡,阿爹回来看到会不高兴的。”我挨着她坐下。
天气转寒,画园里呈现出一片萧瑟的景象。莲花池里荷花早已衰败,荷叶耷拉着圆圆的顶东倒西歪地挨靠着,金鱼因为母亲无心照料也瘦得细细起来。假山边的长草本来绿油油地十分可爱,现在也黄枯枯凄凉地摇着,芙蓉、木槿、矮牵牛,全都没了精神,浓重的霜把一个园子压得喘不过气来。我在袍子外加了一件袄子才敢出来。看到萧瑟的园子和望南楼上忧心的母亲,我感觉不到一丝将要嫁人的欢喜。太静了,有些可怕。
走到禽语园,看到那只曾经出逃的山雉,我觉得它也变得没精打采了。它拖着长长的泥泞尾巴,正在埋头吃下人们给它切的白菜梗。要是当初我没有发现它要逃走,现在也不会沦落得这么可怜罢?我忍不住把笼子打开。
山雉正埋头吃食,我一开门,它忽然抬起头,两只眼睛焕发出光彩来。我后退两步,以便让它大胆出来。山雉左右张望好一会,忽然一声高鸣冲出牢笼,蹿向枯黄的杂草里。
“啊!山鸡跑了!”阿应叫了起来。
我转头一看,是母亲带着阿应过来了。她裹着一件银白色的狐毛斗篷,捧着一个小暖炉,示意阿应不用去追。
“娘,您要出门?”
母亲点了点头,把小暖炉放到我的怀里。
“娘要到城外的铜马庙进香,你跟娘同去。”
母亲很少出门,到庙里进香的次数也不多,这一次大约也是想借着进香的机会打听西南的事情。铜马庙在城郊,离皇城有点远。相传有个农夫某日梦见城郊狮子峰下现出金光,有一仙尊告诉他可在此地建一座庙,供奉关圣帝君,保一方平安。农夫将此事告诉京兆尹,京兆尹将他斥责出官衙。结果农夫接二连三做同样的梦,左邻右舍都听说了这事,但仍然没有人相信。农夫笃信自己是受了仙托,于是决定独自前往建庙。就在挖地基的时候,农夫从地下挖出了一匹大大的铜马,顿时金光将整座狮子峰照亮。后来庙宇落成,就因此命名为铜马庙。
铜马庙前植着两颗五百年的铁树,因此铜马庙又称铁树庙。据传,五百年间,这两颗铁树只开过三次花。第一次开花时全国大旱,饿死者成千上万;第二次开花正逢改朝换代,前朝替了它的上一个朝廷;第三次开花则国家殷富,余粮满仓。所以说铁树开花,有兆不明。它预兆着某种重大的事情,却不知道是好是坏。
说来巧得令人难以置信。我和母亲的轿子在铜马庙前落下,一出轿便看见人山人海围在庙前。阿应腿脚快,在我们走近之前就探听到了消息。
“百年铁树开花了!白白密密的,好多!”阿应一脸惊诧地说。
母亲听了,加快脚步往铁树走去。铁树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我们只能站在最外围抬头仰望。两颗镇守铜马庙的铁树在今天早上双双开了花,那花洁白硕大,一朵就像一个碗口。满树的白花向着初冬的微阳怒放,把一座古老庄严的铜马庙装点得生机灿烂。树下的人群正在议论纷纷,铁树开花,不知是什么预兆,如果是有害民生的旱灾水灾,那这铁树花就算开得再美也是祸害。
母亲进庙给关二爷上了香。正殿里烟火缭绕着手持青龙偃月刀的关将军,他的两边分别陪祀着关平太子和周仓将军。母亲低头跪下去拜,我随在她旁边学着她的样子。母亲口中念念有词地向关二爷祝祷,我也向关二爷祈求,祈求他保佑父亲在战场上平安无事,保佑母亲心情舒畅。关二爷是最善战最忠义的将军,我的要求都不过分,他一定会答应我的吧?
跪拜完关圣帝君,我们折身出了正殿。庙门外围看铁树的人群又多了几圈。阿应已经打探消息回来,她告诉母亲,“老爷已经到了西南,正在和叛匪周旋,其他的消息还没有听到。”
母亲微微松了口气,只要听到父亲无事的消息,对她来说就是打了胜仗。我们再次经过铁树下时,一朵铁树花丛树上掉落打在母亲的背上,那花很大很白,可惜没有香味。
我听从南方来的大舅妈说,她以为苏州已经很繁华,谁知道京城更加富丽。我虽然没有出过京城,不能像舅妈那样有个别的地方和京城做对比,但我也觉得京城是很繁华的地方。十岁以前,父亲常带着我出府游玩,有时候也会带上茜浓和大哥二哥。父亲穿着常服,不动用王爷的威严,我们有时到茶楼吃茶,有时到京郊爬山钓鱼,那时我就觉得这个地方很热闹很漂亮。
十岁以后,母亲说女孩子不能再随意出门,于是我便跟着母亲长年待在画园里,只有母亲到铜马庙或者其他地方进香时,我才有机会跟着她乘轿子出门。尽管如此,我仍然不准许在轿子外露面太长时间。此时暗暗掀起轿帘的一角朝外看去,觉得街道两旁又比我上一次见到时更加热闹了。
经过布庄,母亲停下轿来,她要去买块新布来给我做春衣。我微微挑起帘子看着母亲走进店里,阿应跟在她旁边,比她要高很多。店伙计一见母亲进店,笑着脸便迎上来,母亲穿着华美,他们一定当成贵客来待了。母亲选了一块亮蓝色的丝绸,正和店老板说着什么的时候,有个人走进店去对她说了话。母亲听了那人的话,向门外看了两眼,与阿应出了店跟着那人往前面走去。是什么人找母亲呢?我并没听她说起过她在王府外有什么朋友。
我把街道两边的店铺看得烦了,过了很久才看到母亲跟阿应回来。她到店里买了那块亮蓝色的布,我们才打道回府。
“娘,刚才你去哪了?”
“没去哪,那人找错人了。”母亲边说边将那块新买的布粗略在我身上对比。
“姑娘长大了,要仔细打扮。”母亲微笑着看着我,用她柔软的手抚摸我的脸颊,颇有些骄傲地说,“听闻东王煊君的相貌,一次见比一次俊美。不敢说这天下的女子能配得上他只有我女汴姬,至少这一座京城里再找不出比你更合适的。”
母亲的话我不敢全信,一则因为她是我生我的人,看我必定是最好的,二则是因为我深居在画园里,极少见到外人,除了家里的几个丫环,也没有别人说过我的相貌美丽,而仆人们的话都是恭维的多。
母亲说,我长得一点也不像她,她的身材太过矮小,眼睛也没有我的这样大。我知道,她是想说我长得比她要好。我承认,我确是比母亲个头要高很多,因为父亲身材魁梧。除了身材娇小,母亲的五官都生得十分精致,细细如月的眉,乌亮亮的眼睛,不点自红的双唇,书中说的小家碧玉,不外乎指的就是她。
一回到画园,母亲就忙着将裁衣用的刀尺拿出来,我的尺寸她了然于心,因此不用再量就可以开始制衣。我最喜欢看母亲为我制作新的衣裳,因为我的母亲心灵手巧,所以我穿得要比茜浓找著名衣匠缝制的都更漂亮。母亲很快做好了小样,接着便是照着小样裁剪缝制。
就在母亲专心剪裁的时候,东园那边来人了。
“三夫人,大夫人请您过去。”
“什么事啊?”我问。
“奴婢也不不清楚。”
母亲放下剪刀,嘱咐我不要乱动,接着便同来人走过东园王妃和二夫人住的地方去。
夜幕已经降临,浓重的夜霜笼罩着画园,寒冬真正来了。我让丫环们把暖阁里的窗户锁紧,把炉火都烧起来,这样母亲一回来就可以浑身暖暖的。
可是过了许久,母亲还是没有回来。阿应已经跟着母亲过东园去,我只得让另一个名唤星儿的丫环去看看。
星儿才刚出暖阁的门,那人又来了。她站在暖阁外,高声地喊,“三姑娘,大夫人请你过去!”
我听这声音,有些不好的念想。星儿匆匆地只给我加了件披风就出了画园。
去往东园的那条路就在王府里,对我来说却是那么陌生。寒风裹着我和单薄的披风,星儿提着灯笼跟在旁边也缩紧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