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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定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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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忧心东王的臣民,此时不会再追究‘同姓不婚’的事,因为他们愿先保东王,东王即是宣帝皇.命。没有什么能比我将女儿嫁给他更能保全他。”
父亲把这些话都跟我说了,他说到“东王即是宣帝皇.命”的时候,脸上全是无奈和慨叹。
“汴姬,阿爹对不起你的母亲。你当相信,事情原委阿爹都明白,也没有忘记你的母亲。倘若阿瑛今日还在,这番话便不会对你说了。”
父亲的话本是为了救我的命,却不知更几乎要了我的命。茜浓可以以父亲杨氏养女的身份嫁给煊君,我还能怎么想呢?
到了晚上,我已经糊涂了。只看到宫女们在我眼前跑来跑去,我的手渐渐凉了下去,身子上满是虚汗。我什么也没有想,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可以看见的东西。
父亲来了,太医来了,甚至于皇后和静妃也来了。他们说了什么我已分辨不清,只看到父亲焦急地指使太医,太医们则伏在地上频频叩头。
“画园的芭蕉树下面埋了一幅画,阿爹,让它陪我……”
我流着眼泪说,不能见到真人,就让画像随我走吧。
此后的事,我完全不记得了。
再次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阳光。秋阳柔和和地照在我的脸上,那种迷离的光和美让我觉得很宁静。
父亲的脸在朝阳下也显得更加慈爱。他见我醒来,眼里立即闪现出一丝光芒,我的父亲,我对不起你。
父亲的手上是一个长木盒,我亲手埋在芭蕉树下装着《芙蓉修竹图》的盒子。我的身子一震,父亲竟连夜将它挖了出来。
父亲打开盒子,将里面的画卷取出来。他的动作不慌不忙,似乎是在思索什么事情。我的心已经完全给这幅画揪了过去,本来沉沉的眼皮强硬地睁着,目光全流连在那渐渐展开的轴画上。
父亲打开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他抬眼看我,我立即把头低下。他没有再展开画卷,而是将画卷收拢到一处,放到我的身边。
我不明白父亲这举动的意思,但煊君的画像来到我身边,我很高兴。伸出那已是竹子一般细瘦的手,我将画卷揽得更近我的身体。
“汴姬,把你嫁给东王好不好?”
我没注意到父亲意味深长的目光正盯着我。
“汴姬,阿爹要把你嫁给东王,你答应不答应?”
这是父亲第二次这么问我。第一次问时我茫然无知,母亲尚在。
“既然原定了把你配给东王,现在还将你许给东王。茜浓还指给崔家。”
我看着父亲说不出话。
我疑心父亲看透了我的所有心思。但是关于《芙蓉修竹图》和煊君,父亲没有问也没有跟我说什么。
从父亲告诉我将我许配给煊君那时起,我便不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我不再姓靖,而是父亲的养女冯汴姬。
也就是那天早上,我已注定是煊君的王妃,即使那天我就那样一命呜呼,我的墓碑上也会写的是“东王冯妃之墓”,而不是“大通长夏公主之墓”。
可是我没有一命呜呼。
我拿到《芙蓉修竹图》的那时起,我的心又开始跳了起来。而父亲的那几句话则成了莫名其妙的良方,我没有喝下它熬出的药液,却因为它身体日渐恢复起来。太医说这是件奇事,宫人们也认为我病得奇怪,好得也莫名其妙。外人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可我觉得父亲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陈妈,我昏迷的那晚说了什么胡话吗?”
我疑心是那个时候说了不该说的话,让父亲全都听见了。
陈妈笑笑。
“没有啊!”
即使是有,她也不会说的。一个女子的名节除了要身家清白,还要心志端庄。若是想着一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男子并为他凋残身体,这也是可耻而没有名声的事情。
我病里的那两个月恍若一场迷离的幻梦,沉痛得几乎死去,又复活得好似夏花。来得剧烈,去得无痕,连我自己也记不清楚其中发生的很多事情。
而今唯一可以明确的是,我是冯汴姬,明年春天即将与东王完婚的今上的养女。
为了东王,我舍弃了父亲亲女的名分,但这对我来说似也算不上是遗憾的事情。母亲此生唯有一女,我继承她的姓氏,心里有种亲切的感情。
去年秋天,父亲出征西南,画园里寥寥落落,萧瑟不堪。今年秋天,我在静居宫的床上躺了两个月。窗外秋色悄悄变换,竹叶也显出萧疏的样子。
内务府承了父亲的旨意已经在开始准备我的婚礼所需。我刚刚恢复些许精神的时候,司衣坊的姑姑就来给我量了尺寸要做嫁衣。她的手法很细腻,只是充满了恭敬而不是爱怜。若是母亲在,我的嫁衣必定是她亲自缝制的。
宫里操持的一切都充满了紧张的喜庆氛围。而我在陈妈不断询问宫人“这个备了没有”、“那个备了没有”的声音里越发紧张和不安。再过一个冬天我就要成为煊君的妻子,他会怎么看待我?我又该怎么面对他做一个好妻子呢?
秋阳逐渐失去温暖,冬日慢慢来临。尽管我日日处于焦灼和忐忑之中,但是并没有忘记要保养好自己的身体,我不能让煊君看到如此一个形容无光的自己。
院里的竹丛中打了霜,倚靠着墙缘的两株老梅显得越发苍虬。好在到了中午时,太阳爬升得很高很亮,院里冷冷的气息终于被驱散了好些。我趁着这会暖意也出到院中来。
应星正抱着两床被子从屋里出来。她穿着一身红色缀花的对襟袄子,腰间系着一条青色腰带,冬日里显得十分明艳突出。两床厚厚的锦被叠在她的胸前,高高的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剩下那一半露出来冻得红扑扑的脸蛋与她那身红衣相应,真是可爱极了。
“啊哟,一次贪这么多!好憨的孩子!”
陈妈边叫边快步走过去帮她取下一床挂在槐树中间的晾衣绳上。王嬷嬷这时正捧着一双鞋子在檐下坐着钩绣,听见她们说话,抬头笑了起来。
我的身子给太阳晒得暖暖的,心情也舒畅起来。看着霜打过的竹子,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应星。”我喊她。
她正把第二条被子挂到绳子上,那蜀锦做的被面被绳子一撑,立刻拉直了来,三五朵金色的葵花展现在眼前。
“哎。”她边答边整理被子的边角,然后马上跑了过来。
“你跟我去清水观看看。”
“主子怎么想去清水观啦?”她有些诧异,耳后两条长长的辫子垂在胸前的碎花上,那红红的脸蛋真像苹果一样可爱。
我是想在离宫出嫁前去见一见静居宫的前主人,那位爱极了竹子的吴美人。平帝很快就要下葬皇陵,这位美人也马上要跟随平帝入葬。殉.葬的事古来有之,皇帝驾崩要后妃殉.葬,甚至于士大夫的家庭里,丈夫去世了也要妻妾陪.葬。尽管我在书中已经见过不少这样的先例,然而我仍然觉得这是很无情且可怕的事情。我在静居宫居住的这些时日里,见了许多吴美人留下的墨宝,再看这院里简约幽雅的布置,可知她的为人是多么高致。我很想见见这些竹子的主人,倘若现在不见,马上她就要香消玉殒了。
清水观是皇宫后.庭中唯一一座道观,为前朝所建,本来是供给无子而又有意于修行的太妃太嫔们修道积福用的。如今除了在那里修行的太妃太嫔,则还有等待殉.葬的平帝的妃嫔。她们要为先皇帝殉.葬,不是一般的死亡,是节烈的象征。因此她们不能够像一般的自尽一样草率了之,而是要在殉.葬之前修行己身,使自己的身体洁净,才配得上为已经宾天的天子陪.葬。
清水观现在的观主是太.祖皇帝的妃子,苏皇太妃。苏太妃是麟德二年,即太.祖皇帝践祚的第二年入的宫,那时太.祖皇帝五十二岁,苏太妃十七岁。时隔四十年,太.祖皇帝的妃子们都已薨逝殆尽,只有这位苏太妃仍然健在。苏太妃入宫时与我现在是一样的年龄,二十六岁时太.祖皇帝驾崩,她便褪去华服来到清水观立志修行。
现今的皇宫后.庭里,她是唯一一位得见自太.祖皇帝以下至今五位皇帝的女人。史书中但凡称颂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往往说他是三朝元老。如果这三朝元老与苏太妃来相比,那真正算不上是什么元老了。也因苏太妃是五朝太妃,她在宫中的位置是十分崇高的。从年龄上说,她比我父亲还要小四岁,但就名分上而言,她是我父亲的庶母。我听王嬷嬷说,重阳节我尚在病床上的时候,皇后到了清水观去亲自为她奉上菊花酒,皇后是个顶精明的人,一般人是不会让她折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