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肠》乱红

1、上

　　李易峰是一名剑客。

　　自小他听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悲欢离合总无常。

　　又譬如月有晴缺，天有不测。

　　好比顷刻间头顶碧蓝苍穹就如被人挥毫泼洒上大团浓墨一般，化解不开。闷声隆隆，猎猎电闪。

　　是雷雨将至未至之象。

　　狂风将江波掀开惊涛骇浪，滚滚起伏。

　　此处便是这江边唯一的一间酒肆。已于风雨之中屹立了多时，就连店外的灯笼旗子，也被肆虐的风暴席卷一空，散落到天边去了。

　　想也知道此时渡江受阻前来避雨的人该有多少。

　　李易峰才要抬脚跨进门槛。

　　划空而来的雪亮剑锋嗤一声在距他喉头两寸生生刹住。

　　僵局维持在酒肆洞开的大门口。暴风雨自身后没头没脑地争相灌入了来，大堂里本坐得靠门的纷纷破口大骂，一手急急按住了毡帽，连眼也被吹得几乎睁不开。

　　李易峰浑然不觉。他的上下嘴唇轻阖在一起，形成一道浅短的直线。

　　他没笑。

　　“你我并无宿怨。还是，请自行收回宝剑吧。”

　　李易峰一字一句，逆着飒飒响风，稳当当地灌入发难者耳中，灌入厅内的每一双耳中。内力苍劲，可见一斑。

　　“又何须多言——”

　　话音未落，刺客提力刺出，却——

　　那剑尖仍直指李易峰的喉头，李易峰面色不改。双双岿然，不动。

　　余下看客不知门道，唯有雾里看花。

　　江风尚在作乱。

　　众人屏息凝神。片刻过去，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安然无恙那顷刻间，那名刺客的整个人体，仿佛凭空炸开一朵血焰火。

　　烈焰。

　　“呕……”已有人经受不住此等腥膻场面，当即干呕不止。

　　稍稍懂行的适才看清楚，那人周身四百零九处穴位，一百零八处大穴，三十六处死穴，全数被挑破，分毫不差。创口遍布，招招致命。

　　他们确信一切就发生在方才的某一个眨眼之间，尽管在肉眼之中的李易峰甚至还不曾动弹过丝毫。

　　好个残又绝的绝世剑客！

　　刺客虽失知觉，手还僵硬地平举，手中利刃指住李易峰的咽喉。

　　只是他永远也杀不了他了。

　　“如你所言。实则，无须多言。”

　　李易峰决计不再看那滩血泥一眼。他抬抬手，轻易弹断那柄突兀的、指向他的剑。

　　“所以，你们也不必再匿下去了。还请现身吧。”

　　应声而出的，原本藏匿于大厅的酒肆过路客中的十来个人拍案而起。同时唰唰数声，几支镖自二楼凌空飞来。

　　都是狠手。

　　李易峰却只一味地背了手，佩剑也丝毫未动。看似无心，偏生那些刁钻的攻击都给他堪堪避过。

　　几轮下来，为首的不免焦躁起来。

　　“与这种人面衣冠的败类何必谈什么江湖道义！？况且他只身一人，又有何可惧？弟兄们都豁了命上吧！”

　　李易峰轻蔑地扫了一眼说话人。

　　下一个瞬眼，他也横尸。

　　在场的许许多多，没有一人看清死因为何。或者根本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一时间，看客人心惶惶，刺客愤情拳拳。

　　那人本不必死，至少不必死得如此凄惨。怪只怪他实在是眼拙之至，又妄下论断大放厥词。

　　李易峰怎么能是孤身一人呢？

　　他明明有它……

　　“李易峰！实话与你说，下月初八，便是我们少主迎娶战姑娘的大喜之日。我付家堡与你李易峰之仇已是不共戴天，来日方长，我们慢慢清算。奉劝你一句，趁早死了你那条下作的苟且之心！遑论我们少主与天机奇石，二者你休想得一！”

　　李易峰静待他讲完，眉目间若有所想。

　　终于动作。

　　双双噤若寒蝉的眼里倒映出李易峰抽回自始至终背在背后的手。

　　而后，越过肩头，自背上——取下佩剑。

　　他随身那一柄神兵，终于舍得现世。

　　剑本无鞘，只消抖去了用以遮掩锋芒的布巾，剑身沉敛的玄青色泽，便就直截了当地撞入各人眼中。

　　绝世神兵，当世无二。

　　不乏真正的爱剑之人已禁不住发出由衷的赞叹之声。

　　李易峰抬手抚过一遍剑身纹路，眼光几乎是柔情的。

　　暴风雨不知何时已停止了。只不过看来这一战，却不得善终了。

　　“初八是吗？在下记下了……”

　　剑锋过处，血雨腥风。

　　有此神器，哪怕作为凶器，也该是傲世的。

　　弑人者李易峰甚至没有改变过他眨眼的频率。

　　“下月初八，付家少爷与天机——”届时乌云退散，烈日就在他当头照来，肃穆宛若神祗，“李某登门来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