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章一·忆开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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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还记得那年，自己初闻御猫名号，上门挑战展昭。
展昭那时跟在黑着一张脸的包大人身后安静行走于回廊下，那一身艳俗的红竟让他穿出了满满的沉静。
自己看那一身官袍分外不爽，横了身就冲上去，那猫还以为自己是来杀包大人的刺客，当即拔了巨阙，横执胸前。
“你就是展昭，皇帝老儿新封的御猫？”
白玉堂记得自己抬手，大夏龙雀遥遥直指，未出鞘，却是嚣张至极。
没想到展昭听了自己的话，居然直接就收了剑温文一笑，眼中闪过与表情不符的疲惫和锐利，还有些许的不耐烦。
“这位兄台也是来找茬的？”
“找茬倒不敢说，不过五爷就是听不得你那御猫名号！”白玉堂记得自己收了刀，足尖一点倏忽贴上，“我白玉堂，断不会怕了你这只家猫！”
那少年眸光中微现讶色，“兄台……莫不是江湖人称锦毛鼠的白玉堂白五爷？”
“正是你白爷爷我，还不拔你的剑！”
“你又不是来杀包大人的，我为什么要拔剑？”红衫少年语气不满，傲气流转其中。
“不和白爷打也成，你就给白爷我把那御猫名号——”
话说到这里，当年的白五爷可真没想到那温文少年会出言打断自己的话。
“你这人好不讲理，难不成你当那破名号是我想要的？我能不要么！要是当庭推拒怕是会直接牵连作为推荐人的包大人！你当我堂堂七尺男儿愿意被人平白地叫什么猫啊咪啊的？这名号有什么好！”
“你不是为了贪御赐名号值的那点子——”
“那点子银子，我展昭还不稀罕！我江南展家才不缺这几个银子！还不是……还不是为了……”
展昭低了头，一张脸气得通红，双拳攥得死紧，微微颤抖着，双眸光华流转间竟有水意，一番话说到这里，那颤抖已经压制不住，直向包大人道声失礼，便甩袖离开。
白玉堂见那红影嗖地一下没了踪迹，竟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这，便是那一鼠一猫的初见。
看着展昭离开，包大人捻须，望着面前一身白色华服的少年。
“这位……白少侠？”
“包大人。”白玉堂微躬身，比平日见官少了三分敷衍，多了些许敬重。
自陷空往开封这一路行来，这包大人在百姓口中俨然已经是当代清官的典范，爱民如子不畏权贵，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官。
“白少侠，你可知道，展护卫为官的这不到一个月的日子，单论上门挑事的江湖人，已见了不下二百。”
记得自己当时闻言一惊——“怎么……”人这般多？江湖称鼠的也不过自己和四位哥哥啊！
“可是，展护卫还是第一次这般冲动，许是因为白少侠与之年龄相仿？这孩子这些日子压抑得太久，此番若有得罪之处，还请白少侠——”
“包大人且宽心，我白玉堂并非不识大体之人。”
“如此甚好……老夫尚有案子未办，白少侠若是欲寻展护卫，往西北方向寻去便是。”包大人说罢，望着白玉堂，眼中闪过一抹锐光，便笑眯了眼，一捻须，先行离开了。
——这，便是白玉堂和包大人的第一次对话。
白玉堂记得自己待包大人离开之后就直追到了西北角落小院厢房，远远就听到一阵琴声。
琴音自混乱激昂渐渐恢复平静，用时不长，白玉堂却能清晰感觉到那期间情绪的变化。
白玉堂踏进院门，琴音忽断。
院子里原本正对着大门的方向抚琴的红衣少年自琴上放了手，头都不抬——“都跟你说清楚了你还来干什么？我可不和你打！”白玉堂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能自那话中听出一丝别扭委屈。
“包大人叫我来的。”
“什么？”红衣少年豁然抬头，眼中闪过惊疑，终究是恢复了平静，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竟勾了一个温暖的笑，“不愧是包大人啊。”
白玉堂见那原本不过算得清秀的少年仅一个笑容便染上了倾国之色，尚自恍惚，就见那一身大红官服的少年起身，往院中屋子走去，开了门。
——“白兄，请。”
少年嘴角留了清润微笑，虽无刚刚那般惊艳，叫人看着却是着实说不出的舒服。
展昭引白玉堂进了屋，只道声请便，就真的不再管他，自去收拾那案几上那摞得极高的卷宗。
白玉堂记得自己那会儿少年气盛也无视礼数，径自坐在了背对窗子的盛梅迎春雕花高背椅上，微一抬头，正能看见展昭右侧身子。
那红衣少年全身心投入了工作中，对自己探询的视线竟毫无所觉。
自己那时也未着恼，倒真是将这儿当了自个儿的地盘儿，自寻了好茶在那儿自斟自饮，直至日影西斜，展昭整理完了两大摞卷宗，松了口气，习惯性地捂着脖子活动颈椎，举头望向窗外，这才看见背对夕阳的白玉堂，忆起自己屋里多了个人的事实。
白玉堂记得自己坐那椅上，一下午的时间里，除了最初一会儿看过了展昭那一屋子少得可怜朴实无华的家具摆设，余下的时间就就一门心思地光顾着琢磨这个人了。
江南展家是一等一的商业世家，与唐门和皇家三家血脉相连，是大宋商业当之无愧的支柱，亦是当初太祖立国的重要经济支持力量，在这大宋的地位，除了那三家中的另外两家，几乎无人能出其右。
江南展家与蜀中唐门似乎和皇家都有约定，唐家自是历代遣人供职太医院，展家似乎有两个约定，一是每代需有人入朝为官，另一个似乎与江湖有所牵连。
展家此代共有五人，除去最小的是个女娃，上面四个皆是男丁。老大老二老三，自己作为金华白家和陷空岛的掌权人物之一，彼此都是打过交道的。唯有展家四少爷，满月宴后拒不见人，说是病弱不宜见客，如今看来，似乎该是为了世家与皇家的约定方才隐去姓名身份的。
展昭在入官场之前，在江湖上也是一块响当当的招牌。
江湖上，有几样人不能惹。
一是少年，二是女人，三是老人。
为什么？
因为江湖吃人。能从吃人处活下来，无论外表看着多么无害，甚至是看着越无害的人，这本事背景，就越值得慎之又慎。
展昭十岁入江湖，十三成名，十五南侠之名响彻武林，断不是个好惹的人物。
如今反出江湖身入公门，也不过十七岁而已。
若展昭当真是展家的四公子，却能不靠家中任何势力做到如此，倒真的值得人敬重。
这混江湖的，大多都是有名号的，但是这‘侠’之名，当得的原本就少，若是当不得还非要叫，在江湖上混不了几日就会成为一具尸体。更何况，这‘侠’，还是‘南侠’。
这世上能称得上与之并立的，只有一个‘北侠’欧阳春。
为什么？呵，这标注了方位的侠，可是不好当的！何为南侠，何为北侠？有那方位作饰，便非是普通侠者，须得镇守一方得万人敬仰才当得那些傲气狂妄的江湖人如此地低了身段儿诚心称一句南侠北侠！
这一个称呼，便可看出这展昭在江湖中原本地位如何，这一下身入公门，惹来那么多找茬的不忿的江湖人，也不是没有道理。
文武自古相轻，战乱之时尚可为国抱团，一旦安享了盛世太平，这文武，必是互相鄙视掐斗不已。文人视江湖人以武犯禁无视国法，武人视官员学子清高不可一世，这俩团体，太平之时从来都鲜见乖乖合作的。
大宋庙堂历来是文人天下，大宋江湖历来是武者掌权，这文武之争，在这大宋，被巧妙地划分为庙堂和江湖，并隐隐以此为界。
南侠原属江湖，如今居然公然入了庙堂，这来找茬的江湖人又如何能少得了？
虽说——
江南展家，虽名为商家，终究是和庙堂撇不清关系的。
但是这展家四公子之前数年死守身份，孤身闯荡，江湖人只道他是彻底的出身江湖，一入公门便被视作忘本罢……
但是……江南展家的公子，就住这样的屋子？居然还住的自得其乐？！
大宋这是要穷死了吗……
展昭收拾好了卷宗，向白玉堂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一起身正欲将那些整理完的卷宗搬去书库，却不想这甫一站起，身子便是一晃，若非伸手扶住那木质桌角，怕是就要栽下地去。
展昭闭了闭眼，压下几日来早已熟悉的眩晕感。
睁了眼向右望去，正见白玉堂目光灼灼脸色凝重，神色间居然没有揶揄。
展昭尴尬地红了脸勾了勾唇角，向白玉堂微微点了点头，伸手艰难地抱住几乎快赶上自个儿身高的卷宗，站定，深呼吸，出了屋门，在门口闭目静了静，红色人影嗖地一下就不见了。
白玉堂放下手中茶杯，檀木扇啪地打开，人已不见。
——当他看不出来吗？南侠这般高手，须得疲累到什么状况才会连起身都踉跄？这个御猫，当真是不好当的！包大人，这就是你想让五爷我看到的么？您且放心，我白玉堂，虽任性，却有分寸！
……但是……
且让我白玉堂亲自看看，这开封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居然会将人使唤成这个样子！
白玉堂就这么在开封府里潜伏了下来。
说是潜伏，其实也不准确，确切说来，是在开封府所有人都知道他存在的状况下，他要凭着自己的眼睛去确认一些东西。
白玉堂在展昭离开后，一路去了下人房。
要问消息，很多时候，问周围的人比直接撬当事人的嘴要有用——这是白五爷在江湖晃悠好几年之后得出的结论。
——顺便提一句，白玉堂十一入江湖，十三与兄长结拜，十四锦毛鼠罗刹之名威震四方，御猫听封之年，白玉堂年岁，亦是不过十六而已。
东京、汴梁、醉仙楼。
白玉堂倚着围栏往下望去，手中女儿红在白玉杯中轻晃。
“都过去这么久的事情了，怎么忽然间就想起来了呢……”
仰首，饮下那一杯女儿红，白玉堂舒畅地眯了眯眼睛——不过，多亏那时候自己在开封过了夜啊……
远处，一抹沉静红影手持乌鞘长剑缓缓行来，白玉堂看着那人影，微微一笑，手中杯子注满，手腕一抖，白玉杯就这么顺着窗栏而下，径直往那红衣人胸前飞了去。
那人听见风声，不闪不避，手腕一转，卸了杯上的力道，将那杯中物一饮而尽，寻到杯子来处，向白玉堂亮了亮杯底，温文一笑——
一笑，虽不艳不妖，那抹温文中流转的暖意，却足以倾城。
白玉堂迎着那笑容跳下围栏，抱着酒坛一闪身到了那红衣人面前，胳臂顺势搭上红衣人肩膀，“猫儿，有没有想你五爷我？”
“白兄？我们不是早上还见过面么？”展昭有些茫然——昨儿个还睡在一个被窝里用的一个枕头一床被子，这想念从何而来啊？
白玉堂将酒坛子敲上猫头，“就知道你这笨猫呆得不会开玩笑……那，年份正好的女儿红，便宜你了！”
展昭习惯性地接过那懒耗子递过来的酒坛子——反正拿回去也是两人喝，白耗子就是懒得在路上负重，一起住了这么久，彼此的生活习性哪还能不知道？
也就这猫脾气好，惯着白玉堂，换了谁，这一年里有大半年在当免费苦力能不生气？
白玉堂看着身边那猫的侧脸，那一双猫眼儿里，透着笑意，氤氲了一江南的春光。
——白爷当时的那个决定，真是太准确了啊……若是那时自己没有在府中亲自了解情报，怕是，就无缘知晓这猫真正的样子了。
“猫儿，五爷晚上要吃北街顾家老店的桂花酥！”
“白玉堂你莫要瞎闹……刚过正月哪来的桂花啊……”
“不管，五爷今晚上就要吃桂花酥——不然岂不糟蹋了这酒？”
展昭静静地看着那人形硕鼠，半晌，败下阵来，“走吧，去耀武楼……真是耗子，我大哥那几棵冬季开花的桂树才到开封，居然就叫你闻了味道！喂……一会儿我去找大哥摘花的时候你在楼下站着就好可别进去！”
“哎呀，五爷还想和云翔大哥叙谈叙谈呢……”
“叙谈什么！真不知道你两个上辈子有什么仇，居然见面就掐！”展昭揉了揉眉心，扭头看看肩膀上眯着眼睛张扬不羁的大耗子，心知这回又拦不住俩人碰面互掐，登时觉得脑袋更加疼了……
白玉堂看着那有了人气儿的猫，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白爷那时，真是留对了啊……
公元1058年，即嘉祐三年二月，一鼠一猫相识约略一年之际，某只猫为了打发某只撒泼的耗子，不得不去自家大哥宝贝树上采花，真是误交损友……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章一·忆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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