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爱》清薇

2、下

　　医生说我晕倒是因为贫血。于是依佑便开始每天强迫我吃一些我平时看都不看的东西。他总是在我别过脸拒绝时先自己尝尝，然后皱着眉头说：“很好吃啊。来，你吃一点吧！”之后反复几次，直到他自己把那些东西全部吃光，我却是一口也没尝。再然后就是我看着他无奈的样子幸福地微笑。
　　店里没有生意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和我一起看书。看累了，他就会把头靠在桌子上歇一会。每到这时，我就会把自己长长的头发塞进他的耳朵里，开始时他一动不动地佯装睡着，而后却突然抱住我说“调皮鬼，又淘气！”
　　和他一起出去时我总是穿白色的裙子。我的口袋里装着几个硕大的铃铛。他一回头就看到我，然后对我说：
　　“小诺啊，我的小诺，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能听见你的声音。”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牵着手，一辈子也不放开。然而我错了……

　　我已经不能再陪在依佑身边了。我没有再开手机，也不再去“等吧”喝珍珠奶茶。学校那里也办了休学。我把自己的一切资料从“破碎”上删除，然后又注册了一个陌生到足以使看到它的每一个人都觉得陌生的名字到论坛上去看依佑发的帖子。
　　我看到他留下的帖子里写着：

　　“小诺，我的小诺，你为什么又悄然离开了呢？”
　　“小诺，你不要想太多，我们在一起，好好的，好不好，好不好？”
　　“你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完全没有消息？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你已不愿留在我身边……”

　　我一次次翻看他留下的帖子，心也一次次被撕裂。但是我知道我已经不能再面对依佑了。不能，不能……
　　妈妈几乎一直陪在我身边。她说：
　　“小诺，后天还要再做一次手术，你不要再拒绝治疗了，好不好？”
　　我哭着对妈妈说：
　　“我不要，不要！我不要做什么手术，它们只会让我变得更丑陋，更无法见人。我不要让自己再丑陋下去了！”
　　医生再次给我检查时，我咆哮着对他们说：
　　“滚！你们都给我滚！我不要再看见你们！你们救不了我，谁都救不了……”
　　之后便是妈妈的哭泣声。
　　我难过地把头转向另一侧，看着窗外灰暗的天空，对妈妈说：
　　“你看我，你看我，我怎么活下去？我怎么去见我的依佑？”
　　妈妈不再有表情，她说：
　　“宝贝，你要快点好起来，只有这样，你，还有依佑才能再在一起。”
　　镜子，镜子。
　　这个奇怪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了。这些天来我一直没有再照过镜子。我不要面对支离破碎丑陋不堪的自己。

　　再次上网已是三个月以后的事了。这时我刚做完第二次修复手术。我以为依佑，我的依佑他已经全然不记得我的存在了。可是在“破碎”上，我看到的仍旧是他对我满满的思念。我用假身份对他说：
　　“何必呢？这样一个不值得你爱的女人，你还是忘了她吧！”
　　可是他的回答却是：
　　“不会的，我的小诺不会听不到我在叫她，她一定是躲起来不愿意见我。一定是的！她一定在茫茫人海中观望着我，因为出了事故不能来找我。我一定能等到她的，一定能！”
　　我无语。泪水滑过我凹凸不平的脸颊。晚上我梦见了那个熟悉的黑夜里，抬头仰望着星空的我，和依佑手牵着手幸福地走在一起……
　　醒来后我看见妈妈苍白的手紧握着我的被角。她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变形的脸，说：
　　“孩子，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我知道我和依佑该是这样结束的。就像那天我把镜子从医院病房的窗口向外扔下去，一秒钟之后是清脆而剧烈的镜子破碎的声音。它砸在我心里，歇斯底里……
　　我好久好久都没有梦见依佑了。我已经离开了他。“依佑，我的依佑……”听妈妈说我总是这样在睡梦之中呼唤着他。

　　朦胧时隐约忆起那个初夏的上午，微风从我光滑的脸上轻轻略过，我和依佑手牵着手，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
　　在路口的拐角处，他对我说：
　　“小水，你一个人要小心一点，晚上记得给我打电话。”然后我们分别，我转身离开。
　　我想如果那时我没有松开依佑牵着我的温暖的手，如果那时我没有转身离开，那么现在，我是不是还能幸福地和依佑走在一起？这一切是不是就都等于从未发生过？

　　在路口的拐角处，我像一个调皮的孩子一样又蹦又跳。路边的烧烤店放着死亡的音乐，声音剧烈，让我听不到除此之外的任何声音，包括汽车的鸣笛。
　　我被一辆红色的出租车撞倒。车轮从我的脸上碾过。我感到我的头有一阵剧烈的疼痛，我感到我的骨骼在车轮的重压下瞬间粉碎。血液从我脸上迸溅向四周，在空气里开出了美丽的血红色花朵，也模糊了依佑温婉而熟悉的笑容。
　　碎了，我的骨骼碎裂了。我的轮廓在那沉重的车轮下灰飞烟灭。可是它为什么没有轧死我，反而要让我以这样丑陋的面容苟活于人世，以这样支离破碎的内心龌龊地继续生存下去……

　　论坛上又有了依佑的新帖子。我仿佛看到他在睁着昼夜不瞑的双目说：
　　“如果小诺真的离开我的话，那至少让我听到她亲口告诉我，再见。我要听到！”

　　骤然盛开的青春，于是骤然的败落。只留下若有似无的气息，散了，就散了。
　　请你成全我，让我离开，然后让我看着你幸福。
　　依佑，我的依佑。我已经在这里对你说再见了。你听到了么？
　　你听得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