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痕]白发如雪》容予之

29、逃离蜀郡

　　简陋的房屋内，萦绕着淡淡的奶香。小男孩好奇地趴在床前，睁大眼睛盯着被襁褓包裹着的小小女婴，与她宛若红宝石般晶莹通透的双眼四目相对。

　　“妹妹……”

　　他用手指戳了一下女婴的脸颊，只觉得软绵绵肉嘟嘟的，手指上反馈而来的触感实在太棒，于是忍不住又多戳了几下。戳完脸蛋，他转而把玩起女婴的小手掌，捏得不亦乐乎。

　　“妹妹的眼睛是红色的，”他自顾自地嘟囔着，“脸蛋好软，手掌好小……”

　　小杨硕觉得妹妹这种生物实在太可爱了，忍不住凑近了女婴的脸蛋，在她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谁知道刚亲完，女婴便嘴巴一扁，哇哇大哭起来，吓得小杨硕整个人都呆住了。

　　暂时收养女婴的黎婆婆从门外冲了进来，赶开床前手足无措的杨硕，熟练地给女婴换起了尿布。小男孩伸长脖子往里面看去，却被一只手拽了出来，回过头，便看见了杨志仁严肃的面容。

　　那天晚上，杨志仁将女婴带到城郊，削去雪白的胎毛，交给了一名相识的老妇人。这老妇也是寡居老人，伴侣已死，儿孙俱亡，只余她一人苟活世上，靠编织竹篮为生。时世道艰难，有些人家生不能养，抛子弃女不在少数，是以杨志仁将女婴交给她，谎称是在路边捡到之时，她并没有怀疑，反而十分高兴。

　　但杨志仁很清楚，若女婴只是个寻常人，削去胎记，让普通人收养并非不可，然而她天生白发，与常人迥异，如果留在蜀郡，早晚有一天会被杨宣发现，到那时她就危险了。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留在蜀郡，离开得越远越好。她离得越远，危险就越小。

　　“大少爷，我们得走了。”他对小杨硕道，“倘若待得太久，会引起他人怀疑。”

　　“我才看了妹妹一会儿而已……”小杨硕失望地垮下了肩膀，“就要走了吗？”

　　“是的，我们不能再耽搁了。”杨志仁点了点头，叮嘱道，“大少爷，您需切记，千万不可和任何人提起关于‘妹妹’的事情。”

　　“我明白，我没有跟任何人说……”

　　小男孩耷拉着头，看着杨志仁塞给了黎婆婆一个包裹，然后跟着他一起离开了这座简陋的房屋，返回城中，重新折回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喧闹的人群中，小杨硕向路过他身边的手牵着手的兄妹一一投去了羡慕的目光，充满渴望地对杨志仁问道：“仁爷爷，等过去了这段时间就没事了吧？以后我可以常常见到她吧？”

　　杨志仁沉重地叹了口气：“抱歉，少爷，要教您失望了。”

　　小男孩呆呆地仰起头，望向身边不算高大的身影，眼神中满是疑惑。不待他提问，杨志仁便自行回答了他的问题。

　　“她生来毛发皆白，连双瞳都是绯红之色，实在过于特别……好在小婴儿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我又刚给她剃了一次新生长的毛发，暂时还看不出来，但这绝不是长久之道。”老人紧紧皱着眉，面上渐渐露出坚定之色，“为今之计，只有带她离开巴蜀，去往老爷的势力追踪不到的地方才行。”

　　“所以……她不能留在这里，对不对？”小男孩的眼中泛起泪花，他伸出手，用力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眼眶渐渐地有些发红。

　　“抱歉，大少爷。”杨志仁蹲下来，平视着小男孩的双眼，充满愧疚地道，“但是，为了她的安全，我们别无选择。”

　　“我明白的，仁爷爷，你别跟我说对不起。”小杨硕摇了摇头，“该挺身而出保护她的人，本该是身为哥哥的我才对，但我却无能为力……”他充满祈求地望向杨志仁，“拜托你了，仁爷爷，请一定要保护好她。”

　　“志仁定当不负少爷所托。”老人郑重地许诺。

　　小男孩转过头，看向他们来时的方向，回想起女婴清澈的双瞳和软软的脸颊，不由深吸口气，用力握紧了双拳。

　　他想要成长，想要变强。
　　只有这样的他，才拥有保护妹妹的资格。

　　杨志仁挑了一个合适的日子，在杨宣心情甚佳之时，向他提出了归乡的请求，理由是年龄已大，思乡心切，希望主人能够恩准他返回家乡，埋骨故土。

　　他本是东莱人，若能带着小女婴返回东莱，既能回到故土颐养天年，又能让她远离危险之地。

　　杨宣没有怀疑，大手一挥，同意了这名服侍了杨家四十余年的老仆的请求，还赏赐了他不少财物和车辆马匹，允他准备好后，随时可以离开巴蜀。

　　他走的那日，恰逢九月初九重阳日。

　　杨宣本已一口同意了杨志仁的辞行，却突发奇想，道：“今日我原准备带硕儿和砎儿去城外踏秋登高，不若就一同出城吧。”

　　杨志仁没想到主人突然要和他一起出城，一时之间冷汗都下来了——他原准备出城时，再从黎婆婆那里接走女婴，如果杨宣要同行的话，他该如何是好？

　　虽然他瞬间就掩饰好了自己的表情，可刚才那微小的动摇已被杨宣敏锐地察觉了出来。杨宣不由挑起眉，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道：“哦？莫非仁伯不愿？”

　　“当然不是，如果老爷愿意送志仁出城，乃是志仁的荣幸。”杨志仁镇定自若地答道，“只是……之前志仁与友人有约，离开时要去他那里道别，恐会耽误了老爷的时间。”

　　“呵呵呵，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杨宣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出现的一个稚嫩声音打断了：“父王！”

　　只见小杨硕拉着另一个小男孩走了过来，满脸高兴地对杨宣道：“父王，我们什么时候出城去玩呀？砎儿刚才都跟我说有点等不及了。”

　　被杨硕牵着的小男孩突然被提到名字，有点不知所措，不过也很快点了点头，充满期盼地望着杨宣。

　　杨宣还挺宠爱自己的幼子，今天刚好心情不错，连带对杨硕也和颜悦色起来，道：“别着急，父王一会儿就带你们出去。”

　　“我都听到了，父王还打算送仁爷爷出城吧？”杨硕不高兴地嘟囔道，“还要多久啊，一会儿都该到中午了……对吧，砎儿？”

　　他悄悄掐了掐杨砎的手，杨砎还挺识趣，立刻朝杨宣露出软萌软萌的笑容，奶声奶气地请求道：“父王，砎儿也想早点出去玩……”

　　杨宣看看两个孩子，又看看杨志仁，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杨志仁立刻心领神会，对杨宣道：“要是耽误了老爷和少爷的时间，那就是身为仆人的失职了，何况让老爷送仆人出城也于礼不合，所以还是请老爷珍惜时间，尽早开始今日的安排吧。”

　　杨宣点了点头：“行，仁伯，那我就不送你出城了，你一路上小心，回到家乡以后，别忘记给府里报个平安。”

　　“多谢老爷关心。”

　　杨志仁向杨宣告退，回去迅速收拾好东西，打着去找友人道别的掩护，绕了个路，从黎婆婆家接走了女婴。小女婴事先已经被喂下了掺有安眠药物的牛奶，如今正在沉睡，小小的脸蛋看起来既可怜又可爱。

　　“黎婆子，这些财物你收好，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他意味深长地叮嘱了番，才驾着车离开。

　　出了城，蜀郡在身后变得越来越小，飞扬的车尘之中，杨志仁长长地呼出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了下来。

　　多亏刚才大少爷机智，带着小少爷转移走了杨宣的注意力，让他放弃了跟自己一同出城的念头，否则以杨宣的敏锐，说不定会察觉出什么东西来。

　　只要离开了巴蜀，出了蜀王的势力范围，他和这个孩子，就安全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车厢，透过帘幕的缝隙，看见了女婴小巧可爱的脸颊，不由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九九重阳，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你已不再是杨家的孩子，我便斗胆替你起个乳名，唤作初九吧。”

　　漫长的旅途中，老人带着稚嫩的婴儿，度过一个又一个白天与黑夜，向着东北方遥远的东莱郡前进，像是迈往希望的彼端。

　　“可怜的孩子啊……或许未来你的命运将坎坷艰难，但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而怨恨，因为你的生命是如此的来之不易。”

　　“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