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痕]白发如雪》容予之

25、东莱往事

　　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将一切覆盖。放眼望去，大大小小的房屋错落有致，门前与街道的积雪被人们清扫到两旁，青石道路上，行人来来往往，偶尔有打闹的垂髫小孩从中跑过。

　　三人站在街道之上，四处打量着周围的景象。冬日的寒风带着一丝咸湿的气息，如刀般刮过面颊，冰凉刺骨，三人却还穿着夏日的衣服，不由齐齐打了个冷战。但奇怪的是，他们忽然出现在此地，装束也与旁人格格不入，却没有人投来异样的眼光。

　　于小雪看见不远处房檐下站着一名老人，于是走到老人跟前，礼貌地出声问道：“老人家，请问这是哪里啊？”

　　那老人却仿佛没有看见面前的白发少女，目光追随着不远处正在玩耍的孙子，一边出声唤道：“哎，可别摔着了！”

　　“老人家？”

　　于小雪又唤了他几声，均未得到答复，不由满心疑惑地走了回来，将情况与杨硕与陆仲恺说明。

　　陆仲恺若有所思地道：“照小雪姑娘这么说，很可能这些人根本看不见我们。这里本来就是一片幻境，我们所见所闻，俱为幻象，自然无法和他们进行交流。”

　　“那怎么办？这里究竟是哪？我们该怎么去找初九？”于小雪一连串问了许多问题。

　　“以我观察，”沉默许久的杨硕开口道，“这里……或许是东莱郡。”

　　“东莱？”

　　“是，从口音、建筑以及气候来看，像是东莱。”杨硕道，“而且，若如陆公子所说，这里是以鸾小姐为中心生成的幻境，那么是东莱郡的可能性很大——鸾小姐正是在东莱长大的。”

　　于小雪左右张望，她不久前才去过东莱，看着看着，忽然感觉的确很熟悉。她突然“啊”了一声，指着远处一棵高大的树木道：“我记得这棵树，我陪齐小宝在这里玩了很久，齐二郎的家应该就在这附近……”

　　“原来此处就是东莱？”陆仲恺道，“在下听闻，东莱郡已于一个多月前被一道妖异的红光毁灭，城中六万余人无一幸免，很是诡异……不知此处幻境与那毁灭东莱的红光是否有关系？”

　　杨硕与于小雪对望一眼，同时选择了沉默——他们一人是血阵的主持者，一人是现场的目睹者，均对东莱的毁灭原因心知肚明，却不好告知陆仲恺。

　　“我们还是先想办法找到初九吧。”于小雪道。

　　直到现在，于小雪的心脏依然怦怦急跳个不停。初九从她的眼前凭空消失一事，实在让于小雪太过难以接受，她现在只想赶紧找到初九的下落，确认她的安全。

　　“你们看，”杨硕忽然眉头拧起，伸手指向城门方向，“那边那名白头发的小女孩，像不像鸾小姐？”

　　两人同时望向杨硕所指的方向，的确看到了一名白发的小女孩。女孩大约七八岁，穿着补了又补的麻布衣裳，脸蛋冻得红扑扑的，时不时打个喷嚏，绯红的瞳中水雾迷蒙，却依然冒着寒风，死死跟在一名少年身后。

　　“难道是小时候的初九？”于小雪惊讶地道。

　　“跟过去看看。”陆仲恺当机立断。

　　女孩巴掌大的脸还未长开，不过已经能看出未来少女初九的模样。她紧紧牵着少年的手，身体在寒风中缩成一团，脸蛋冻得通红，仍不掩其中期待之意：“元哥哥，我们要去哪里呀？”

　　“跟我来就行了。”少年没有回答。

　　两人迎着风走出城门，越走越远，小初九缩了缩冻得僵硬的手，仰起头问道：“我们还要走多久？”

　　“马上就到了，”少年面露些许不耐烦之色，转瞬又被他压了下来，“没多远了。”

　　“可是，初九想回去了，”小女孩小小打了个喷嚏，鼻头冻得通红，“今天天气太冷，不适合出来玩，初九想回去了，回去喝爷爷做的热汤……”

　　“很快就到了，”少年抓着她的手不放，“等到了叔叔婶婶那里，初九会有更多好吃的东西，还有好多想要的玩具，哥哥答应赔给你的风筝，也在他们那里……”

　　少年连哄带骗，拉着小女孩继续往前走去，终于走到了一座小房屋前。他敲了敲门，房门应声而开，一名中年男人从门后探出头，看了看他和他身边的小女孩，点头道：“你们来了啊。”

　　少年摘下兜帽，牵着小女孩走入屋内。男人关上房门，回头朝少年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白发女孩？”

　　“是。”少年答道。

　　屋内另一名中年女人走到小初九面前，取下她的帽子，盯着她打量许久，最终点了点头：“的确是个美人胚子，还拥有这么少见的白发和浅红色的双眼，这次定然能让那些大人物满意。”

　　中年男人见女人如此说，于是取下一个钱袋，递给少年：“这是给你的报酬，拿着吧。”

　　似乎感觉到了房间内气氛的异样，小初九悄悄往后退了一步，身体抵在紧闭的大门上，她抱着希望对少年道：“元哥哥，初九想回家了，我们回去吧？”

　　“别急着回去，”中年女人朝她扯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转身走进厨房，端出来一碗汤，半蹲下来递给初九，“来，先把热汤喝了，暖暖身子，婶婶这儿还有很多好吃的。”

　　小女孩转了转眼珠子，小心翼翼地走到女人身前，接过她递来的碗，低下头，做出一副乖乖喝汤的模样，然而唇只稍稍沾了沾碗沿，她便突然扬起手，将整碗热汤泼到了女人脸上。

　　“啊——！”

　　女人发出一声极其惨烈的叫声，用手按住自己的脸，“好烫、好烫，我的脸！！”

　　小女孩已飞速地连退三步，又脱手甩出瓷碗，将瓷碗朝一时没反应过来的男人脚上砸去。瓷碗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男人亦发出一声惨叫，抱着脚跳了起来。小初九趁机冲向门口，抓住门闩，正要将门打开，肩膀却被反应过来的少年抓住了。

　　“放开我！”

　　小女孩扭过头，亮出白森森的牙齿，张嘴就在少年的手上咬了一口。少年倒吸了口凉气，下意识地松开手，小女孩抓出机会，打开门冲了出去，然而刚跑出两步，便不小心脚下一滑，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好痛……”

　　小初九摔得几乎散了架，浑身上下痛不可当。但她没有时间犹豫，用手撑着地面，从地上爬起，忽然间脖子一紧，整个人被人从后面提了起来——却是被瓷碗砸了脚的男人缓过了劲，追了上来。

　　他提着不断挣扎的小女孩回了房屋，将门再次拴上，看了看抱着手抽气的少年和到处找冰水敷脸的女人，恨恨道：“好个狠辣的女娃子！”

　　“放我回去！”小女孩仍然在挣扎不休。

　　“回去？”少年冷冷笑道，“你还想回去？要不是你，今年怎么会早早出现如此异常的雪灾，我家的收成全毁了，还不知道这个冬天要怎么过！”

　　“元哥哥，你不是说……”小女孩的挣扎缓了下来，她几乎不敢置信，“不是说……我的白头发很漂亮，不是什么灾星……都不是我的错……”

　　“我那是瞎了眼！我早该想明白，大家这么讨厌你，不是没有理由的，我就不该觉得你可怜！”他朝女孩吼道，“滚出东莱，有多远滚多远！正好现在有人要买你，拿你换了钱，还能稍微挽回一点我家的损失！”

　　小女孩听得都呆住了，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倔强地没有掉下来。下一刻，她的脸上狠狠挨了一巴掌，用冰毛巾捂着脸的女人扬着手，正恶狠狠地瞪着她。

　　“该死的小妮子，如此心狠手辣，竟然用滚水泼我的脸，看老娘今天不揍死你！”

　　一边说着，她又狠狠扇了小初九一巴掌。小女孩的头被打得侧了过去，脸上出现一道鲜红的巴掌印，忍了许久的泪水终是没有忍住，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哎，”男人伸手阻止道，“好歹是花钱买的，至少别把脸打坏了。”

　　听了男人的话，女人没再打她的脸，而是狠狠一脚踢向小女孩，正中她的腹部。小女孩痛得惨叫一声，整个背都弓了起来，像只小猫般在地面缩成一团，轻轻地颤抖着。女人仍不解气，对蜷缩着的小女孩拳打脚踢，以泄心中之恨。

　　“初九……！”

　　房屋之内，如幽魂般旁观了许久的三人均是脸色煞白。他们尝试了很多办法去干预，但最终都无可奈何的发现，在这片幻境中，他们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物。于小雪扑向蜷缩成一团的小女孩，颤抖着想把她抱起来，然而手伸过去，却像触摸到了一片空气，什么都不曾存在。

　　“呜呜……”

　　小女孩用双手抱着头，紧闭着双眼，泪水与冷汗沾湿了整张脸，连声音都叫得嘶哑起来。于小雪看得心如刀割，转头求助地望向身后的杨硕，却发现对方亦嘴唇紧抿，面色苍白如纸，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与痛心。

　　而陆仲恺，却忽然消失了，不知跑去了哪里。

　　“为……为什么……我明明……明明……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

　　“好痛……痛得……快要死掉了……”

　　小女孩忽然慢慢睁开了眼，神色恍惚，绯红的双瞳失去了焦距，她一声又一声低喃着。

　　“为什么……要逼我去死……？”

　　“死的人……不该是你们吗？”

　　随着最后一句话出口，小女孩痛苦的神色凝固在了脸上，随后逐渐消失，慢慢变得面无表情。强大的灵力自她身上爆发，与此同时，房间内的中年男人、女人以及少年浑身一僵，表情渐渐茫然，他们摇摇晃晃上前走了一步，忽地互相扭打起来。少年掐住了女人的脖子，女人用碎瓷片扎向男人的胸口，男人抄起板凳砸向了少年的头……

　　温热的鲜血逐渐蔓延，将地面染成斑斓的红。一片狼藉之中，小小的女孩从角落里爬起，散乱的白发掩盖住狼狈的脸，她缓缓睁开眼，绯红的双瞳中，是于小雪无比熟悉的神色。

　　“初九……？”

　　于小雪扑身上前，将小女孩紧紧抱入怀中，泣不成声。

　　“小雪。”

　　少女怀中的女孩抬起脸，唇角轻轻勾起，却没有半分笑意，满是悲伤、扭曲与怨恨。

　　“……我啊，忽然之间，想起来了好多讨厌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