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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五日后,大昭境内。

      天不过蒙蒙亮,大街上已经热闹起来,渐渐鼎沸的人声中混杂着吆喝与交谈,新鲜出炉的肉包子的香味被微风带着飘了一路,毫不留情地勾引着来往行人。
      白衣青年驻足在摊位前,对着蒸笼凝视,他的脸上很脏,头发乱糟糟的,白衣也沾满泥土,胸前鼓起一块奇怪的形状,似乎是兜着什么东西,整体看起来比路边乞儿好不了太多。

      摊主见状,上前驱赶道:“去去,一边儿去,没吃得给你,别挡着我做生意。”
      青年却不肯走,问:“店家,你这食物怎么卖?”
      店家闻言还以为青年有钱,脸色便缓和了一些,“两文钱一个,来一个吗?”
      没想到青年不好意思一笑,“我没有钱。”
      店家立刻恢复了狰狞的表情,怒道:“没钱就一边儿去,大清早寻什么晦气!”
      应周又看了那蒸笼一眼。
      “滚滚滚!别挡在我摊子前面!”
      应周只能在店家凶恶的眼神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胸前鼓起的那一团突然动了动,从里头探出一只白色毛球来,毛球抖了抖耳朵,精神看起来倒是比他的主人好上不少。应周拐进一道小巷中,靠在墙上小憩,顺手把毛球从怀中掏出来捧在怀里,“你怎么样?没事了罢?”
      毛球“咪”了一声,用额头上大写的黑色“王”字在应周手背上蹭了蹭。

      “没事就好。”应周用手指刮他毛茸茸的脸蛋,“还好你的道行没有完全消失,不然还得多你一个陪我倒霉。”
      毛球轻声叫唤几声,窝在应周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好,甩了甩尾巴。

      说来真的是很倒霉,他真身镇守山中,没想到这具雪捏成的身体竟如寻常凡人一般会饥渴,需要进食饮水。
      辟谷了两千年,冷不丁尝到了饥饿的味道,现在只觉得头重脚轻,一个不留神就能栽倒在地上。想来做凡人真是不易,生命短暂又脆弱就不说了,竟然还要忍受这种苦楚,简直苦不堪言。

      日头渐渐升了起来,虽是夏末,但高温未退,应周站在阴凉之处缓了好一会儿,脑中因为饥饿产生晕眩褪去一些,将小白塞回怀里,重新走回大路上,准备先出城去寻条溪流喝口水。

      在他身后大约二十丈的地方,有两名男子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身材高大,问向另一个矮小一些的:“就是他?”
      “对,就是他,我跟了他两天了,”那人小声答道:“在前面的平南镇里遇到的,啧啧,就这张脸,我这辈子就没见过皮肉更精细的男人了,就是琊晏阁的头牌竹澜都比不上!只要抓住了,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大高个摸了摸下巴,“真有这么好?脸上脏了倒是看不出长得怎么样。”竹澜他可是见过的,就连他这样对男人没有一点兴趣的见了,都忍不住流连。竹澜如今在京里风头正盛,多少权贵为他一掷千金,要比那张脸还好,真是难以想象。
      “洗干净就好了,大哥,你信我,这一票定能狠狠赚一波!我跟了他两天也没见他与什么人有接触,丢了应该也不会有人找。”
      “瞧身段确实是好的,依你看怎么弄合适?”
      “他身上好像没有银子,两天了都没吃什么东西,不如用食物试一试。”
      大高个略一思索,觉得可行,“行,你去让春姨准备好。”
      小个子应了一声,麻溜地窜进了另一条小巷子中,脚步敏捷,一晃眼就消失在了转角处。

      应周从城北走到城南,眼看就到了城墙脚下。
      据说一路向南走,就能走到天子所在的城阙,名为京城的地方去,天子就住在京城中央红墙围起的皇宫之中。
      他下凡时本是雄心壮志,兴致昂昂地打算趁此机会遍览人间山河,然而不过五天,就彻底被现实打败,做人实在太难,这人间也没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终年大雪的不周山呢,至少凉快啊!

      应周戳了戳怀里的毛球,“小白,一会咱们出了城,还是你化形载我罢,我是一步也走不动了。”
      白色毛球隔着衣服叫唤一声,应周讨价还价:“就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好不好?”
      小白翻出肚皮,应周赶紧给他摸摸,白猫眯着眼睛享受一会,终于勉强答应了。
      想想出了城就不需要自己走路了,应周终于稍微有了点动力,走得也快了起来。然而他刚刚提速还不过三步,就被人迎头撞了个满怀,对方的脑袋磕在他的肩上,“啊”得一声惨叫,直接将双方都撞翻在了地上!

      应周按着肩膀从地上坐起来,小白探头出他的怀中,肉垫子按在应周肩上,似乎是在问他疼不疼。应周道无事,忙抬眼去看,只见一名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穿着粗布衣衫,皮肤发黄,气色不大好,捂着额头,大咧咧跌坐在他面前一步,捂着额头,正“哎呀哎呀”唤个不停。

      “这……这位夫人,你还好罢?”应周揉着肩膀站起来。
      “哎哟……你这个人……哎哟,疼死我啦……”妇人倒在地上嚎哭道。
      应周站起来想伸手扶她,妇人嚎得更大声了,“你怎么走路不长眼啊,痛死我了!”
      方才这一下看起来是有些狠,实际上却没那么厉害,至少他的胳膊已经不疼了,这妇人的额头也就是红了一小块,没有出血,也无红肿,不至于疼到站不起来才是。然而妇人嚎得响亮非常,旁边已经有人聚了过来,对着两人指指点点。
      “这位夫人,你哪里疼?”自己一个神仙,不能同一个凡人计较,且把话说开,赔礼道歉,自己也不是有意撞她的,应周如是想,便伸手去扶那妇人,谁料那妇人哭嚎中还如此眼疾手快,抄起手中菜篮子,照着应周的手就是狠狠一拍,“啪哒”一声,篮子底锋利的竹条直接将应周的手背刮破了,渗出两行血珠来。
      应周一懵,怎么这就动起手了?他瞧着自己手上的血珠,活了两千年,第一次受伤。
      只听那妇人继续大喊:“流氓,你做什么?大家救命啊!耍流氓啦——非礼啊!”

      她这声音实在很有穿透力,于是周围的人更多了,都对二人指指点点。
      应周书看得不少,“流氓”的意思还是知道的,顿时脸上发烫,心想天上地下,哪一个神仙妖怪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见礼,称一声“山君”,今天竟然被一名凡人指着脸骂“流氓”,这事万万不可让其他仙人妖怪知晓,不然他不周山君的这一张脸就丢大发了。

      应周道:“夫人,我只是想扶你起来而已。”
      有路人啐了一口:“呸,男女授受不亲你知道不?哪来的叫花子,撞了人还想占便宜?”
      “就是就是,这乞丐以前好像没见过,新来的?”
      “守城门的人都是怎么做事的,怎的什么人都往城里放?”
      “快把他赶出去!”
      “对对,赶出去赶出去……”

      应周看着七嘴八舌的群众扶了扶额,有口难辩。
      “这位夫人,我撞了你,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但我连你的衣服都没碰到,真的无意……”应周顿了顿,硬着头皮道:“无意‘非礼’你。”
      “你说不是就不是了?乡亲们都看着呢,哎哟,我的命好苦啊……”妇人坐在地上抹泪,就是不肯起来。
      小白从应周怀中探出脑袋,爪子搭在衣襟上,朝着妇人凶狠地“喵”了两声。
      应周忙将他按回去,低声制止:“不可不可,千万别在这儿化形!”
      小白不情不愿,妇人哭个不停,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应周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这种时候该怎么办?书里没写啊!

      就在这时,一名体型高大的男子拨开人群走了进来,大步向那妇人,表情焦急道:“姨!原来你在这里,可叫我好一通找!”
      完了完了,家属出现了,这位夫人已经如此凶残,家属不会要对他动手罢?眼前的男人比他高出了半个头,肤色偏深,眉间有几分戾气,看起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小白和他又不能随便对凡人出手,万一打起来,只怕自己要吃亏,应周的头更疼了。
      “哎哟大郎啊!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把那流氓抓起来,哎哟,疼死个人了,哎哟……”
      高大个把人扶起来,问:“姨,这是怎么回事儿?”
      妇人扶着腰道:“就是这个要饭的,撞了我,还对我动手动脚,哎哟,我的腰啊……”
      男子看向应周,应周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你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只是不小心与这位夫人撞了一下而已……”
      被称为大郎的男人不语,目光盯着应周看了片刻,突然扬声,朝着人群外喊道:“毛子,我们在这儿!”
      应周心里“咯噔”一声,还有帮手啊……难道今天真的要挨揍?堂堂不周山君,被凡人揍什么的……不合适罢?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一名身材矮小些的男子挤进人群,一见人群中心的阵仗,气急败坏道:“娘!你又一个人跑出来了!”
      妇人一见到那人,便止住了啼哭,竟破涕为笑,“二毛你来啦,我出门给你买你最爱吃的油酥饼去啦,你瞧,在这儿呢。”
      她说罢就去摸手里的菜篮子,还真叫她摸出了一个油纸包来,瞧着似乎还是热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二毛气得一把夺过菜篮子,“娘!咱们说好了不会乱跑的,我要吃饼自己会去买,你一个人跑出来万一找不到路回去怎么办?”
      那妇人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儿在家,我自然是找得到路的。”
      二毛凶道:“这儿不是咱们塘子村,人生地不熟,你乱跑,我和大哥都找不回你!”
      妇人啊了两声,一脸迷茫,那高大男子说:“毛子,你先带姨回客栈去。”
      二毛说好,扶着那妇人往人群外走,“咱们先回去!”

      人群自动一分为二,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余下高大男子朝众人拱手道:“我家姨母的神智不大清楚,自己从客栈里跑了出来,给各位乡亲添麻烦了,我在这儿给大家赔个不是,还请大家这就散了罢!”
      本以为能看一场戏,没想到就这样打了结束了,众人遗憾地一哄而散,有人道:“竟是个疯婆娘,我就说呢,要是脑子正常的,谁耐烦和个叫花子拉扯!”
      “我就瞧他们也眼生得很,原来也不是县里人,嘿,白帮她说话了。”
      又有人道:“走了走了,赶紧回家造饭去。”

      围观的人三三两两散了,各走各路,各说各话,各归各家,说的话都不算好听,男人听了,表情虽然不好,但到底没说什么。
      应周松了一口气。

      “这位……小兄弟,”高大男子又转头对应周道,“也给你添麻烦了。”
      应周摆手,“不打紧,夫人无事便好。”
      “还要多谢小兄弟,不然我们也没法这么快找到姨母,小兄弟也不是本地人罢?”
      “唔,不是什么大事,无需道谢。我只是路过,这便走了。” 应周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城门道。
      “是要往何处去?我看你谈吐不俗,怎得会……”男子顿了顿,犹豫道:“怎得会弄得如此狼狈模样?”
      应周有些不好意思,他现在的模样看起来确实十分狼狈,脸上身上都是泥,头发也乱糟糟的,跟路边的乞丐差不离。
      然这也不是他自愿的啊,他下凡时干干净净,弄成这副倒霉模样,还是多亏了人间那破破烂烂的龙气屏障。

      天地山河的走势称为龙脉,人间天子以金龙为图腾,都是有道理的。其实说穿了,龙也是妖的一种,只是龙凌驾于万妖之上,本该是最正统的妖之皇。
      据说几万年以前,大陆不分南北,人与妖混居在一起,两个种族之间征战不断,妖吃人,人杀妖,大地上烽烟战火不断。人虽数量众多,却弱小,抵不过妖怪们法力高深,数量越来越少,眼看就剩下那么一点。仙人们不得不介入进来,帮着人族击退妖族,一场三界大战打得天地变色,山河碎裂,不周山也从顶天立地的高峰一座裂成如今的万千群峰,三千大小世界差点一齐崩塌。

      最终人与仙勉强获胜,仙界大帝一看,不得了,大地已经风雨飘摇,再经不起一点折腾了,还需得想个办法,把人和妖隔开才行。
      于是大帝又是左思右想,终于叫他想到了办法。

      妖族战败,大帝将当时的妖皇金龙敖夙传唤上天,勒令龙族必须归顺仙界,且以龙气化为人间屏障,生生世世保护人界免受妖族侵扰,否则他们就只能直接把妖族屠杀干净,来换三界平安了。
      龙族不得不臣服。
      金龙化人形,与凡间女子结合,产下人龙混血之子,又在属于人族的大地上以龙气铺开金色屏障,以妖皇的威压驱逐所有妖族。

      龙族归顺仙界,人龙之子成为人间新的皇,自动以身上的龙气维持屏障,守护人间大地。大地则以不周山为界,山顶上至九重天,山南为人间,山北为妖界,妖若想进人间,或穿过万里不周山,或克服妖皇凛然威压,两者皆是困难,于是人妖相安几万年。
      小白也算是千年修为的大妖怪,若是从前屏障还健全的时候,连人的地界也是进不去的,修为越高,越容易被屏障探知,一旦想要跃界,会立刻被妖皇霸道至极的妖力轰杀。

      如今屏障虽然碎开了不少,连小白也能轻易进入人间了,但或多或少对妖怪还是有影响。
      他们一人一虎本来在天上朝着南方飞奔,冷不丁被从天而降的一道金色电光击中,小白顿时哀嚎一声失了妖力,被劈成了现在这团毛球。而应周直接从几百丈的天上摔在了地上,“咚”得一声巨响,在大地上砸出一个深坑,惊得林中飞鸟尽走,好在落地时是深夜里,四周也无人迹,否则只怕当场就被当成妖怪抓起来了。
      他这具身体捏得足够结实,倒是没什么大事,就是不小心这身衣服给摔成了破烂,也不怪那些人把他当乞丐看。

      “就是……”应周支吾,“就是摔了一跤。”
      这话不假,确实就是摔了一跤没错。只不过摔的幅度有点大,从天上摔到了地上,纵跨几百丈而已。话毕,他又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接着问道:“我是要往京城去,敢问你可知京城该往哪走?距此地还有多远?”
      男子愣了愣,道:“小兄弟也是要去京城?倒是与我们一家同路。”
      应周眼睛一亮,“你们也要去京城?”
      “正是,我本就是京里人,来这儿接姨母和弟弟进京的。小兄弟怎么会一个人上路?家中可还有他人?”

      家中自然是还有人的,有两个童子,还有满山的大小妖怪。
      应周道:“倒也不是一个人,还有他陪我。”
      小白从应周怀里探出脑袋,趴在应周衣襟上,舔了舔手掌。
      李朗道:“你这猫真是可爱。”
      猫咪一双金色竖瞳,通体雪白,头顶却有个黑乎乎的“王”字,简直像是用毛笔画上去的一样,本该灵动十分,偏偏加了这一笔,又有几分憨傻。
      应周揉着小白的脸蛋一笑。

      虽然他蓬头垢面,但一双墨色眼睛清澈明亮,笑起来时别有流光溢彩,眼角向下,眼尾却又向上轻轻一挑,眯成一道月牙形,你要说美,很美,你要说俊,也很俊,春里清风,云间明月,不过如此。李朗做这一行已有十几年,见惯了人间好颜色,竟也为他这一笑晃了神。

      只是这惊艳还未维持住片刻,只听响亮的一声“咕噜”,应周脸红了。
      李朗心想今日可真是打瞌睡送枕头,想什么来什么,“我姓李,单名朗,还未问小兄弟姓名。”
      “唔,我叫应周。”
      “应兄弟,不如我请你一顿午饭?既是赔礼,也是道谢。”
      “唉?不大好罢?”
      李朗笑起来,“相逢即有缘,我与应兄弟投缘,没什么不好的,还请你赏脸。”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想把整篇文删档重来(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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