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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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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君可能后来又说了很多话,三针没听清也不想听清,从最后那声哎开始,他感觉有层膜,也可以说有层纸,也许是虚无的,也许很薄。
但是就隔在了他文章中的一笔一画上,也隔在了自己的心上。
他仿佛趴在另一边,听着盛君的批评。
盛君可能还没说完,三针突然就转身走了,推门关门,“嘎吱”一声,时间还在继续,桌上的小钟继续“滴答滴答”。
天空还是很晴朗,但是三针的眼前是倾盆大雨,他在大雨中逃跑,耳边闪过呼啸而来的雷声他在害怕他该逃去哪里。
跑着跑着他的裤子上已经沾上了泥点,雨水打湿了他的袖口,打湿了他的脸,一开始他抱怨身上染上了雨水衣服让他感到冰冷。
渐渐地他开始庆幸雨水没有打湿他的眼睛,他还能看得清前方的路,这真好。
这是命运。很多人不信命,可是三针信,他不得不信。
三针回家了,他趴在窗棱上,安静地等着他的思绪回家,直到城市的路灯洒满了整个夜空,他还是没有等到他的思绪。
思绪似乎划遍了他的整个世界,又失踪在他的整个世界,仓茫茫的脑海疯狂追赶着思绪,思绪化在了苦涩的海水上,融进了黄昏中温暖的太阳里,等他试图抓住思绪的时候,思绪落荒而逃。
“叮~~”
“叮~~”
电话铃。
三针匆忙地从脑海的沙滩上踏着脚印走出,恍惚了一会儿点开了接听。
“你好……”
“请问是三针女士吗?我是自由出版社的编辑,我看了你投稿的作品。”
“停一下……”
“噢是这样的,我觉得您写的小说过于现实,我建议您再去看看别的作家写的耽美文。”
“停一下……”
“主要是现在娱乐向的小说比较受欢迎,尤其是结尾,我建议你改个大圆满结局。”
“停一下……”
“噢噢您有什么意见您说....”
“我是男的,您听声音听不出来吗……”
“噢.....我那个......没太注意”电话的对面似乎有点尴尬。
“所以三针先生,您是……?”
“对的,我可能是在写我自己,您不用排除这个可能。”三针咽了口水。
“三针先生,这个,这方面的小说其实是女性向,您知道吗......”
“我知道,我在进行文学创作。”
“.......可能我们出版社不太适合您。三针先生,还请您……”
……
“......三针先生您还在吗?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您看您已经五分钟没说话了,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们这边编辑还是很忙的....”
三针挂了电话。何必呢,电话总是要被挂断的,主动挂也好,省得听着“嘟嘟嘟”发呆。
……
2
三针开始写日记后,终于有人来问他问题了。
“你和你的母亲关系很好吗?”
“我阅读了你的第一篇博文,觉得很有意思,这是你的日记对吗?”
“你为什么叫三针?你的笔名和你的文字一样矫情。”
“我看出来了,你的母亲应该一直叫你写些什么,但是你一直没写。可是你为什么没写呢。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写呢。”
三针回答了后面两个问题。
“您觉得矫情的话,可以这样评价:你的笔名和你的话/字一样矫情。
字,因为被赋予了文学意义才能被称之为文字。文字是有内在的。
而我的那些呆在文档里的字一动也不动,它们被固定在了那个被刻画的无知少年的心愿里希望里失望中绝望里,迫不得已散出自私惆怅或者趾高气昂的气息。
如果那些字是活的,它们一定不情愿按照我给它们的顺序排列。
它们或许会瞬间散开,于是那苍白的文档上仅剩的点点墨色也不知是散在风里还是虚无里了。
于是那个被少年埋藏在干涸思路中的那点阴暗,那点轻飘飘的思绪爆炸了蒸发了。
可是那少年还是要写。面对指责还是要写。写到天昏地暗。
写到他的世界末日。
谢谢你。”
……
我记得有段时间我曾经特别热衷于写日记,只是我的时间还真的不能和海绵比。
我挤不出来。
后来我写的东西散乱无比,渐渐是周记和月记,有些时候仅仅只是画一个不知所云的符号。
我写的一些杂记里面,揭露或许是暴露了我的全部丑恶。
我就在想,那时我的笔尖划过纸,绕出一条条线条的时候我到底在脑海里飞舞着一些什么样的旋律呢?那沉默的思绪到底裹挟着什么涌入笔尖,又涌入等待被填充的白纸上呢?
我现在翻阅那些杂记的时候我觉得。
我用脆弱而又易碎的灵魂,描绘着一个无知的人。
冲动与那时的悲愤呐喊,散落在字面上的阳光,忍住没打出去的拳头,“咔擦”一声断掉的自动铅笔,同桌的张望,不经意留在纸上的油渍,我可能都忘了。
我甚至忘了挥洒墨迹临摹心血的笔。
忘了撩拨思路奋笔疾书颤抖却又仿佛轻盈潇洒的手是怎么把那一个个心酸的痕迹盖在纯白的纸上。
我不会去看那些字了,所以那些支离破碎的,令人铭记在心却必须忘掉的,充斥着不满与窒息的灵魂不知被谁带走了。
所以那些字,终于不再存在了。我终于变成了一个人。
……
三针去客厅吃饭的时候,母亲把手机递给了三针。
母亲的眼神很明显,你看看,你看看吧。
赫然入目的是朋友圈三个大字,紧接着第一个头像是肖仔的自拍,母亲没给他备注。
“我的书出版了!欢迎各位阅读。感慨一下。”下面是一本书封面的图片。
母亲如往常一样没再说什么,这顿饭和往常一样吃得很安静。
等三针吃完打算去洗碗的时候,母亲突然开口了。
“他的书出版了。”
“嗯。”
“嗯,你……朋友的书出版了。你.......不去祝贺他吗?”
任何人都听出母亲声音中的迟疑与犹豫。
“我……再考虑考虑吧....”
“嗯,替他高兴。”
“对,替他高兴。”
三针用干抹布擦着碗,反反复复擦了很多遍,但是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干些什么。
他满脑子充斥着各种疑问。
肖仔到底写了什么?
他在书中有没有提到我?
他一定提到我了吧,看那本书名好像是他自传。
万一他根本不想提我呢?万一他写的是别的东西呢?
知道肖仔到底有没有提到三针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去买肖仔的书回来看。
可是三针他不敢,他很想去买,但是心底的懦弱告诉他他在害怕。
他在害怕,肖仔的自传中没有提到过他。
他又害怕,肖仔的自传中提到了他。
直到反反复复想着反反复复在思绪中问着,直到他不再敢想肖仔的书。
他依稀记得肖仔的文章得到的认可并没有他多。
至于原因,无非是偏离主题,虎头蛇尾,讲着讲着扯远了硬生生把句子拉回来。
三针做得很好,写作前必定分析出题者出这个题目的原因,掐住这个题目的点还要别出心裁想方式让出题人怦然心动。
标准应试。
三针知道,心知肚明,三针的语言中的刻薄和生疏完全比不上肖仔驾驭语言的能力。
但他不服。
肖仔行文不如流水,只是写到的地方都很细致,阳光温暖抚摸着人的脊背的感觉。
只是三针想起时总是冷汗涔涔。
洗完碗后三针出门了,应之前和朋友的约定,他来到了季军家。
季军宽厚地笑着招呼他吃水果,与他聊天,只是三针却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往肖仔身上引。
“肖仔是学理的。学理科的人作文似乎逻辑性挺强,抒发的情感按理说应该没有那么缜密。”
“但是肖仔却不一样,他的感情有韧性。
我第一次看他写的东西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感觉。
那件事件后,我想缓和点关系,我跑去找他。
其实是没话找话。
我说:‘拜读了肖大师的神作,对肖大师迷之细节描写感触颇深,可否请肖大师请教一二。’
‘难道是肖大师的眼睛里装上了放大镜?’
肖仔当时头也没回,有点装比的对我说:‘你的观察是用眼睛吗?我的观察是用心。’
我有些急了,我难得开的玩笑——我知道不好笑,
只是一个劲儿的解释说:‘我的意思是说你观察仔细,写得好。用心观察和用眼观察哪里冲突了,肖大师用心观察的时候难道不用眼睛吗?’
结果肖仔他突然回头了,妈啊吓我一跳,他就盯着我眼睛。
我挺害羞的。
然后他突然对我说:‘你其实写不出来好东西的。’
我心说这怎么和文章挂上勾了,着急地询问为什么。
他说我的眼睛里没有人。”
……
“你的眼睛里没有人,如果你想描绘的是人,你的眼睛里必须有人。
你花再多精力去极致刻画场面有什么用,与其说衬托不如说喧宾夺主。”
“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吗?可是人难道不就是活在一个个场面中的吗?
人到底因为什么而鲜活?
就因为他是一个人吗?”
“是的,就因为他是一个人。”
……
季军问三针,结尾呢,然后呢?
三针突然噎着似得,讲到鲜活这里就说不下去了。
“肖仔是在用心观察。
只是他在你面前失去了双眼。失去了接纳你的窗户。
窗户一关他就看不到你了。”季军说。
他没有等待三针的回答,继续说了下去。
“至少我从你的眼中看到了一个人。”
季军渴望看到三针瞳仁眼中的一点希望,只看到了他闪躲的视线和睫毛打在眼窝这儿的阴影。
“放轻松点,我不是在说你的眼里充满了某个人,不是在说你念旧情。
我从你眼中看到的那个人是你啊,你从你的眼睛里走出来了。”
“……别拿我打趣了,哪个人眼里还能没自己啊。”
“那不一样的。很多人眼里走出来的不过是行尸走肉,一个人形怪物罢了。想要做一个真正的人很难。想要保持更难。
可是我从你的眼里看到了这些。”
如果硬要给季军的目光安一个形容词的话,我想那一定是目光如炬。
可惜三针没有去看。
他轻声说了一句谢谢,抓起衣架上的衣服来就朝门走了,
“我要走了,有机会再聊吧。”
季军没有挽留,只是在三针马上要跨门而出的时候对着三针的背影喊了句
“我会跟盛君再谈谈你写作的问题的!”
三针没有停顿的走了。
你要问三针到底为什么突然开始一项之前并没有坚持下来的活动。
突然开始写日记。
我想三针已经告诉你了。
他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告诉你了。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不切题意的答案,也是最真实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