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苏小禾

4、第三章 小诺

　　踏着墙根厚厚的积雪，咯吱咯吱地慢慢走在古槐黑沉沉的树影里。
　　拐个弯，走了几步。路边就是那家小花店。
　　脚底下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向前走。
　　身后有人在轻轻冷笑。

　　我站住，转身。
　　那女人雪白的肌肤映着鲜艳的红衣，在夜色中有种别样的魅惑。
　　她是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的？我因为出神，并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
　　我说：“对不起，你是找我吗？”
　　她不说话，只是盯着我瞧。
　　我想转身走开，给她波光变幻的目光盯住，不知为什么，挪不动步子。
　　“对不起，”我说，“可是我不认识你。”
　　她雪白的面庞上，那双眸子美丽得有些不太真实。
　　“你知道吗，”她终于开了口，轻柔的声音好象一匹冰冷光滑的绸缎，“他是为你而来的。”
　　“对不起，”我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骗子。”她等了一会儿，低语，“你们都在骗我。”
　　“我不认识那个江淮。”我说，“我只不过常来这里买花而己。我想你是误会了。”
　　她紧紧盯住我，娇艳的红唇边，慢慢扯开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你以为你逃得掉吗？”有光芒从她晶莹的眸子里射出来，她紧盯着我，柔声道：“你放心，我不会一个人在地狱里面呆着的。”
　　如果那个笑容不是如此鲜艳美丽，我几乎以为这个女人有点疯狂。
　　我向旁边挪开一步，打算走开。
　　唇边仍挂着那个微笑，那个女人的眼神恍惚了一下。
　　她问道，“你见过天使吗？”
　　我再退开一步。
　　“他就象是一个天使，对不对？”她的眼神透过我，看着某个地方，喃喃道：“他安静的时候，他出神的时候，他微笑的时候，他看着你的时候。。。。。。你看过他的眼睛吗？我猜他一定是打从哪个天使的脸上，把它们挖过来的。”
　　她象是说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咯咯笑出声来。
　　这个女人，只怕真是疯的。
　　“对不起，我要回家了。”我说。
　　她忽然不笑了。
　　“你不相信我？”她认真地看着我，“你这个傻瓜！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竟然伸出一只手来，想要捉住我。
　　那只雪白纤美的手上，五指尖尖，涂了鲜红的指甲。
　　不知道为什么，我非常害怕被那只手碰到。
　　我几乎要尖叫起来。

　　花店的门开了，那个男孩子走出来，远远地站在台阶上。
　　“小诺。”他静静地说，“你在做什么？”
　　那个女人突然安静下来。
　　待了一会儿，她再次微笑，“我只不过跟她说了两句话而已。江淮，你在担心什么？是在担心我吗？”
　　她轻柔的声音里，忽然有了一种别样的妩媚。
　　那女人用洁白尖锐的牙齿，轻轻咬住艳红柔软的唇。
　　“她是你的猎物。”她说，“在你到手之前，我是不会碰她的。”
　　她咯咯地笑着，宛柔的声音，似乎可以滴得出水来：“可是你要快一点才好。我可是没有什么耐性呢。”
　　这个名叫小诺的女人，转身走开了。
　　象她的出现一样，她的离去，突兀而迅速。
　　我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转角处的阴影里。

　　男孩子安安静静地站在石阶上，清亮纯净的一双眸子，从那个女人离去的方向收回来，迎上我的目光。
　　“对不起。”他认真地说，“小诺还是个孩子。”他停了一下，然后又说：“不管她说了什么，她都不是故意要那么说的。”

　　这句话从这个小男生嘴里说出来，有些奇怪。
　　比起那个女人，他才是一个孩子吧。
　　今天的他，好似有一点不同。
　　他的眼神依然清澈，跟那天晚上却有一点不一样。那种苍茫疏离的感觉，没有了。
　　也许那天是我看错了。
　　他只不过是一个沉默安静的男孩子罢了。

　　“你不要拿她的话当真。小诺她只是。。。。。。”
　　他微微垂下眼帘，没有再接下去。额前的黑发滑下来，将他的眼睛隐在后面。
　　在那些乌黑的发丝下面，他年轻纯净的脸庞上，挺直的鼻梁一侧淡淡的阴影里，有某一瞬间，突然流露出一种奇异的脆弱。
　　“真的没关系。”我温和地说，“我没有介意。真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抬起头。
　　那些发丝柔顺地滑开，他清澈的眸光，在沉沉暮色中，柔和温润，仿佛初霁的月色。
　　“我叫江淮。”那个男孩子微笑，“我记得你。你喜欢白色的小雏菊。”
　　那个微笑真美好。
　　“是啊。”我说，“它们很安静。跟别的花不一样。”
　　他看着我，“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子。跟别人不一样。”
　　“我喜欢你。”他淡淡地说。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那个年轻的男孩子，安安静静地站在灯影里，看着我。在新月淡淡的银辉下，微笑。

　　这个男孩子，沉静的目光，淡定的口吻，还有年轻的唇角那个从容的微笑，迫得我有些手足无措。
　　我忽然有些明白，那个名叫小诺的鲜艳如花的女人，为什么会跟这个男孩子有什么纠葛了。
　　“我要回家了。”我说。
　　他专注地看了我一会儿，收起那个微笑。
　　“你不进来买花吗？”他说。
　　我说：“今天不买了。”
　　他看着我，点点头。
　　然后他转身，开门，走进店里去了。
　　我在淡淡的月色下面站了一会儿，转身，慢慢地走开。

　　我的筷子在碗里面挑来挑去，秦洛阳咳一声，我抬头，看到他皱紧的眉头。
　　“你吃饭能不能专心一点？这个可是按照你那张该死的食谱做的。你不要跟我说你吃不下去。”

　　为了我的饮食，秦洛阳吃了很多苦头。
　　自从认识我，七年来，他从当初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沦落为一名厨艺高手。
　　我的体质，能够摄入的食物种类有限，烹调方式也异于常人。难为他拿着我那张食谱，绞尽脑汁，为我变换着花样。
　　几年下来，我依然是瘦弱不堪，“成天象个鬼一样飘过来荡过去的”。
　　“你不用白费辛苦了。”我说，“我从小就是这样。不也长这么大了。我的胃口就是这么小。你要我多吃，反而是浪费。”
　　“我真是倒霉透顶。”秦洛阳叹一口气，“多少女人哭着闹着，上赶着给我做饭，我还未必赏脸呢。现在我纡尊降贵为你下厨，只求你好歹多吃一口，就算是浪费吧，我也认了。就连这个居然也办不到。”

　　这个连我也没有办法。
　　如果吃到不合适的食物，哪怕只是一小口，我也会吐得连胆汁也呕出来。有几次甚至口唇发青，全身肿胀，整个人陷入半昏迷状态，连呼吸心跳都要停掉。
　　食物中毒引起的过敏性休克。医生说。
　　秦洛阳见过两次。那之后，就再也不敢造次。再做饭时，一定严格遵照我那张食谱。

　　“秦洛阳，”我用筷子慢慢拨着碗里的饭，“你有喜欢的女人没有？”
　　他停下筷子，盯着我，“沈新颖，你是什么意思？”
　　我盯着面前的碗，“真的，如果有，你考虑考虑看看。”
　　“考虑什么看看？”秦洛阳的声音，僵硬起来。
　　我还是盯着面前的碗，“你也得为自己打算打算才好。也不能老是耗着了。”
　　他“哐”地一声，连碗带筷子摔在桌上。“我吃饱了。我还有工作要做。”然后猛地站起身，踢开椅子，回书房去了。

　　我待了一会儿，慢慢起身，收拾桌上的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