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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二十九章 牺牲 ...

  •   我并没有感受到预期中那种腐骨蚀肌的痛苦。什么东西挡住了那致命的死光。

      有重物挟着迫人的风声扑面而来。虽然不能看,我下意识里,还是想向后躲开。
      江淮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被江淮拉着,迅速后退。
      “进去。”他说。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安静的仿佛在新月下林间初起的薄雾。

      虽然我一直不怎么能够想象,但是在某些时候,江淮的确会显露出一名冷血族群领袖的某些素质。

      我们向厂房深处退去。
      我终于忍不住,还是睁开了眼睛。
      江淮宽大的长袍还有我的披风,在我们疾速后退时高高飘扬而起。从摇曳的衣影间隙,我看到笼罩在我们头顶上的那片巨大的阴影。
      是那些原本散落成堆的沉重的合金模块。现在它们被某个神秘力量控制着,凌空而起,重重叠叠,在我们面前排列成穹窿状的一面厚重的掩体。
      金属防护盾接收着高强度的射线照射,温度迅速升高。口鼻间瞬间充溢了灼热的金属气味。
      如果宫郁有足够的那种高强度射线枪,用不了多久,这面临时的防护盾就会因为高温而熔化掉。
      我们继续向后退去。

      我们退进一间看样子象是控制室的房间。房间的尽头,有一道紧闭的门户。门上那个提示放射性危险的标志下面,黄色等边六角形中央,是一具黑色的骷髅。
      这是最高等级的辐射警示。我不安地动了动。
      江淮走到控制台前。大大小小的仪表板上覆了薄薄的一层轻尘。江淮迅速扫视着,掀下了其中一个按钮。
      那不可能有用的,这家工厂明明已经废弃日久。我想。
      一阵咯咯吱吱刺耳的声响中,那扇厚重的门扉缓缓开启。

      我有些吃惊地打量着那道洞开的门,江淮推着我,我们退进了那间密室。
      最后面的一名战士掀下按钮重新掩闭门户,然后也退了进来。
      门扉掩阖的同时,江淮接过一名战士手中的闪爆,从缝隙间抛了出去。
      那颗闪爆落在控制台上的同时,沉重的门扉完全掩阖。
      我听到一声闷响,接着从门上的一只小小的观察窗口映射进来的明亮光闪,在一瞬间里照亮了密室内的一切。
      控制台被炸毁。这样密室的门将暂时无法再从外面被打开。
      眩目的光亮之后,在这间密闭的室内,黑暗再次掩下来。

      江淮四下打量着室内那些古怪庞大废弃已久的设备。我被放开来。
      失去了依靠,我没有办法站稳,慢慢坐了下来。

      仅余的三名战士,持枪围守在门边。
      这里只有这一个出口,围攻的人再多,也只能从这里进来。
      或者这样可以为我们争取更多一点的时间,等侯救援。
      我想作为氏族长的江淮,总应该有些什么办法,可以发送出秘密的信号,召唤他的部下。
      我静静地等待着。

      黑暗中,江淮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知道江淮正在注视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不想去正视那双奇异的眸子。所以我装作看向门的方向,一动也不动。
      我看着那几名风族战士的背影。
      这些战士们一直安静而有效地执行着他们的职责。他们很少发出声音,也基本上没有什么表情。

      我突然有一个很奇怪的念头。
      我一直以来只是把这些人当作是战士。这些沉默的冷血战士所做的一切也只有一个目标,就是保护江淮的安全。
      我好象从来也没有想过,他们跟我也没有很大的不同。他们也会感觉到疼痛,也会流血。他们也会死去。
      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让他们选择了这样的一种命运,用生命去证明他们向他们的领袖交付的忠诚?
      他们也会恐惧吧。我想。
      只要有机会,他们也应该想要活下去的吧。

      门上有一个小小的窗口,铅玻璃上蒙着厚厚的灰土。从那里,有微光漏进来。
      越篱走过去,用袖角拭净了,向外看了看。
      她回过头来,那双秀气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大大的。她的脸色苍白。
      “他们来了。”她说。
      围击的对方非常谨慎,即使江淮显然已经落入彀中,他们仍是步步为营,并没有冒然迫近。

      江淮坐得很近。他还是在看着我。
      我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把脸转了开去。
      “我的眼睛不会有事的。”我说,“它们只是肿得厉害,明天应该就会好的。”
      “我没有在担心你的眼睛。”江淮待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道。
      “我知道。”我低声应道。
      “你只不过是在怀疑我。”我在黑暗中笑了一下,“其实我自己也有些不明白,我明明可以活下去,为什么偏偏要跟着你一起去死。”
      江淮淡淡道:“也许你以为,跟着我并不会真的死掉。”
      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那双清冷的眸子,紧紧地锁住我的目光。
      “你的眼睛,”他说,“你相信明天就会好起来。你好象根本没有担心过,你再也不会有什么明天。”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目光移开。

      江淮安安静静地说道,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清清楚楚的:“如果你真的在乎那个孩子,你应该带着它一起活着离开才对。”
      “如果你不在乎它,你就根本没有理由在乎它的父亲。” 江淮不怎么感兴趣地说道。
      我仍是没有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或者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慢吞吞地道,“只可惜你的运气并不是很好。相信我,宫郁不会放过这次难得的机会。不管他是怎样办到的,这一次他是绝对不会让我活着离开这里的。”
      “你的手下真的不会来救你吗?”我问道,停了一下,“说实话,我还以为你总会有法子逃出去的。”
      江淮清冷的声音里有些厌倦似的慵懒,那双冰冷的眸子仿佛有寒霜漫天而降。“很遗憾,”他轻柔地说道,“让你失望了。”
      我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
      “江淮,”我轻轻道,“真的没有想到,我真的会跟你死在一起。”
      江淮没有再说什么。他终于将目光移开了。
      我轻轻握紧的双手,指尖冰凉。

      外面传来的一些声响。在这间密封性良好的室内,我只能听到些模模糊糊低沉断续的声音碎片。
      “他们在做什么?”我问道。
      江淮不答。
      门上的那扇小窗,突然映出一片雪亮的光芒。

      那种光亮让我肿痛的眼睛非常不舒服。我转开头去。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沉默着。我连他们的呼吸,都不太听得到。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想着一些混乱的心事。

      我的脸上,现在应该也是一样的没什么血色吧,我想。
      吸血族人永远也没有机会出现在阳光下。而且因为不怎么需要那种能够携带氧气的血液成分,他们的血液也比温血的人类稀薄得多。所以吸血族人的面色,总是苍白的。
      他们也很少会有明显的情绪波动。
      他们几乎总是冰冷而安静的,总是在黑暗中的某个角落里,沉默着。

      我还记得,在我上班或者下班的路上,有时候我也会现在这样看着他们发起呆来。
      在那些有着淡淡星光的夜晚,或者在某个破晓前最深沉的冬夜里,我偶尔会停下匆匆的脚步,远远望去。在那些挂着一枚残月的高耸的建筑物的楼顶,总会有一两个静静伫立在那里的背影,默默俯视着他们脚下暗夜中的这座古老的城市。
      我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他们。这时候心里就会有一种奇特的感觉,慢慢地升起来。
      我会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握住腕间的银丝镯子。那些永远冰冷的细细的金属铰丝,会深深地陷进指尖的肌肤里面去,留下些纤细的紫色痕迹,好几天也无法消退。
      再看时,那些身影攸忽已不见。

      那些仿佛融化进黑夜的身影,依稀总有一张苍白的脸。

      炙人的热浪从门的方向涌过来。
      那扇门是金属的。所有的金属在高温下总是会融掉的。外面的那些人冲进来,也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守卫在门前的那几名战士,也被灼热迫得退开几步。

      我身边的江淮坐在那里,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我回头看看默默坐在角落里的越篱。
      那个过于安静的人类女孩子,总是让人几乎想不起她的存在。
      我记得第一次看到越篱的时候,她正坐在窗前静静地修剪着花枝。夕阳金色的余晖落在她的脸上,衣上,手上。她在夕阳金色的光芒里,对着我展开一个带着些羞涩的微笑。
      那时候,我真的有些喜欢这个人类的女孩子。

      金属门传来的灼热,让室内的温度越来越高。我的头昏沉沉的。
      那些战士已经从门边退到我们身前,用身体将江淮掩在身后。
      从他们的身体之间看过去,那扇金属门在昏暗中慢慢变成了暗红色。

      我身下的地板,也已经变得温暖起来。门上的热量已经传到厚厚的特制水泥里面的金属夹层上。
      再过一会儿,即使那些人攻不破这道门,我们这些密室里面的人,也会被活活烤死。
      江淮安静地坐在那里。
      对于高温,他应该比我更不能耐受。
      他还要等多久?
      我把发烫的脸埋进膝弯里,身体蜷成一团。

      身边的江淮轻轻动了动。
      我的脸被抬起来,昏沉沉地看着面前那张年轻的脸。轻轻皱起的眉宇之间,那双一向清冷明亮的眼睛,这时候似乎有一点迷惑。
      江淮看了我一会儿,说了句什么。
      “嗯?”异常增高的体温让我不适,耳中幻听的轰鸣声响成一片,我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
      江淮的手指,紧紧捉住我的下巴。他冰冷的声音突然穿透一切嘈杂,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就真的那么想死吗?你这个愚蠢的女人。”

      门上的小窗透进来的光亮突然消失,室内突如其来的黑暗,温柔地掩住我肿痛难耐的双眼。
      敌人停止了攻击。

      我被江淮扯着站了起来。
      “发生了。。。。。。”我还没有问完这句话,头跟脸已经被掩在江淮的袍下。
      “不要看。”他说。
      那几名战士,手中的武器呼啸着发射出的子弹射进炙热的金属门,尖锐的撞击声象有刀在戳刺耳膜。
      高温下强度大大降低的门扉,终于被洞穿。

      我又察觉到了那种沉重的压迫感。
      抬起头来,顺着江淮的目光,我看向门的方向。
      金属门上那个小小的缺口,发出一阵咯咯吱吱的响声,缺口周围青灰色的金属奇怪地扭曲着,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沿着那个缺口,将它周围的金属缓缓撕开。
      门上的缺口越来越大。那股沉重的力量迫得我无法呼吸,连心脏都似停止了跳动。
      缺口大到足够通过一个人的时候,那股力量突然消失。我重又呼吸通畅起来。
      江淮道:“走吧。”

      外面的控制室里,不知是什么原因,敌人已突然退去。
      是有人来救援吗?也许是江淮的部下吧。我想。
      我想站起来,一阵突然的眩晕袭来,又重重地跌了回去。
      江淮的护卫战士已率先向外走去。江淮回身,俯下身来,伸手扶我。
      这时候从外面传来一声嘶吼。
      那声音惊惶而短促,象是被什么突然扼住了喉咙。

      我紧紧捉住江淮的手,抬头时,看到密室门上的缺口处,一名风族战士站在那里。
      他的身体将那个被强行撕开的缺口掩得严严实实。
      我看到的那张惨白的面孔,已被某种强烈的痛苦扭曲得完全变形。他似乎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然后那些痛苦的神情突然就消失了。
      那名战士仍是站在那里。
      他已经死了。

      “。。。。。。”我惊骇地盯着那名死去的战士的尸身。有一种蛋白质碳化时特有的焦糊气味正从那里传过来。
      那具身体在某种足以造成有机体直接气化的高强度电离辐射源的照射下,正在发生分解。
      然后我听得那个声音,从低沉细微,变得越来越明显。
      临界加速器。
      为了捕杀江淮,宫郁居然敢动用这种被三块大陆所有族群全面禁用的A级武器。

      加速器即将进入临界高速。那具掩在门前的尸身,将迅速气化分解。
      数秒之后,在被散裂的微粒激发出的死光笼罩之下,一切有机体将灰飞烟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浑身冰凉,一动也不能动。
      想不到,原来我真的要跟面前这个吸血族人一起死去。
      这个念头,在一瞬间里闪过。
      我抬起头来,看向江淮。

      江淮看我一眼,起身。

      冷血族人对于那种波段的辐射频谱,脆弱得就象是晨光中的纤尘。
      即使加速器仍未进入全速运转。
      他的战袍,到底能够抵挡那种穿透性极强的辐射多久?
      也许几秒钟。
      也许根本就没有任何防护作用。

      我紧咬牙关,飞快地握住江淮的手。

      密室的角落里,越篱站出来。

      眼角的余光里,我看到越篱从黑暗的角落里站出来。
      我坐在那里,紧紧握住江淮冰凉的手指。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极快。一切只不过是在电光火石之间。
      越篱冲到门前时,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她拨开那具残破的尸身,冲了出去。

      我们掩身江淮的战袍下,屏息倾听。

      有什么东西在我胸口横冲直撞,撕心裂肺。
      我紧抿着唇,竭力不去注意外面传来的那充满痛楚的喘息。
      江淮用力捏住我的双腕。我在战袍下面开始不停地颤抖。

      掀动键钮的嗒声轻响后,强制减速启动。那可怕的武器因细微高频振荡而发出呻吟。
      我颤抖得象一片风中的落叶。
      覆在身上的战袍缓缓滑落,我怔怔地看着密室外的越篱。

      越篱站在那里,正对着我。身体正掩在加速器发射口的前方。
      那双秀气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瞳仁中却没有任何光辉。
      她已经失明。

      那个女孩子用失明的眸子看过来,仿佛她仍可以看得见。
      她秀美的小脸上,那抹恍惚醉人的笑意,仿佛残阳暖暖的余晖。
      阿篱。我下意识地唤了一声。
      她恍若不闻。
      她已经听不见。

      我呆呆地看着她。

      加速器因为惯性,仍在高速运转。

      我沉默地看着那个纤弱的身影。
      那个女孩子没有血色的唇边,绽开一个宁静温柔的笑容。
      她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我听不到她的声音。

      眩目的白光里,她唇边的那个微笑,有片刻凝固。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越篱。

      我转开头去。

      江淮一瞬不瞬地凝注着室外。
      那双奇异的眸子清澈如水,倒映出密室外的影像。
      那里腾起一缕淡淡的烟雾,是有机物于瞬间高温碳化后的余烬。
      一秒钟之后,连那一缕轻烟也消散得毫无踪迹。
      我的喉间涩涩地刺痛,我说不出话来。
      我的眼眶酸胀欲裂,我阖上眼睛。

      一股深深的厌倦,突然从心底涌上来将我吞没。我倚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这些背弃,谎言,牺牲,鲜血,以及死亡。
      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江淮收回目光。“我们走吧。”他说。
      他站起来。

      “那是什么?”他说。
      他俯身,用一只手抬起我的脸。
      “这是什么?”他说道。一根冰冷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脸颊。
      “你眼睛里这种表情,是什么意思?”他停了一下,轻轻道。
      江淮静静地凝注我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皱了皱眉头,额前那缕柔软的黑发轻轻滑落:
      “不管你在做什么,停下来。那让我很不舒服。”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
      我们在暗夜的水泥森林间移行,迅捷如鬼魅。
      我从飞速掠过的一重重建筑物上移开目光,注视着沉沉天幕。
      浓云尽头,漏出几点星光。
      在这样宁静的夜里,那个女孩子就那样死去。

      “江淮,”我喃喃说道,“她不是餐桌上的一片青菜。”

      钳在我腰间的手臂,突然坚硬如石。
      全身的骨骼被重力压迫发生移位时咯咯的轻响。
      同时有股刺骨的冰冷攫紧我的心脏。
      “不管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他轻柔地说道,“现在给我闭嘴。”
      我静静地仰视着他的眼睛。
      那双清冷的眸子,如月下流淌过千年的寒江,寂寞一天一地。

      我的目光再次垂落,下面是冰冷的千年古城。
      江淮展开长袍,在无月的夜空下御风滑行。

      我们身下是这古老的城市沉默冰冷的水泥森林,耳边是喑咽的长风。
      下面的那些灯火,遥远而寂寥。

      等我可以呼吸时,我说道,“她说她爱你。江淮。”

      这一次,江淮不答。
      他自己应该也没有察觉吧。他将我拥在怀中时的轻颤。

      最深沉的冬夜里,我终于嗅到黎明的气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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