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冰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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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十冬腊月的天气，北地的夜晚分外的寒冷，凛冽的北风将窗纸刮得呼呼作响，窗纸许久没人料理，已翘起了边，冷风也就顺着缝隙进了屋里。屋中亦是冷得滴水成冰，白雪却似是睡得很深很沉，室内一片静谧，只除了她左手手腕上滴滴滚落的血珠，在地上溅出滴答的水声。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她是个被父母抛弃的孤女，父亲在离部族百里之外寻了个汉人的小村落，给了一位姓贺的老伯一点点钱，就将自己遗弃了。自小因着她奇异的外貌，她在村中备受欺凌，村中孩童们尽情的嬉戏，独将她一人排挤在外，她总是孤零零的一人。后来村子被鱼妖屠戮，一位名叫欧阳羽飞的修真人士收留了她，并认她做义女，将她带到了一个叫做何欢谷的地方。在那儿，她有了义父义母，还有了一位义兄，虽然义父义母待她客气疏离，但她勉勉强强也算有了个家，还有了两个待她很好的师姐。日子过得平静而略带甜意，直至一日义兄提出要娶她，她虽不愿，却因寄人篱下且欠着义父义母的恩情，应了。此后，她便生活在义母的白眼同义兄刻意的接近的夹缝中，这如履薄冰的日子，一直延续到她出谷旅行。旅途中，她爱上了一个男人，男人起初虽是面上冷淡，但待她却也着实的好，她的心也因之悄悄的快乐着。但是，慢慢的，她发觉男人在做着一些伤天害理世所难容之事，她试图阻止，男人却从来不在意她的想法。在几番挣扎探寻之下，她竟然发现，她只不过是男人计划里的一枚棋子，男人并不要她。在神魂欲裂撕心裂肺的痛楚之下，她选择了自我了断，以来阻绝男人的计划。
梦终于走到了尽头，万念归无，梦里只剩下了一片的漆黑寒冷，她彷徨的在黑暗中行走，不远处微微有些亮光，她带着欣喜向那亮光走去。或许，走到那亮光处，一切的痛苦都终将解脱；或许，梦醒来，她再也不会感到心痛。
白雪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眼前仍是那一片翠绿的纱帐，她一时没回过来神，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身上疲乏无力，四肢冰冷不已，左手腕上还有刀割般的疼痛，想要开口却发觉口干舌燥，喉咙里只发出了些沙哑的呻|吟|声。身旁床畔传来些窸窣响动，一人道：“你醒了？”白雪听见那熟极了声音，便又闭上了眼睛——看来，自己是没死成了。眼下的她，是再也不愿看他一眼。闭上了眼，那人既不开口说话亦不离去，屋内只是一片寂静，这般过了良久，白雪忽觉一只略有些粗糙的大手抚上了自己的面颊，她心中厌恶，想要移开，身上却连一丝力气都没有，只得任凭他抚摩。
那手在她脸上摩挲了好久，她勉力忍耐着，直至他的指尖游移过她的菱唇，她再也忍耐不住的睁开了眼睛，想要让他走开，不想入目却是一张憔悴不堪的面容，他双眼下泛着乌青，嘴角边竟还冒出了些许胡渣，再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丰神俊朗。她心中微怔，却又忍不住的轻轻冷笑：如今做出这般姿态，却又给谁看？
宇文拓见她醒来，走到桌边，倒了一杯热水，返回至床畔，将她扶起半靠在自己身上，将杯子递在了她的口边。白雪身上无力，只得任他扶了，但看着那递到口边的水杯，便想也不想的将头转开。宇文拓道：“你失血过多，又睡了两天一夜，要先喝些热水，才能吃别的东西。”白雪哑着嗓子，轻轻道：“我几时说过我要吃东西？用不着你来假好心。”宇文拓揽着她，低语道：“这一次，是我错了，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且先吃些东西，待你身子全好了，我就把事情都告诉你。”白雪心中疑惑：难不成他竟还有别的理由？在她心底，本来就极欲宇文拓否认这些，现下虽是他并未说明，但她心中却是有了一线曙光。当下，便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只听宇文拓低声道：“这倒是我第二次喂你吃东西了。”说着，两人都想起了那时在山河界内，白雪昏迷着，宇文拓喂她吃药时的情景。她禁不住脸上微微现了些血色，但随即又转成了苍白。
宇文拓抱着她，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过了片刻，宇文拓才道：“你先歇着，我让人进来。记着我的话，别再胡来了，待你好了，我就全都告诉你。”说毕，将她轻轻放下，才走到桌边搁了水杯，出门去了。白雪躺着，闭目养神，心里暗道：若是这次我竟将他的心里话都逼了出来，倒也值得了。这般想着，口角竟有了些笑影。
少顷，但听一阵脚步声，一人进了屋子，那人才进屋就奔至床畔，惊呼道：“白雪，你……你竟然……”白雪听了这声音，忙睁开眼睛，就笑了，道：“师姐，你来了。”说着，就扎挣着要起来。刘璃慌忙止住了她，又咬牙道：“宇文拓这天杀的混蛋，竟将你折磨到这种地步！我真是看错了他！白雪，你且安心静养，我必然想法子带你离了这儿！”白雪微微一笑，道：“师姐不必心急，只是失了些血，并没什么大碍，这事儿也是我自己做的。”刘璃嗔道：“若不是他，你能走到这田地么？到如今，你还为他说话！你真是被他迷了心窍了！”白雪轻轻道：“若不如此，我只怕还走不出这迷局呢。”说着，便将这些日子的事儿尽皆说了，刘璃对自己与白雪皆是神器所化，倒没什么感慨，只略有些惊讶也就罢了，只是瞅着白雪，问道：“他这样说，你便信么？”白雪道：“信不信，也得听他说了，再思量。”刘璃道了句“你呀！”就叹了口气，罢了。
接下来这几日，便是刘璃在白雪身前照料，古月阿如同印桐猫儿也都来探视过几次，太师府里各样药饵补品供给充足，只是这府邸的主人却并未来过。白雪此次，只是大量失血，并无别的病症，休养了四五日也就大好了，连着手上的伤口也结了痂。
这日，刘璃正伴着白雪在屋内坐着吃茶闲聊，外头忽然来了一个丫头道：“大人请白姑娘到书房去。”白雪同刘璃对望了一眼，刘璃道：“你去罢，外头风大，你才好，穿上袄子，别再被风吹了。”白雪笑应了。
白雪随着那丫头一路穿过花园，来至书房前，那丫头走到门口就道：“府里规矩，没有太师大人传唤，下人是不得擅入书房的，姑娘自己进去罢。”说着，径自去了。白雪只得自己上前，推门而入。入得室内，只觉一股暖气扑面而来，迎面是四面红木嵌琉璃面松竹梅兰四君子屏风，绕过屏风，是一间极宽敞的屋子，四壁糊得雪洞也似，挂着如意双耳青瓷瓶并丁道护、僧智永的字，屋内陈着一张黄花梨木茶几，几边是四方同样木料的拐子方凳，几上放着茶壶茶盏，却并没人在。
白雪正在打量，忽听右边宇文拓扬声道：“我在这里。”便向右望去，原来右边尚有一扇月洞门，只是被两列如意多宝格遮挡，看不见内里。白雪见那多宝格上书瓶满架，还有一小尊金狻猊香炉，兽口里正吐着袅袅青烟，白雪细辩其味，原来是龙脑香。当下，她绕过那多宝格，进内又是一间，比外头那间尚自宽敞些，屋子角落里放着琉璃落地灯，西北角的高几上还列着一盆枝短叶密的五针松。这屋里墙上并没多挂什么，只是悬着一副山水画，也不似出自名家之手。室内正北方陈着一张紫檀木书桌，桌上摆着几本书，码放的整整齐齐，另有一方洮河石砚，白玉雕竹叶纹镇纸，青瓷刻花山形笔架，上头搁着几枝狼毫笔。宇文拓便立在书桌后头。
白雪缓步上前，走到他跟前，才见着他面前放着两块古卷，一块是郡主带来的，另一块自己并未见过。她抬头望着宇文拓，问道：“你手里，原就有一块么？”宇文拓微微颔首，执起她的右手，就按在了那两块古卷上。霎时间，白雪眼前又现出了上回的情景，只是这一次，时间并没后退，而是飞快的向前——西北天际一道流星划过，一道裂痕出现在血红的天空，无数魔物自那天痕中降下，撕咬吞吃着地上的人，神州大地一片浩劫。转瞬情景又变，六颗万灵血珠组成了六芒星阵，其上是崆峒印、昆仑镜、伏羲琴、神农鼎、女娲石五样神器结成了法阵，一道道灵气冲向天际，那道裂痕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合拢，天空又现出了一片蔚蓝。
白雪猛然松了手，看向宇文拓，见他面无神情，颤着声道：“这……便是你做那些事的缘由了。”宇文拓没有答话，只是点了点头。白雪心里道了句：原来他找我，只是为了这个。忍不住一阵浓浓的失落，好半晌她才道：“你为天下苍生计，自然是好的，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倒要我……倒要我弄到那般境地。”宇文拓淡淡道：“便是告诉了你，又能如何？”白雪一时语塞，过了片刻才问道：“你身边那些人——韩将军、杨将军甚至古月先生并印桐，他们都知道么？”宇文拓道：“他们知道。”白雪心头气起，大声道：“你能告诉他们，却不能告诉我？！我在你心里就这般不值得信任？虽是我修为不深，武艺低微，可总是帮上忙的……你……”宇文拓不待她说完，便道：“我就知如此，所以我才不愿对你说。且不说此举在世人眼中如何惊世骇俗，引来多少阻我行事之人，他们下场如何。便是那六颗血灵珠，就是三十六万条性命！虽是为了天下百姓，可我又有何权力夺去他们的性命！待事情完结，我们要如何自处，如何存活于天地之间？！这一身的杀孽血债，又要到了何时，才能还清？！所以我不要你知道，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只想着一切结束之后，你还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人，你还能去过常人的生活。你在我眼里，就像初冬的一场雪，那样的纯净无瑕，何必去沾染这些血腥！”说毕，他绕过书桌，大步走至窗边，望着窗外满园的萧条景色。
白雪心头震撼不已，他执意如此，竟只是为了成全自己，还是自己一意孤行，才迫出了这些话。一时她不知说什么好，却听宇文拓又喃喃道：“只是，我口口声声为了天下百姓，却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护不住。月儿是为人算计，你却是被我亲手逼到了自裁。到头来，竟是我错了么？”这话音极是低沉，竟还透出了些许的疲乏。白雪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虽有些彷徨，却拿定了主意。她轻轻走至他身后，颤着双手在后头环住了他，宇文拓微颤了一下，却并没动，她便把脸也偎在了他的背上。
白雪开口道：“你也只是一个人罢了，也不必所有的事情都揽在了自己一个人身上，你只有一个肩膀，扛不了那许多事情。我想和你在一起，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快活，如果你注定了这一世要两手血腥杀孽缠身，那就让我和你一起分担罢。”她话音刚落，宇文拓便猛地转过身，将她牢牢的拥在了怀里。两人紧紧地抱着对方，感受着彼此的温暖、气息、心跳。良久，宇文拓低声道：“我们……不该如此，你是有婚约的人。”他嘴里说着，却毫无放手的意思。白雪红着脸喃喃道：“都这样了，你还说这些。况且我义父许我，十八岁之前都可以悔婚的，我不要嫁给我义兄。我……自打我遇上你那一刻起，我就再也不想嫁给我义兄了。”她话刚说完，宇文拓便俯身吻上了她的唇，迫不及待的探入她口中，和她纠缠缠绵着，感受到她的身子在轻轻颤抖，他更加用力的将她桎梏在怀中，一只手也扣上了她的后脑，让她更加的偎向自己，似乎在宣告着，这一世哪怕天崩地裂，他都不会再放手。
作者有话说第151章 冰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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