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夺瞳（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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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人正是先前二人打尖的客店老板黄三，此刻他正一人在桌边自斟自饮，看那满桌杯盘狼藉，便知他在此处已喝了许久，偏偏却还在大声嚷嚷店小二上酒。那店小二逢关门时节还碰上这样的客人，不免心生怨气，一头骂一头向后厨走去。
白雪虽心觉奇怪，但不见那黑衣人便是好事，扫了黄三几眼，也未留意，便跟着店小二走进了厨房。此地位处官道交汇之所，这镇子虽是不大，各样物品倒是一应俱全，大凡平日所吃之物在这厨房中皆能寻到，白雪便寻了几样食材，调理了四碟小菜，煮了面条，待要温酒时，却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依着宇文拓的意思烫了一壶酒。一切打理妥当，她便用一个托盘盛了，拿回客房去。路经大堂之时，她见那店内已是灯熄烛灭，黄三也不知去了何处。
白雪回到房中，见西边墙上一扇木窗开着，窗外夜风带着雨汽刮得满室清寒，宇文拓却立在窗前不知向外看些什么。白雪将饭菜搁在桌上，道：“来吃饭罢。”又走到窗边，一面将窗子关上，一面道：“雨还没停呢，怎么就把窗子打开了？若是吹熄了蜡烛，再要去点可就费功夫了。”她将窗子关好，又走回桌边摆弄碗筷，回头却见宇文拓还在窗边立着，道：“你还只顾在这儿站着做什么？再耽搁一会儿面就要泡涨了，酒也要冷了。”
宇文拓这才走回桌边坐定，却不忙吃菜，先自斟了一钟酒，道：“怎么，你不喝一杯么？我记得，你当是会喝酒的。”白雪轻轻应了一声，道：“你一人喝罢，我原本烫的也不多，而且我也不大喜欢饮酒。”宇文拓道：“这下雨天气，饮上一杯，身上倒也暖和。”白雪埋头吃面，一语不发，半晌才细声细语道：“你若是要吃酒，自去吃就是了，还找那些许的话头做什么？你内功那么深厚，又怎么会……怎么会怕这点点雨了？不管你怎么说，我是不要吃的。你就不必多费那口舌了。”宇文拓道：“不吃便不吃罢，你用不着怕的连姜一道吃下去罢？”白雪这才发觉自己不查之下竟而连吃了几筷子的姜，辣的脸颊通红，连连喝了几杯茶水才好了。
宇文拓拎起茶壶，为她添满茶水，莞尔道：“我倒不知道，这生姜也有壮胆的功效。”白雪红着脸道：“谁怕了，你现在怎的变得跟那人一样，越来越爱乱说了……”宇文拓道：“那人？那人是谁？”白雪自知失言，岔开话头道：“你先前在窗边站着看什么呢？也不怕淋湿了衣裳。”宇文拓道：“如此雨夜，想不到还有人会外出。”白雪道：“方才有人出去了么？”宇文拓道：“便是那傀儡师了。”白雪点点头，继续吃面，那傀儡师外出去干什么勾当，她全无兴趣，只要他不在这客栈之内，便是极好。
待得菜肴将尽，白雪忽而想起一事，道：“这客栈里不是没有空房了么？怎的还有人住进来呢？”宇文拓道：“又有谁来了？”白雪道：“我方才下楼去，见咱们先前打尖的小店店主黄三正在楼下吃酒。这么晚了，他定也不回去了。只是他自家开着客店，又跑到这儿来投宿，当真古怪。这儿离他的店又不远，不知他来做什么。”宇文拓道：“我看先前在那客店中，他对傀儡师多有惧色，敢怒而不敢言，此时跟将过来，多半与那人有关。若不是他另有吩咐，便是黄三前来挟私报复罢。若说客房，这等市井之徒，只要给足银两，便是留给皇帝的房间亦能让出，也并非什么难事。”
这顿饭吃足了半个时辰，白雪方收拾了残羹剩肴，到厨下时，那店小二早已在早前打了地铺，睡的正香。她本欲再烧些热水，但见那灶火已封，也只得罢了。
出了厨房，她正要摸黑回去，客栈的大门忽然“哄”的一声，被人大力推开，一名胖大的人影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而后轰然倒地。此时户外风雨已停，月亮从云后露出，借着银色的月光，白雪看清倒在地上之人正是先前见过的黄三，此刻他俯卧在地，一身黑色劲装已全然湿透，一汪血水正从他脸颊两侧缓缓流出。
白雪先自惊了一跳，正欲上前看个清楚，那黄三却突然手舞足蹈从地上爬了起来，直直的向着白雪走来。白雪一见他的脸，禁不住的惊叫了一声，却见他脸上两个眼窝黑洞洞的，两道血痕自眼眶中滑下面颊。黄三咧开嘴，啊啊的不知喊些什么，走了两步再度摔倒在地，手脚挣了一下，便不动了。
白雪本欲上前一探究竟，不料一股狂风扑面而至，一阵浓烈的腥味直冲肺腑，两枚弹丸一般的物事直冲面门而来，她侧身一闪，那两枚弹丸落在地上，动也不动的洇开一滩乌黑的血迹，腥气冲鼻。白雪定睛看去，却见那两枚弹丸竟是人的两颗眼珠，此时被挖将出来，白多黑少，在月光下正自无比惊恐的瞪着白雪。
白雪蓦地只觉一股寒气自背脊上升起，抬头望向门外，只见那一身黑衣的傀儡师正昂然立于门首。他背光而立，令人看不清他面上神情，但只那两只眼睛甚为明亮，瞬也不瞬的盯在白雪脸上。
白雪便要取下天罡环，摸了个空才忽而忆起自己的兵刃被宇文拓收走便未再归还，只得罢了，当下开口道：“这人……是你杀的么？你无端挖人眼睛做什么？”那人冷哼了一声，道：“他的眼睛不安分，四处窥视他不该看的东西。既然他这般爱四处打探，我便索性让他看个够。眼珠子在眼窝里不方便转动，我便让他好生方便方便！”听他这话，白雪心道：原是那黄三撞破了他什么秘密，这厮便要杀人灭口。只是他既已杀了人，为何又去取人眼睛？
正在她思索之际，却听那傀儡师自语道：“这死人的眼睛果然不行……”说毕又对白雪阴阴一笑，道：“你可知我为何一定要这厮的眼睛？”白雪虽不愿与他厮缠，却还是问道：“为何？”那人道：“你今日已见过拙妻，可是对她眼内无瞳而奇怪？”白雪道：“不错。”那人道：“实不相瞒，拙妻早已于四年前便亡故了。”白雪虽早听宇文拓说过此人是善于驾驭死尸的傀儡师，但此刻听他亲口说起此事，到底还是吃了一惊，但听他道：“我族内自上古便传下秘法，可将死尸炮制如同活人一般，只是那死人便是死人，日常生活颇多不便，更别提白头偕老了。我阅遍古籍，走南访北，终在一处打探到原来我那魇术虽是巧妙，却少了一处机关。便是这一处正是我遍寻不得之处。”白雪虽心有惧意，但仍禁不住对魇术的好奇，道：“什么机关？”那人道：“正是人的眼睛。人有三魂七魄，方有精神灵气，若是一人失了魂魄独有躯体，这身躯纵使未死也如行尸走肉一般，有何趣味？而封住人魂魄的所在，便是人的眼睛。待躯体死亡之时，瞳眸失了效用，自也封不住魂魄了。”白雪道：“按你这般说来，这世间的瞽目之人皆是死人一般了。”那人道：“这却又不同，瞎子的眼睛虽不见事物，但仍不失封魂的效用。”白雪道：“难道……难道你挖黄三的眼睛便是为了……但你又为何不要了？”那人冷笑道：“这厮终日沉迷酒色，一对眼睛便如鱼目一般，反倒弄脏了我爱妻的脸！我不过是给他个教训，要他到了阴曹地府也须记得，管好他自己那双眼睛！”白雪心道：倒不知那黄三撞破了他什么事情，要他这般愤恨。只听那人道：“自知晓了关节所在，我便一直在寻觅合适的眼睛。但并非随便什么人的眼睛便可使用，便如这厮，若强要把他眼睛安入我爱妻眼内，反而坏事。”他这般说着，目光便在白雪脸上扫来扫去，白雪见他目露杀意，心道不好，口中大声道：“你对我说这些又有何用？”那人嘿嘿笑道：“我寻觅了这些年，试过的眼睛也不下百双，竟是没有一双合用。不想今日倒是连被我撞见了两双，运气当真好极！”白雪反问道：“两双？”那人道：“不错，我先前看上的是你家汉子的眼睛，这般阴阳妖瞳，世所罕见，几百年间也未必出得一个。不过……”听他说起“你家汉子”四字，白雪面上微微一红，但听他语气不善，大声道：“不过如何？你可知他是何人么？”那人阴笑道：“不过我看姑娘的眼睛倒是与我爱妻更为相合。我管那男人是何许人也，便是天王老子，说不得也要借来用用了！”他话音落地，两臂忽而举起，十指变作利爪直取向白雪双目。
白雪但觉一阵疾风扑面而来，急忙侧身躲过，虽要走防备，却仍觉面上被扫得生疼，不禁暗暗叫苦，她本就不善擒拿短打腾挪功夫，随身兵刃又不在身侧，待要腾出手来施放咒术，一来此地住客甚多，那咒术波及甚广，拿捏不好，旁人恐受池鱼之殃；再者此人出招便如急风骤雨，紧凑之至，迫得她缓不出手来。那人来势甚为凶猛，招招试试都向着她眼睛而来，眼看他满面狰狞，面上的刀疤在月光之下更为可怖，一时里，白雪竟被他迫得只有防守之力。
那人将此情形看入眼内，不住的桀桀怪笑，正当他得意之极，忽觉左臂边一道剑气袭来，急忙丢开白雪，闪在一次，饶是他动作之快，左臂之上仍旧被划开了一道三寸来长的口子，鲜血顺臂直流。
白雪惊魂未定，走至宇文拓身侧，不住喘息。宇文拓扫了那人一眼，低头看向她道：“我见你去了许久都没回来，便下来瞧瞧。怎么就招惹上了这么个东西？”白雪道：“他……他要挖我的眼睛。”宇文拓未再说话，只看向那人。那人草草止住臂上伤口出血，冷笑道：“我晓得你宇文太师的大名，纵使你身负天下第一的功夫，今日撞上了我，也休想讨得便宜去！”说罢，他双手从身上摸出数十个弹丸，向地上掷去，只听几声爆裂声，那些东西落地便迅速长成人形，那人口中呼喝了几句，这些人形怪物便纷纷扑向宇文拓和白雪。
二人见这些怪物生得木头木脑，周身尚有关节，行动起来咯吱作响，不由心中皆想：难不成这便是所谓的撒豆成兵么？还未来得及细想，那些个东西便已扑了上来，白雪手中未有兵刃，匆忙间宇文拓递了一只匕首与她。那些怪物只知冲上来胡乱撕打，并不见有何招数，宇文拓连连削断几个怪物的臂膀，但这些怪物似是不知疼痛，仍旧拼命上前。那些残肢落地，不多时又再长出躯干四肢，变成新的怪物摇摇晃晃的爬将起来。
那人眼见两人左支右拙，不由大感得意，笑道：“便是你二人有滔天的本事，也别想逃过今夜去！”不料他咒令略有松散，宇文拓手中的轩辕剑忽已到了脖颈之前，他大骇之下，一面急急躲闪，一面连连下咒，驱策那些妖物再度缠住二人，一面又再掷出些许弹丸。这般一来，这三人任是谁都不敢稍有懈怠，六只眼睛相互扫视，只待稍有空隙便要取对方性命，一时间客栈大堂上唯有下咒声与刀兵相撞之声以及那怪物关节发出的咯吱声响。不多时，三人的额头都沁出了密密的汗珠。
正当情势成胶着之际，那人心生焦躁，暗道：想不到这二人倒也当真难对付，这般僵持下去，何时才是尽头？这木兵只能挡的一时三刻，若是再过片刻，便是一对枯木头罢了。到得那时，便只那宇文拓一人便可要了我的性命，这可怎了？他心念一转，伸手向怀内摸出一张黑纸，正要祭起，忽觉背心一阵剧痛，低头眼见一柄利剑穿胸而过。他转头看向来人，满面惊诧，口中喃喃道：“娟儿，你……”话未说完，便已倒地身亡。
堂上的怪物随这厮倒地而纷纷停下，宇文拓与白雪不防有此变故，不禁皆是一怔。看那行刺之人，竟正是那傀儡师口中的妻子，此时她揭去了面纱，呆立在月光之下，面无表情，不知心内做何感想。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夺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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