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不到的平行线》泠镝

54、迟来的看望

　　一家人，谁才是自己的一家人呢。
　　春晓问自己，似乎是那么遥远的一个词。
　　蛋糕店主一定有一个温暖的家吧，很多人，或是只有两个人。买走蛋糕的也都有一家人吧，两个人，亦或是很多个人。除了自己之外，还能找到谁是自己的家人呢。
　　春晓在心里想着，算着，只有叶予枫一个人出现在自己脑海里，就算是再怎么否认，可是一家人这个词却只能让她想到叶予枫这一个人。
　　车子缓缓地停了下来，年老的人整理着他们带来的物品，细细地轻抚着，仿佛里面含着情深万千。
　　白了发，失了青春，步子都变得蹒跚，可唯独对另一个人的深情却丝毫没有减退，反倒因为思念而加深着。
　　望着眼前的老人，叶予枫与春晓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一般，在这漫长看似没有尽头的人生中，饱含着对另一个人的深情，任由岁月摧残，一点点的沧桑老去。
　　至纯至净，这种信仰真的没有了吗，我不相信，也不能相信。睁开眼听到的就是欺骗，转个身的时间，就被人背叛，要在这个社会活下去，却又得学会欺骗与背叛。时刻警惕着别人，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耍的体无完肤。再没有力气了，也没有能力了，去对别人掏心掏肺，就算是受到伤害，也会笑一笑之后忘记。
　　今天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碧蓝的天空中，没有一朵云彩，纯净的透亮。迎着风向前走，穿过那两排茂密的树林，时不时便有树叶相互拍打的声音传入耳中。今天的风很暖，仿佛是想驱赶走人们心中的颤栗。
　　翠绿的叶子，娇嫩欲滴，才刚刚长出，还未曾经历过这世间的风吹雨打，可是却愈发的灿烂夺目，向世人展示着它的青春年华。
　　老人迈着蹒跚的步子，提着那对于她来说已经有些沉重的食盒，一步又一步，走在这萧索的小道上。这风时不时撩起老人那苍白稀少的头发，似乎上了年纪的她，连身体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真想去问她，在这世上活了一世了，悟出了什么呢，到底这世上存不存在完整的爱，到底值不值得拿那一世去爱一个人，那你呢，又有没有得到另一个人完整的爱呢。你悔过吗，你恨过吗，你憎恶过吗，而当这一切都消失之后，你又得到了什么。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要问问她，可是这些又真的能问出口吗，这一切的一切又真的能用话语来述说清楚吗。
　　“这一道道的菜都是你爱吃的，快来吃吧。也不知明年的这个时候，我能不能过去见你，你等着我，哪都不要去。我是务必会去找你，你这辈子欠我的，我是一定要讨回来的。”
　　路过老人身边的时候，苍老的声音不由得传入耳中，她说的很平静，没有半丝的波澜，就如同真的有一个人站在她面前。
　　不忍心再去看她，不忍心去看她拂在心爱人的墓前，虽然不曾落下一滴泪水，但却何曾不知，她心里面的泪水呢。
　　四年过去了，从那次带着恐怖的伤痕离开这里后，春晓还是第一次重新站在这里。她没有过多的思想准备，也没有考虑过太多。只是心里想着罗以寒，真的很想她，很想去看她。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已经七年了，那原本才一人来高的小柏树，在今天却已经成了参天大树，虽然枝干仍不粗壮，却也已经能遮天蔽日。
　　抬起头，一点一点顺着枝干往上看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阳光太过刺眼，眼角的泪水却在不知不觉间滑落。无声无息地落在柔软的地上，便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春晓把蛋糕放在小树前面，一点一点，十分细致的打开，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试了很多次，终于有些哽咽地说道：
　　“罗以寒，我来看你了。”说话间，泪水又夺眶而出。春晓赶忙用袖子拂去，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你别怪我。”
　　四个字说出来后，却再也说不出其它。春晓把挂在树上的那张墓志铭，擦了又擦，看了又看，只是眼睛模糊了又模糊。
　　叶予枫躲在不远处的假山后面，背靠着假山，却再没勇气朝那边看去，他瑟瑟发抖，像是落进了冰窖里，他不禁握紧了拳头，却没察觉到那深深嵌入肉里的指甲。
　　春晓的话从不远处，悠悠的传来，
　　“以寒，你尝尝这蛋糕是不是特别的香甜，今天路过集市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这间店。还记得，从前上学的时候，学校门前也是有这么一间店的。”
　　“你说，”春晓学着罗以寒的语气说道：
　　“什么狗屁一家人，难道没有一家人就不让吃了不成。于是，你便拉着我，每天都去买，然后坐在他们家店门前，一口气全吃光。”
　　“那时候，你我便是彼此唯一的家人了。”春晓停了下来，微微的风吹来，隐约能听见春晓的抽泣声。
　　“都怪我。”春晓忽然在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
　　是啊，她真的好后悔，如果她这辈子注定只能一个人的话，她早就应该意识到的，应该远离所有人的，何必要连累了一个人又一个。
　　“从前，村里的人说我命里克人，我还恨他们，现在看来，他们是对的。我没了父母，没了爷爷，连你也没有了。我再没有家人了，只能孤独一个人在这人世间。罗以寒，你说我是不是扫把星。”
　　春晓拿起了一块蛋糕，用手一边掰着，一边说道。
　　“还好，予枫他离开我了。”
　　叶予枫听到自己的名字，忽然心脏猛烈的抽搐了一下。
　　“还好，予枫他离开我了。”春晓又默默的重复了一遍。
　　“以寒，发生了很多事，我恨予枫的妈妈，真的很恨，可是那恨却在一点点的消失着。我很害怕，我害怕有一天我不再恨了，那该怎么办。我只想要秦梅受到教训，然后，我就把所有的股份还给予枫，再然后，”春晓停了下来，看着手中的蛋糕，像是在沉思着，却突然说道：
　　“我骗了董事长，董事长说让我跟他一起去法国，学习料理，可我没办法和他一起去。因为我很爱予枫，真的很爱予枫。”
　　春晓把一块块的蛋糕塞进嘴里，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更加的含糊不清。突然，四下一片安静，只有几声鸟儿尖锐的鸣叫，划过长空。
　　“罗以寒。”春晓突然哭出了声，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家人面前哭诉着：
　　“以寒，你教教我好不好，我真的好爱叶予枫，真的好想和他在一起，真的好想一辈子只和他在一起，永远不分开。该怎么办呢，我恨不起来，因为他，我没办法去恨他的母亲，他唯一剩下的亲人。”
　　春晓就那样痛苦流涕，仿佛是已经酝酿，隐藏了多年的泪水，在那一刻，忽然决堤，任谁也再挡不住了。
　　“我爱叶予枫”。春晓用那含糊不清的声音，说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是那么渴望，她爱的那个人听到，却又只能在这里说出口，因为在这里，任她怎样呼喊，她心爱的人永远也不会听到。
　　假山的阴影把叶予枫深深地笼罩在其中，他仿佛已经失去了力气，重重地靠在假山上，头向上仰起。身子在微微地颤抖着，他握紧的拳头放在嘴边，他细看去，手背上已经显出了深深的牙印。
　　他听着春晓说爱他，一次又一次，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春晓这样说，过去的他们，他总是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可是春晓却总是回避着，又或许是微笑着不语。原来她也是如此的爱着自己。
　　叶予枫的嘴角向上扬起，可是眼角的泪水却止不住地向外流着，他如同春晓般抽泣着，害怕发出声音，就用拳头挡着嘴，却不知为了掩盖心里的痛，手背却被他无意识地咬出了深深地牙印。
　　他深深地闭上了眼睛，整个身体都靠在了假山上，就这样静静地听着。
　　春晓的抽泣声，混着风的萧索声，夹杂着树叶的窸窣声，飘飘荡荡，传入耳中，窜入心中。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终于传来了脚步声，随着那声音由远而近，再由近而远，最后，连一点声音也听不到后，叶予枫才终于瘫软着倒在了地上，他已经悲痛欲绝，浑身颤抖着，用手使劲地捂住了胸口，那里总是传出一阵阵的痛，让他不由得喘不过气来。
　　罗以春的话，母亲的话，早已经听不到了，现在充斥在耳边的只有春晓，那一遍又一遍对自己的告白。
　　“我爱予枫，只想和他一辈子在一起。”
　　听着那话，是如此的幸福，又是如此的悲伤。
　　他说不出是恨，还是爱，因为他已经无从选择了，他们在今生注定只能成为彼此的过客，虽然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却只能擦肩而过。
　　应该怪谁的，却找不到那个要去责怪的人。他只能后悔着，一次又一次，那个时候，他应该追上去的，那样也许春晓就不会自杀，他应该陪在她身边，也许那样的话，她就不会如此狼狈，那个时候，他应该伸出手去扶住她的，那样的话，她就不会被人冷眼相待。
　　就这样在无数的惋惜，痛恨，后悔中，泪水流了一行又一行，灵魂仿佛已经被他所丢弃，留下的也不过是在这现实里游荡的空壳罢了。
　　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痛彻心扉，只是令他更加心疼的却是，这样的痛彻心扉，春晓也活在其中。
　　好想伸手再去抚摸一下，她那柔软的秀发，好想再把嘴角贴在她那白皙的额头，轻轻地亲吻她，好想再把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拥抱她。
　　四周渐渐一片漆黑，静的令人毛骨悚然，谁也不会注意到，在这个悲凉的夜里，倒在黑暗里，一点一点任由被掏空心灵的叶予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