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不到的平行线》泠镝

53、记忆的齿轮

　　记得从前，放了学，他总是骑着单车，陪着她去集市买东西，从用的到吃的，她总是细细地打算着，计算着，她嘴里都是在问着：
　　“今天吃什么呢？”
　　“嗯，要不要吃番茄炒蛋。”
　　“哇，今天的黄瓜好新鲜，就算是生吃也好吃。”春晓回头看着叶予枫，嘴角上总是挂着微笑。
　　而他就跟在后面，提着大包小包，看见什么喜欢的就买上一些，边走边吃。看着她笑脸的他也总是回以更加从灿烂的微笑。
　　“好，好，好。一定好吃。”
　　想到这儿，叶予枫脸上惨淡的一笑，是啊，只要是春晓做的，他都觉得好吃。
　　冬天的烤红薯，炒栗子，夏天的冰棍儿，棉花糖，在如今看来，却成了一段段回忆，只要是看到，就会泪水打湿了衣襟。
　　如果没有春晓，叶予枫又会是什么样的叶予枫呢，会不会连这些东西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呢。
　　那时候的无忧无虑，那时候留下的一段段的回忆，却在今日，变成了一个个锋利的刀子，在胸口上，在心尖里就这样一点又一点的划着，刺痛着。
　　记忆的齿轮，在一点一点的转动着，身不由己。
　　春晓在前面走着，叶予枫就跟在后面。瘦小的身体总是时不时地在人群里闪躲着，似乎只是轻轻地一碰，就会倒在那里。
　　看着前面的春晓，叶予枫的心头总是酸酸的，因为他再也无法成为她身后的那一双手，如果他还有一点羞耻心的话，他就应该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出现在她的面前。
　　集市里熙熙攘攘，人流攒动，可是耳朵里却什么也听不到，眼睛里也只看得到春晓。仿佛罗以春的话还在耳边回荡着，仿佛母亲那可悲的样子还在眼前呈现着。
　　忽然，春晓在一家蛋糕店的门前停下，随着炉子的门打开，一盘盘热腾腾的蛋糕被端了出来，那浓浓的奶香气瞬间飘入了鼻子，勾人食欲。
　　仿佛是被那诱人的香味所迷住，很多人涌到了摊位前，争相抢购着。
　　“我们一家人蛋糕，要和家人一起吃才会更香甜。”每当卖出去一份，店主都会这么说道。
　　这时叶予枫才注意到这家店的名字，“一家人”，名字很土，却又让人心生嫉妒。叶予枫看了看眼前的春晓，仿佛能猜到她到底在想什么。
　　一直等了好久，等到摊位前都没了人，春晓才走了过去。
　　“麻烦给我称一斤。”春晓低声说道，看着眼前的蛋糕。
　　店主麻利地把蛋糕放进了袋子里，打包，递到春晓的手里，依然热情的说道：
　　“回去要和家人一起吃呀，才香甜。”
　　春晓拿着那还略微带着温度的蛋糕，良久，才微微地回道：
　　“好。”
　　一个字，却让叶予枫的心里微微颤抖着，他分明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哽咽。
　　提着那袋蛋糕，春晓走出了集市，在公交站台前，她似乎徘徊了很久，明明是回家的车次，可她却并没有坐上去。
　　太阳高高的挂在天空，没有丝毫的遮挡，是那样的纯净。
　　一辆绿色，贴着广告布的公交车停了下来，但是却没几个人上车，原以为会就这样开走的车，春晓竟走了上去。
　　看着公交车缓慢的驶离，叶予枫赶紧拦了辆出租车，跟了上去。
　　“师傅，跟着前面那辆车。”叶予枫着急的说道。
　　“啊，好。”司机似乎有些惊讶，他用后视镜看了看后面的叶予枫，还是发动了车子。
　　在熙熙攘攘的车流里穿梭着，一站又一站，公交车每站都停下来，但是却没人上，春晓也没有下来。
　　“师傅，这车子是去哪的。”叶予枫看着公交车的方向与春晓住的地方，完全相反，便问道。
　　一听这句话，司机反倒嘿嘿一笑。
　　“没看见吗，那上面贴着老大的宣传语了。”
　　“哦，是吗，我没看到。”叶予枫说道。
　　“嘿嘿嘿，这是去陵园的车子，最后一站的终点站。”司机笑着说道。
　　叶予枫点了点头，也难怪自始至终都没几个人上车。
　　“这陵园不是离着市区太远吗，大概也有招揽生意的意思，打着方便家属的旗号，就莫名其妙的在每一个站点投放了这么一辆车，大概一个月要开出来四次吧。并不是公交车。”司机接着说道：
　　“不过，客人，我跟你说，到下一站的时候，我可不能往前跟了，必竟干我们这行的也是忌讳这个的。”
　　听着司机一脸无奈的说着，叶予枫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车子缓缓的停了下来，叶予枫付过钱之后，把衣服向上拉了拉，遮住了半个脸后，才大步的上了那台绿色的车，拿着司机师傅找的零钱，投到了车箱里。司机却怪异地看了看他。
　　春晓坐在中间窗户的旁边，车子里面人真的很少，只有三四个头发苍白的老人，他们提着大包小包，表情凝重地看着窗外。
　　叶予枫悄无声息地坐到了车子的最后面的角落里，稍微低下头，却偷偷地看着前面的春晓。
　　春晓捧着那份蛋糕，一言不发的望着窗外，随着车子缓缓地发动，窗口的风掠起了她耳边的一缕秀发，随风摇曳，叶予枫似乎还闻到了她惯用的洗发水的味道。
　　悠悠的兰花香，干净纯粹。
　　如果说那里对于叶予枫来说来只不过是一个场景的话，对于春晓却是刻骨铭心的痛，他永远都无法体会到那会是怎样的感觉，因为他不是她。
　　不要妄自去体会别人的痛，因为你永远不会体会到，除非你也能遭受到同样的事，遇到同样的伤害，可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却是一句话都不用再说了。
　　欲语还休，欲欲还休，天凉好个秋。
　　当他绝望地站在监狱门前，看着那落了一身尘土的外套，心里越发的生气，他不明白，春晓为何要对他如此无情，他是冒着什么样的危险，又是怀着多么急切的心情，更加鼓足了多少勇气才站在这里的。
　　是她要转身走的，那么他凭什么就得追上去，凭什么就得他先低头呢，她可曾知道，他受了多少惊吓，又受到了多少压力，看着如同大山一般的父亲，轰然倒下，他仿佛一夜之间就明白了他所要背负的。
　　当春晓一字一句的在耳边说出那鲜红的场面的时候，他是厌恶的，他会情不自禁的想到春晓拿着刀子指向一个女孩胸口的画面。他讨厌自己这样去想，他否定着现实，躲避着所有事实，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春晓要这样赤裸裸地揭开那道令人憎恶的伤疤呢，难道她这样会有多好受吗。
　　他也很绝望，他也很失落，他也很无助，可为什么这一切春晓都看不到呢。
　　现在的叶予枫才明白，原来春晓早就知道，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就算并不好受，对于自己的不愿意面对，就算对于她来说是剜肉一样的痛，可是她不想逃避，因为在那个时候，她早就做好了离开自己的决定。
　　当他堵着气回到车里，把那件沾了土的外套远远的扔在了草丛里，便扬长而去。他要忍住自己心里的悲切，可是他还是开着车跟在了春晓的后面，等着春晓能回过头来找他，希望到那时并不会用太多的时间。
　　可是那一天，他等来的不过是一个陌生的电话，那个人只说了寥寥数字。
　　“XX陵园，春晓自杀了，你去救他，快。”
　　徘徊在外面的他，被这一个电话惊醒，他像是一下子醒悟了过来，冲出车子，飞奔着寻找着春晓。
　　鲜红的血液，如同一片片玫瑰花瓣散落在雪地上，妩媚娇艳，叶予枫的心脏仿佛被这无数根隐藏的刺，一根又一根的刺痛着。
　　春晓那原本纤细的手腕，现在却像是被魔鬼撕咬后留下的恐怖的伤口，鲜红的肉向外面翻起着，肿胀着，仿佛在那单薄肉的下面，还依稀能看到白色的骨头。
　　他抱着春晓那瘦弱冰冷的身体，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温度。忽然是那么的后悔，被他丢弃在草丛里的外套，如果执意给春晓穿上的话，会不会能让她好受一些，温暖一些呢。她本就有手脚冰冷的毛病，就算是睡觉的时候也要穿着棉袜子才能好受些的，他怎么就给忘了，她是那么的害怕寒冷。
　　叶予枫一边哭着，一边想要揉搓春晓的身体，增加她的热度，可是看到那伤口时，他竟无从下手了，他只能一次比一次更紧的抱紧春晓。
　　从那一刻起，他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害怕，他所谓的那些条条框框，都是狗屁。失去了春晓的叶予枫哪还有什么未来呢，他那个时候，就有了打算，如果春晓就这样死了的话，那么他也会就此死去，除了她，其它的所有，便是多余的。
　　仿佛耳边还回响着急救车那急切的警鸣声，当一切都时过境迁之后，当那时感觉一点一点的淡去，他竟也学会了同春晓置气，竟也会去怨恨春晓，竟也会去伤害春晓。而如今，当他明白所有的一切，原来那些痛苦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时候，痛苦早已经灌满了全身，让他连痛字都无法说出口了。
　　失去了春晓，其它的再没有意义，他明白，就算是活着，也只过会如现行尸走肉一般了，在这世间活着，也只能当作是惩罚了，他的心仿佛注满了水泥，早已失去了跳动的能力。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站着，却谁也看不到彼此脸上那早已经断了线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