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翠横山下翠横县（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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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横山山势不高，自山腰处淌着一条九曲回肠的细水，唤作剪玉涧。
两百年前，叶不知尚是剪玉涧旁一棵懵懵懂懂的梨树。因着前朝国师揽月真人在他身旁坐化时清气溢体而灵识忽开，机缘巧合修炼成妖。
他回翠横山已是后半夜，月亮彻底没了踪影。花酿不知又去了哪里作妖，翠横洞洞府紧闭。
整座山静得出奇。
叶不知踏过石堆嶙峋，走到水边一处平地。袍袖轻抖，现了原身。
日升复落。
他心中郁结，清气在内丹里走了两个周天，才缓缓化形，吐出胸中一口浊气。
山下灯火星星点点。叶不知赶在五娘食肆打烊前要了三香碎金饭和如意元宝肉，提着食盒自幽深无人的小巷子一路穿行到县衙后门。
翠横县是个太平地方。县衙大牢左右不过收押几个小贼，守卫就难免十分稀松。狱卒刚吃过晚饭来换班，犯了饱困，撑着头鸡啄米。叶不知晃过他，向牢房深处走。逼仄的走廊两侧燃着油灯，哔哔剥剥的灯花恰好盖过锁开的声音。
缩在牢房角落里的秦璧缓缓抬头，眼见一个大活人走进来也不惊讶。叶不知看他外袍虽脏得像在泥地里打了滚，身上却没伤，不由松了一口气。
牢房简陋，只有一堆枯草。叶不知把食盒放在秦璧手边，摆出仍腾着热气的一菜一饭，往他手里塞了一双筷子。
秦璧乖顺地捏住筷子，歪着脑袋认真地打量他。
叶不知忍不住笑道：“不饿吗？”
清清秀秀的秦家小公子慢吞吞地一点头，端起蛋黄匀裹的碎金饭，扒一口就要偷瞄他一眼。见他傻乎乎地只吃主食，叶不知拿起另一双筷子，夹了肉给他，道：“肉也吃些。”
秦璧他是见过的。
摇雪初入秦府，头几次叶不知去瞧她回回撞见秦璧正提着铁皮壶给她浇水。直把梅花当水仙养，浇得摇雪十分火大。
秦家这个小儿子，叶不知那时略有耳闻。他母亲秦金氏是豫南赫赫有名的美人，嫁入秦府为妾后受尽宠爱，却因难产大出血咽了气。据说当时秦璧裹在襁褓里，身上犹有血迹，不哭不闹，只一双眼直勾勾地盯人，吓得稳婆差点撒手。
等秦璧长了几岁，人人都知道县令家有个出生克母，还又痴又哑的儿子。秦承明面上做一张慈父脸，然秦府院墙再高，也是堵透风的墙，挡不住下人嚼舌头，坊间关于他虐子之事传得绘声绘色。
摇雪更是亲眼得见秦璧睡柴房啃馒头的可怜模样，是以他每每浇完水还木桩子一样在树下戳半个时辰，也生生忍住了不拿树枝抽他。她同叶不知提起此事，很是愤慨秦承的伪善。后来叶不知再去秦府，就总要先上五娘食肆捎两道浓油赤酱的肉菜，偷偷放在秦璧蜗居的柴禾堆旁。起先秦璧还每天躲在连他半个身子都遮不住的柴堆后面想蹲守叶不知。后来蹲了一个月也没捉着人，就时常放些诸如后院种花的小铲，西厢房练字的生宣在门后，叶不知猜测这大概是投桃报李的意思，不想他失望，就统统带走了。
秦璧吃得很慢，是个十分养生的吃法。叶不知也不催他，只让他用饭专心，别一直盯着自己看。
等盘中物扫空，一介囚犯嘴唇油光饱满。
叶不知掏出一方手帕，递在秦璧眼前温声道：“把嘴擦一擦。”
秦璧仍是看他，不动。
叶不知笑着叹一口气，食指抵着帕角轻轻抹掉他唇上的油渍。
略略犹豫后，他终是开口道：“有几件事，我需得问你。你知道就点头，不知就摇头。可好？”
秦璧点头。
叶不知问道：“数日前，秦府是否来过生人？”
秦璧眨眨眼，点一下头，又重重点一下。
叶不知心道果然，又问：“是男人吗？”
这次秦璧想得更久，眉毛扭在一处，良久才迟疑地点头。
叶不知再问他那人的容貌衣饰，秦璧却是统统不记得了。
他有个猜想，问道：“那个人，你未曾打过照面？”
秦璧牵住他的衣袖，连点三次头。
府上有客，秦承定不愿这个傻儿子丢他的脸，怕是将柴房落了锁。秦璧大约只隐约听过那人的声音。
叶不知并不失望。他此番来，本就是想看看秦璧，担心狱卒凌虐于他。现下确认了先前的猜测，算是个意外之喜。但这喜又委实太过微末，转眼就消融在凶手模糊的轮廓里。赵有为后日就要开堂审秦璧，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叶不知心上转过数个念头，回神发现秦璧还是盯着他，手里捏着他的衣袖。
秦家小公子的一双眼睛像初生的梅花鹿，蒙着山野晨间湿润的水汽，而他仿佛是破开浓雾的朝阳，在那里面映出一点点光亮来。
但他必须走了。
叶不知字斟句酌地安抚秦璧道：“别害怕。待我找出那人，至多一日，就来接你。”
闻言秦璧却把叶不知的衣袖攥得更紧，眉头打结，嘴唇紧抿。
叶不知环顾这牢房就实在不忍抽身而去。只好妥协道：“那等你睡着我再走，好不好？”
秦璧似乎不大满意，头点得十分勉强。
叶不知化形两百年，哄人睡觉还是头一遭。好在秦璧不用他唱两支小曲助眠，只需贡献一幅衣角。他坐在床边，看着秦璧慢慢睡去，心里有了计较。
算着时辰差不多到了子时，叶不知轻轻抽回衣袖，转身出了牢房。
狱卒正支着胳膊打瞌睡，发现那豆大的灯火在线芯上跳得十分欢快，喃喃道：“怪得很，也没风啊。”
叶不知去了逐月桥。
一只狸花猫伏在桥边。
叶不知落在暗处，轻声道：“毛婶。”
狸花猫喵一声，抖抖胡须，开口问道：“如何？”
叶不知：“有了些眉目，不过需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毛婶问：“谁？”
“十五。”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翠横山下翠横县（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