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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慕容雪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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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否还记得,西域那些大雪纷飞的日子!
“呔!呔呔呔!呔呔呔呔呔呔!”慕容霜飞身着一袭大红色的紧身短打,头上插了两根半长不短的野鸡翎子,出现在观众的面前,她一亮相立刻便引来彩声阵阵。
她是这个戏班的头牌,人长得虽然不是特别漂亮,但一上了妆却出奇的美。而且她的身段柔软,功底深厚,唱腔也很不错,引得许多达官贵人都十分着迷。
她虽然有许多次机会离开这个戏班嫁入豪门,但她生性高傲,对于做高官或者巨贾的小老婆无法接受,一心想要做正室。在我们这个年代,身为一个戏子,便是下九流。所谓之婊子无情,戏子无义,道尽下九流的生存本质,但也可从侧面看出生存的悲哀与艰难。
先说说我们这个戏班:慕容家!
所有的人都姓慕容,因为班主姓慕容。班主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美艳少妇,不知是何来历,无人知道真实姓名,人人都叫她慕容。我们这一大群女孩子便都以慕容为姓,我叫慕容雪飞,最红的是慕容霜飞,还有慕容露飞、慕容烟飞、慕容影飞等等等等。
我们这个戏班,如同大多数的戏班一样,走江湖卖艺,在一个地方不会停留太久。这几年来,我们走遍了中国东部大多数的地方,像是上海广州南京北平这些大城市都去过了。小城市也几乎都到过了。大城市里的人见过的市面多,我们这样的一个小戏班很难找到演出的场子,反而不及小城市,竞争没那么激烈。
东部都走遍了,班主便忽然兴起,决定向西发展。于是我们便从北平出发,沿着古代的丝绸之路向西行去。一路走一路卖艺,越往西来,风沙渐硬,人情渐犷,吃的东西也粗糙得多了。
姐妹们虽然不敢叫苦,心里却已经开始埋怨。只有我全无不适之感,反而越来越觉自在。
西域的天空,似乎更加高远,天上的飞鸟也益发凄凌,连云都是爽爽朗朗的,一点都不拖拖拉拉。不似上海广州这些地方,整日粘搭搭湿搭搭,见不到云影,却整张天空都是阴沉沉的,让人心都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我们经过了西安,兰州,再往西走,便要进入沙漠。但班主仍然没有回头的意思,似乎真要到沙漠上去传播慕容家的戏剧文化。
不远处隐约出现大山的影子,那便是传说中的天山。天气越来越炎热,班主说:“就要到吐鲁番了。”
霜飞露出不满的神色,“听说那是一个可以热死人的地方。”
霞飞立刻接嘴:“西游记里都说了,那地方连一滴水都没有。”其实霞飞并没有看过西游记,顶多也只是听过几出猴戏罢了。但她最喜欢标榜自己的博学多知,把自己当成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大才女。
“我们还是回西安吧!”霜飞说。她是唯一敢对于班主的决定提出置疑的人,因为她是头牌。
班主淡淡地瞟了她一眼,“什么时候回西安,由我决定。”
霜飞便闭上了嘴,谁都知道班主这样瞟你一眼就是代表,你可以闭嘴了。霜飞是个聪明人,在未成为大太太以前,她是绝不会真得罪班主的。
有传闻说班主在未做班主以前是一个很传奇的人,据说还是一位女杀手,不过在一次执行任务成功后,就退出了杀手界,不再做这个有钱途的职业了。这一大群女孩子,也都是她从街上捡回来悉心养大的。因而她不仅是戏班班主,还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那传闻是真是假无人知晓,但她绝对是一个有本事的人。无论是□□白道都能摆得平平的,让我们戏班这一大群女孩子可以在这个并不算太平的世道还能太平地生存下去。
我们在吐鲁番那家高昌茶馆里搭了戏台,来来往往的维族人都惊奇地停下了脚步,他们在城中生活了那么久,还不曾看到过唱戏呢!内地来的汉人却很兴奋,他们离开汉地那么久,也长远不曾听过戏了。
如同班主所料,我们的戏班在吐鲁番大受欢迎,场场爆满,连本来颇为不满的姐妹们也转怒为喜,兴奋异常。谁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是虚假的,只有抓在手里的钱财才是真实不会骗人的。而且最好换成金条,无论什么年代,清朝也好,共和也罢,黄灿灿的金条永远都不会贬值。
“女鬼,往哪里跑!”霜飞大喝了一声,亮出宝剑。她口中所说的女鬼便是我,我此时身着一身白衣,水袖长长地拖在地上。
不要认为我有多美,在许多人的描述中一提到白衣飘飘的女鬼便难免联想到小倩、小翠、小谢、阿宝之类的美女。可惜我现在被画得面如白垩,连嘴唇上都没有一丁点血色,眉毛也染白了。若是深更半夜照一照镜子,连我自己都会吓得昏过去。
一顾盼间,低下的观众纷纷倒吸了口冷气,恨不能我立刻便死在霜飞的剑下。
每一出戏中,霜飞都是主角,我就是为霜飞配戏的那个相反的角色。每个故事都是一样的,有一个主角就必须有许多人众星捧月般地陪衬着她,否则如何能突出主角的美丽善良勤劳勇敢和反面第一号的凶残恐怖恶心卑劣?
我的角色可谓意义深长,若不是因为我,霜飞也不会那么受人喜爱。
我甩着水袖满场游走,霜飞紧追不放。按照剧情描述,我在走了几圈之后,便要被她追上,然后很难看地“死”在她的宝剑之下,再次成全她的美侠女之名。
我也正打算这样做,便在此时,茶馆里的灯火忽然一黯。
所谓之一黯,并非是熄灭,就是莫名其妙地灯火一黯。灯光的亮度在瞬间减少了一半,整个茶馆都变得莫名的昏暗。
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侠女霜飞也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说起来我们两人还真不够专业,据说有敬业精神的人,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会继续把戏唱下去。
我才停住脚步就看见台下的观众一起指着天花板:“看那边,看那边。”抬起头,一个和我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从天花板上飞了下来。所谓之一模一样,便是她也穿着一身白衣,长长的水袖一直拖到脚后跟。面如白垩,比我还白上三分。脸上除了眼珠之外,再也没有一丝别的颜色。
她的头发亦如同我一样披散着,没有一点装束。
观众齐声欢呼:“又来了一个女鬼。”
我与霜飞面面相觑,这绝对不会是出于戏班的安排。
那女鬼飞到舞台之上,停在我和霜飞的中间。此时霜飞手持宝剑,英气逼人,我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另一个女鬼看看我,又看看霜飞,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那只手上指甲尖如利剑,长得令人乍舌。她一把抓住霜飞手中那把中看不中用的剑,轻轻一扭,那剑便立刻被扭成了麻花。
霜飞吃惊地看着仍然持在手中那把变形的剑,那剑虽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但至少也是钢铁所制,居然被人用血肉之躯扭成废铁。
那一瞬间,我们两个人的心里同时产生了一个想法,这个从天而降的“女鬼”只怕真是个女鬼。
这念头一产生,霜飞立刻尖叫一声,向着台下落荒而逃。她可从来不曾如此狼狈过,在舞台上,一向是她把别人追得落荒而逃。
那女鬼磔磔地怪笑着,转头望向我。我没有落荒而逃,并不是我不想,事实上,我已经腿脚发软,失去了跑的力气。
她逼视着我,一步一步向我走过来。那张白垩般的脸离我越来越近,几乎便要贴在我这张白垩般的脸上。
我张大了嘴,想要尖叫,但喉头格格做响,就是发不出声音。但我忽然发现一件事情,那个女鬼,也许并不真是一个女鬼,当她的脸与我近在咫尺之时,我明显感觉到从她嘴里喷出的臭气。
那气息中人欲呕,若我不是被她吓得失魂,只怕早已经批评她太不讲卫生了。其时牙粉早已经流行中国,就算是我们这些四处流浪的江湖艺人,也都会每天刷牙两次。
她直直地伸出两只手,搭在我的脖子上。那种情形绝不陌生,据说刚从坟地里爬出来的僵尸都是这样对待自己颇为钟情想要拉他们入地下做伴的人。
我们两个面面相觑,打扮完全一致,至于相貌是否一致便无从知晓,任何一个人的脸被画成这样,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整个茶馆之中鸦雀无声,台下的观众看得聚精会神,没有一个人逃走,他们不会白痴地认为这个女鬼也是我们戏班的一员吧?
我可不是一个胆大的人,事实上我一直胆小如鼠。看见一只蟑螂都会大惊小怪地尖叫半天,更何况是被一个不明来历的女鬼掐住了脖子。
完了完了,谁来救救我。
我的念头还没转完,一个人影闪电般地自后台飞掠上来。那人身着一件侧缝开到大腿根的深蓝旗袍,旗袍上用金线盘着凤凰图案,一头蓬松的卷发上别着两根亮晶晶的发夹。
她每次出现,总是艳光照人,若她不是我们的班主,自己愿意上台唱戏,只怕就没有霜飞混的地方了。
不过她的旗袍的侧缝实在是开得太高,一行动间,整条白晰的大腿便跃然眼底。我明显听到下面观众倒吸冷气的声音,如此大饱眼福的机会,也是千载难逢。
她一到我的身边,便抓住那个女鬼的双手,轻轻一抬,便将她的手自我的脖子上分离开来。然后另一只手拉住我的衣服向后一拖,我便被她拖得踉踉跄跄地退出几步,几乎跌倒在地。
那女鬼怪叫了一声,依样花葫芦,又伸出两只手臂,想要掐住班主的脖子。但她的手还不曾碰到班主的衣袂,班主闪电般的出手,在她的额上贴上了一张符咒。
那女鬼立刻全身一震,双眼翻白,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班主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心领神会,也惨叫一声,叉手叉脚地倒下,这便代表着我已经被降服,死得很难看。
台下掌声雷动,观众们兴奋异常,他们今天不仅看到了两个女鬼,还看见了班主的大腿。
班主笑咪咪地向着台下施了一礼,拖着地上的两个“女鬼”施施然地走下台去。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班主居然力大无穷,如此轻描淡写地拖着两个人,不费吹灰之力。
到了后台,所有的姐妹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叽叽喳喳,“这到底是什么妖怪,居然和雪飞的扮相一模一样。”
我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那个昏迷不醒的女鬼。
“她脸上也涂了白粉吗?怎么会那么白?”胆子最大的烟飞用手指甲揩着女鬼的脸,出乎意料的是,她揩了半天,都不曾揩下一点粉末。
她打了个冷战,下结论般地说:“她没染东西,她的脸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而最喜欢拍马屁的露飞则抓紧时机,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还是班主厉害,居然一出手就制住了女鬼。班主平时那么温柔和善的人,真看不出有那么大的本事。”
她口中温柔和善的班主此时正阴沉着脸,眼露凶光地盯着地上那个女鬼,“露飞,去拿一碗鸡血来,烟飞,找五根长钉,霞飞,去城里的寺院取一把香灰。”
众人领命离去,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雪飞,去洗洗脸,今天不唱戏了。”
我打了一盆水,将整张脸埋在水中。涂了白粉的脸是很难洗干净的,我每次都是这样把脸埋在水里,直到自己几乎被淹死。
水下是个安静的世界,在溺水前的一刻,我分明听见有人呼唤的声音:“飞雪!飞雪!”
我吓了一跳,抬起头,盆里的水已经变成了白惨惨的泥汤,周围空无一人。我狐疑地四处张望,难道刚才听到的叫声不过是幻觉?
烟飞自门外探头看了我的一眼:“还没洗完吗?班主要降妖了。”
降妖?!我找了块干布胡乱地擦了擦脸,以唯恐天下不乱的速度跑回去。只见班主正将那些香炉灰倒入鸡血之中,搅拌均匀,然后将那五枚长钉仔细地在鸡血中浸泡。
接着温柔美丽和善的班主就做了一件很恶心的事。她将长钉自鸡血之中拿出来,手持榔头,将五枚长钉毫不客气地钉入那女鬼的手掌心,足心和头顶心,比受难的耶稣都多了一根钉子。
更可怕的是,当她将钉子钉入的时候,那女鬼虽然被符咒镇制着,却仍然睁开翻白的眼睛,嘴里发出可怕的怪声。
班主却毫不客气,咬牙切齿地敲着榔头,每一下都能看见自女鬼的伤口渗出的鲜血。这至少说明一点,她不是鬼,听说鬼是没有血的。
旁观的姐妹们个个面色苍白,传说中的降妖可不是这么恶心的。班主还未钉完那五枚钉子,倒有一半的姐妹悄悄地溜了出去。
待她的酷刑终于结束了,此地几乎已经成了人间地狱。妖血加上鸡血溅得到处都是,班主那美艳动人的脸上也被溅上了血迹。
露飞颤抖着手送上一块雪白的毛巾,“班主,你先擦擦脸吧!”
班主接过毛巾,又说了一句让露飞心惊胆战的话,相信她一定立刻后悔自己在此时的阿谀奉承的行径。“露飞,你留下来看着这个妖怪,有什么异动,立刻通知我。”
露飞脸色瞬间惨白,几乎可以媲美地上鲜血淋漓的妖怪,她颤抖着声音问:“班主,你说什么?”
班主露出一抹艳丽无匹的笑容,“我说让你留下来看着这个妖怪,一有异动,立刻通知我。”
这抹美丽的笑落在露飞的眼中只怕比魔鬼的笑容还要更加可怕,我相信她没有当场昏倒安全是摄于班主多年的积威。剩下的姐妹立刻脚底抹油,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间如同屠宰场一样恐怖的房间。
我悄然转身,正想人间蒸发,却听见班主叫我的声音:“雪飞,你到哪里去?”
我身子一僵,停住脚步,“我帮霜飞整理行头。”我可是第一次这么热心,平时看着霜飞就觉得不爽。
班主拍了拍我的肩头,“跟我来。”
我松了口气,原来只是“跟我来”,还好没有把我留下来和马屁精露飞一起看守怪物。
我们两人走出茶馆,已是黄昏,长街之上,人们来来往往,继续着一天最后的繁忙。入夜以后,街上便几乎看不到人了。这里不是东方繁华的上海,几乎是没有任何夜生活存在的。也许唯一可以称得上夜生活的便是我们戏班演的戏,只不过,奉班主圣旨,今天休息。
她向着西方指了指,“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沙漠。”我想都不曾想,立刻回答。
她摇了摇头:“我不是说沙漠。”
“天山。”我立刻更正,任谁都知道,前方除了沙漠便是大山。
她又摇了摇头,“我是说更近的地方。”
我蹙起了眉,更近的地方就是被称为火焰山的那座红色的山,连西游记里都曾经提到过。
“出城四十里,便是古代高昌的遗址。”班主看了我一眼,“雪飞,你并不是第一次到这里。三年前,我在高昌城中发现了你。那时你昏迷不醒,全身伤痕。我们都以为你会死去,但却仍然存着万一的希望。你一直昏迷了两个月之久,但两个月后,你却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我默然,从来不曾有人提起过我过往的事情,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忘记了一切,连自己的姓名都不记得了。
“我给你起名叫雪飞,因为我发现你的那一天,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我不知道你的年龄,也不知你来自何方。你看起来大概十六七岁左右,所以我便告诉你,那一年你十七岁。”
“干嘛告诉我这些?”我闷闷地说。
三年以来,我不过是班主手下最普通的一个女孩子,即不是特别美丽也不是特别丑陋。学戏学得三心二意,还好天生比较聪明,什么都可以敷衍过关。
在戏班的日子,说不上特别开心,却也绝不乏味。姐妹们如同任何普通的女性团体一样,勾心斗角,明争暗斗,但却让我感觉到生活的趣味。
我不算是特别出尘淡然的一个,偶尔也会拍拍班主的马屁。但也绝算不上特别工于心计,把得失看得比什么都重。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我都是一个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女孩子了。
我也不如霜飞那样有远大的志向,从来不曾梦想过嫁入豪门。只要能做个高官的姨太太,或者是衣食无忧的平民老百姓的妻子,我便于愿足矣。我以为我今年二十岁,虽然年纪有点大了,不过现在是民国,与满清不同。二十岁的女孩子还没有出嫁,说的好听点,那叫新潮,若是落在旧派的人口中,便觉得嫁不出去了。
但我们是下九流,下九流的女子,嫁得晚点也没什么希奇。
若是我一生便这样平淡的过去,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我却有奇异的预感,平淡如水的日子即将结束。过去的三年,或者只是浮生中偷得的半日闲暇,我的宿命究竟不在此处。
班主说:“我幼年学道,师傅教过我看人的前世。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时便觉得惊奇,因为我竟然看不出你的前世是什么。你有些奇怪,不像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我眨了眨眼睛,“难道我是妖吗?”
班主露出嘲讽的笑:“有你这么笨的妖吗?”
我呆了呆,太直接了吧?虽然我没什么本事,也许我只是被法术封印住了。不是有许多传奇故事都是这样写的吗?
“干嘛告诉我这些?”我又重复了一遍,班主说来说去,到底没有说出自己的用意。
“两个月前,我遇到同门师姐。她提到高昌附近魔氛颇重。似乎有一道门被打开了,魔们正在陆陆续续地从这道门进入这个世界。”
我忍不住打断班主的话,她老人家不过才二十七八岁,却好像有点老糊涂了。“班主,你说的是真实的事情吗?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戏词?”
班主瞪了我一眼,“妖与魔不同,妖是世间之物修炼成精,而魔则是居于魔界,自成体系。我今日所降,并非是世间之妖,而是来自魔界的生灵。魔界与人间虽然可以互通,但想要穿越其间的那道关卡却是很难的事情。因而魔界众生通常要积聚千年之力,方才能打通魔界与人间的通道。”
我叹了口气,心里唯一的感受便是:真让人哭笑不得。“难道关卡还有人看守不成?这个看守的人岂非有通天彻地之能?”
班主露出一副懒得和我解释的嘴脸:“并非是有什么人在看守,或者是造化的安排。不同的世界中间,有一个没有生灵居住的区域,这个区域很难通过,一不小心就会因为空间的错位而身首异处。就算是能够进入这个区域,也很难抵达彼邦。”
班主这次用了一些颇为西洋的词语,在这个年代,洋人再次大量涌入东方,与古代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不再走丝绸之路,而是坐船前来,并且带来了洋枪洋炮。
新式的人们都喜欢用一些莫名所以的洋词,说的人自己未必知道其中的深刻含义,听的人更加云山雾罩,却又不愿显出自己的无知来。
班主虽然没上过大学堂,却一定也是学了那些新式人的腔调,说的话让我似懂非懂。
“总之就是很难穿越的?”
班主点了点头,“我师姐在高昌附近却发现了使魔物自由来往于人间与魔界的通道,她很惊讶,不知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为了这个原因,她正四处联系师姐妹,希望能够尽快将这个通道封死。”
可是那到底又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忘记了过去,凑巧被他们在高昌附近发现,并不等于我就与这个什么魔物的通道有关。
“除了调查这个魔界的通道以外,我也很想帮助你回忆起你的身世。我有奇异的预感,你的一切似与魔界通道有关。也许当你恢复记忆之时,便可以侦知魔界通道的秘密。”班主下结论似的说。
这话让我精神一震,原来我是如此重要吗?这么久以来,我都被霜飞打压着,全无出头之日,居然会有这么一天,我成为传奇故事的主角。我完全忘记了班主所说的一切都不过只是她的推测,单纯地相信只要我回忆起一切,便可以解决这个困扰着班主的魔界通道之迷。
我们在吐鲁番的街市上穿行,许多白种人的脸和黄种人的脸交错而过。班主说过,西方人把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分了品种,如同乡下人把驴和马都分了品种一样。白种人和黄种人生的孩子叫混血儿,他们与骡子是不同的,因骡子只有一代,但混血儿却仍然保有生殖的能力。
我的脑子又开始不切实际的幻想,总觉得这个世界太神奇,让我经常感觉到不可思议。或者是我不适合这个世界,不过是自时空的缝隙中错误地泄露出来的一粒尘埃。
班主带我到了县政府门外,与看门人交谈了几句,那人便引着我们进去,找了一位老年文书。真不知班主是如何在区区几日之内就打通了县政府的关系。
那老年文书对班主很客气,一见了面就说:“慕容班主,我可是真爱看你们戏班子的戏。我都被发配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吐鲁番三十年了,前清时就在这个地方当文书。后来建了民国,以为总算可以回老家,谁知还是在这里当文书。只怕到了死,也会死在异地他乡,连这付骨头也休想回故乡安葬了。”
他一见面便啰里八嗦地说了一通话,很将我们这些走江湖卖艺的下九流戏子引为知己。
班主陪着他唏嘘感叹了一会儿,说了一些让人感动落泪的话。班主在这方面有令人咋舌的才能,可以轻易与各色人等打成一片。
闲话总算告一段落后,便步入正题,班主问道:“老先生,您在这里三十年,这附近的往事应该都了如指掌吧!”
老文书露出骄傲的神情:“那当然,虽说我不是吐鲁番本地人,但若说起城内城外的旧事,只有我是最清楚的。这县里有许多秘密文书,可都是我撰写的。连县长大人都不知道。”
“老先生可知道三年前,这城中是否发生过什么古怪的事情?”
“若说三年前最古怪的事情,莫过于前任县长的女儿慕雪小姐爱上了妖怪,与妖怪私奔的故事了。”
“快说说看是什么故事,说不定我们还能编出戏来演一演呢!”班主显示出十二万分的热情。
那老文书本就是终日无所是事,三八程度绝不压于任何一个街头巷尾嚼舌根的老太婆。“这故事说来话长,那位慕雪小姐,长的可真是花容月貌。她刚来到这吐鲁番的时候,见过她的人还以为是仙女下了凡呢!那皮肤,冰肌玉骨,吐弹得破。那眉眼,春山黛黛,秋水盈盈。那腰身,弱柳拂风,纤纤一握……”
我叹了口气,这老文书应该改行去做说书的。我忍不住打断了他老人家梦噫般的自言自语:“有那么美的人吗?”
老文书抬起昏花的老眼,不满地瞥着我:“当然有,慕雪小姐就那么美。”
落日的余光隐隐照在我的脸上,他忽然双眼发直,凝视着我的脸,他的眼中分明现出一抹恐惧之意。他伸出手指着我的脸:“你……你……”
我眨了眨眼睛,“我怎么了?”
他惨叫了一声,转身向内堂奔去:“有鬼啊!有鬼!”
剩下我与班主面面相觑,我没有上妆,为何他会把我当成鬼?“难道你就是那个花容月貌的慕雪小姐?”我注意到班主在说花容月貌四个字时古怪的语气。
我又眨了眨眼睛,“很有可能。”
可是我真的有那么花容月貌吗?连我自己都觉得疑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