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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草药 ...

  •   因为夏至夜那场病,因为惧怕神殿,才会刻意疏远,要生分的话哪里会是真心,长安这般解释。

      季松陵眸光巡过她的脸,小巧的脸容苍白可怜,眼角湿红,乌润的眸子明亮,似乎一心真诚想要同他和解,可那潋滟眼梢,却闪动着别的光泽。

      他垂下眼睫,将她抱进怀里,低声道歉,是代替殿里行径,也为自己的迟钝。

      蜷在怀里的人不知想到什么,抽噎一声,他叹息,正要安抚,手刚抬起,心却猛然一牵动,喉间甜意骤浓,居然一时压抑不住,他匆匆偏身过去咳。

      长安原本依靠他,见他咳便抽身回去坐好。两人位置在洞穴深处,外面日光停在一半距离,这里便略微显暗,他侧身方向正对冉冉火堆,火光映在他侧脸,也显出几分暗淡。

      听他咳越久,越想皱眉,这人就连咳都与旁人不同,旁人要么撕心裂肺,要么轻描淡写,可没见过谁像他这样声音压到低得厉害,偏偏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好像身体里在翻涌什么,让人一看就十分难受。

      长安不动弹安静等,等他咳完,顺利对上一双转回来带了湿意的眼瞳。

      她小声问:“腰伤怎么样,还疼吗?”刻意模仿从前的语气同他说话。

      对方似乎仍不大舒服,没注意到她语气变化,只低声答:“无碍。”

      长安叹口气,从两人见面以来,他没有一刻能歇,抱着她行走不知多远,帮她治腿,布置出休息的地方,甚至还要受气,哪里就能无碍。

      心不是石头做的,也会软会疼,可一旦想到会有今日全是他们神殿一手造成,长安就没法儿好脾气,“刺客真是大胆,竟然对你也敢下手。”

      这话的意思是,就算不为了我,为了你自己,你也要把这刺客绳之以法。

      季松陵像是听明白了,也像是没明白,良久不出声,洞穴逐渐安静,只余火堆劈啪。

      长安犹豫一会儿,还是主动靠近,摸摸他腰间,刚要心疼两句,他却又开始咳。

      无奈看他背身过去咳弯了腰,这样的背影看久了心里酸疼,她转开视线去看别处。

      火堆啪一声烧断一截树枝,季松陵拿开掩在唇边的绢帕,帕上点点鲜红,他微蹙眉,不动声色将绢帕拢入掌心,转身回来,看着安静等待的小姑娘。

      “饿不饿?”他淡淡问。

      长安看一眼他手中帕角,点点头。

      没有再多歇,季松陵起身出去。

      效率很高,不久就拎一只处理干净的野兔进来洞里烤。

      喝着荷叶盛的符水,长安边看边摇头,“集殿主若知晓你弄这些,肯定要发火的。”

      神殿殿规严整,戒荤戒色戒杀生,这样一想,少司命每样都犯了,本是端然如玉高不可侵的人,由她扯入世间,就像“亵渎神明”。

      上一句话没得到应声,她看过去,对方没有什么反应,仍旧转动着手中树枝,良久,大概注意到她的视线,似有若无的扯出一抹笑。

      长安觉得无趣,便不再戳他,崖底气候与上方相差本来有些湿冷,洞里更是阴凉,因为生了火才能显得温暖一些。

      同样姿势坐太久,她丢开荷叶伸伸手臂,松泛筋骨。

      季松陵放下烤架,过来按揉她的伤腿,“这里条件简陋,先吃些东西,我去寻干净草叶再垫一层,躺着会舒服。”

      经过按揉身体舒服多了,手脚也暖和了,长安偎在他怀里,听到让吃东西却摇摇头,有半故意也有半真心,“不想吃肉。”

      季松陵点头看看外面,“我去找别的。”

      很快长安如愿以偿,抱着果子咯吱啃着,他带回一捧形状像树叶的野果,色白,有的微红,但特别厚,味甜松脆爽口,她啃得轻快,他端坐一旁目光柔和。

      这样被看着不免有些不自在,长安吃完一颗擦擦手,惦记着他的伤,稍微朝他靠拢,点点他腰腹的绑带,“让我瞧瞧吧。”

      季松陵伸手扶稳她,身体微侧偏,将伤口挪到另一侧她看不到的地方,“不用瞧,已经好了。”

      这般不情愿?还不想管他呢,最好病死算了,长安丢下这桩直接问起,“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说完觉得气氛微凉,她抬起头,季松陵正默默看她,清透眼眸里一丝无奈,仿佛一下子将现状看明白。

      长安一顿,似乎把想离开表现得太急切,她连忙补救,“我是怕父皇担忧。”

      也许不愿有人担忧,也许纯粹不愿同他相处,季松陵想不明白,也没再多问,转身将长安小心抱进怀里,摸着她的头发,提起夏至夜约定,“抱歉,那一晚有事耽搁,本来答应你去陛下那里请婚,未曾想会失约。”

      说到这里微微停顿,语气又舒缓些,“前些日子,我向陛下求了恩典,待你及芨我们便成亲,好不好?”

      什么时候就去求恩典了!长安第一反应就是万万不行,她不能再一次嫁给他,几乎没有经过大脑就脱口拒绝,“不好!”

      抱着她的手臂力度微紧,长安挣脱开,反抱回去,大脑飞速运转,嘴上却放软声音,这样解释,“我不敢呀。”

      对方没有反应,她边想边说,“我们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当前首要是找出凶手,不然这样下去恐怕连你也……”就像今天,刀剑无眼,他不也伤在自己人剑下?

      说到此处长安偷瞄他神情,就见他抿唇一笑,似乎愿意接受这个说法,“那就等等。”

      能拖延一日便是一日。

      长安靠进他怀里,呼吸几口清苦药味,听他道,“明日便回去。”

      明日能回去就太好了,她顿时舒心好多,轻松地同他聊起以前的趣事,不知不觉时间过去,及至天色变暗,洞穴里篝火熄灭,残留一点热度和红芒。

      长安早就说累了,半蜷在干草垫子上,身上严实盖着风衣,呼吸清浅似乎已经睡着。

      季松陵动作轻缓地起身走出山洞。

      然而在他走后不久,原该睡着的长安睁开眼,看向洞穴外惨白的月色,心中纳闷,这人哪里出了问题,一会儿已经出去好几回,出去做什么。

      她索性不再睡,蜷着身子发呆,手指无意识抚摸着身下的干草垫——只是一堆细条状的枯干草枝,很干净,没有一点泥渍,在这样湿润山里找到这些也不容易。

      这种时候,不免想,他似乎有能力承担一切,不会觉得苦,不会觉得累,需要他做什么,他便为你做什么——按道理说,这一回出事他没有落井下石,或者作壁上观,已经算仁至义尽,没有理由前来救她。

      毕竟曾经对他说出“不喜欢你”,甚至那般不留情面赶人走,有些想不明白,他为何还会出现。

      出于愧疚——害她的是神殿人,他想弥补对她造成的伤害?

      亦或出于感情……罢了,现在自己没有必要想这个,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只要他还愿意护佑,就已经足够应付今后。

      出于感情又如何。

      父皇曾与她说:看不清楚一个人时,首先产生抵制情绪,保持合适距离才正确,少司命远离俗世,神秘而清远,地位崇高而尊严——前世她无知,所以无畏,喜欢,并且占有这样一位模糊的人,还以此为荣。

      结果一辈子到最后都没分辨出他的盘算图谋,这一世重活,仍旧看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何故自己想看透一个人就这般难?她也并不笨啊。

      思绪逐渐凌乱,她等到昏昏欲睡,终于等到人回。

      季松陵走到石台前,似乎想确认她醒了没有。

      长安揉揉眼睛,爬起来,“你出去了。”

      “嗯。”他化一道符落入卷起的小荷叶喂她喝水,“多睡一会儿,明日早起赶路。”

      长安眯起眼睛,借着初升月光,依稀觉得对方脸色苍白异常,唇色鲜红异常,只有嘴角微微抿起的弧度一如往常。

      季松陵在旁边躺下,丝丝凉气隔着衣物透到长安身上,她犹豫一下,还是打开披风分出一半。

      然而很快,对方便侧身将披风给她盖回来,无需言语,自然伸手将她抱过去,相拥而眠恍如多年前的模样。

      月华淡淡照入洞穴,他闭目呼吸,平静安顺,长安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他。

      修长眉,深月目。
      他的皮肤很白,苍白之下隐隐有光泽流动,鬓发似乎有些凌乱,润湿在脸侧,极润的黑,苍雪的白,衬的一双薄唇,极为红润,仿佛鲜血作为胭脂,涂抹在唇瓣。

      少司命大人好看,一眼几乎就让人沦陷,不同于兄长与生俱来的尊贵雍容,季松陵他,很美。

      这种美,不是女性化的柔,而是如同囊括锦绣河山所有灵气,如同要与日月争辉的透彻美丽。

      他的吸引力是很可怕的。

      听惯许四讲话本,曾讲过男女之间,无论多少慕爱,成亲后这些爱意都会随着时间减少,男子会“腻”,女子会“嫌”。

      这句话却不适用在自己身上,长安从未嫌过他,反而越相处,越觉得,他没有一处不好,没有一处不温柔。

      他们成亲那般久,只要他在,便总要夜夜拥着她,讲一些故事,哄她入睡,或听她胡扯一些没用的,扯完就乖乖躺好由她胡来。

      此刻他眼眸轻阖神容如昔,手臂搂在她腰间,呼吸均匀入眠,好像一切都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好像只要她愿意,现在也可以靠上去,吻一吻他的唇。

      长安心里一抖,连忙闭上眼睛。

      这一回后他没再频繁起身,惊险一日,她也耐不住多想,疲惫不堪,强迫着自己去睡,很快也沉沉入睡。

      昏沉睡了很久,忽而一股清凉滑入喉间,咽下方觉不对,睁开眼,近在咫尺的是刚刚梦里的清秀面容。

      心里一悚。

      长安下意识伸手去推,对方微微一顿,她也一顿,很快反应过来,连忙拉回他的手,入手微凉,她磕绊道:“我……你怎么,喂了我什么?”

      月辉如玉,晕开在衣袍上,神殿独有的藏蓝,折射一点湖光,季松陵微阖眼帘,唇角一抹淡淡笑容,“草药汁。”

      长安觑他一眼,什么草药不能让人自己喝,非得这般,这般突兀和她亲密,要知道他们之间,除去某些特殊情况,几乎从来都是自己主动。

      他今夜脑子抽了吗。

      就当他抽,长安也不敢说他,只小声说:“你可以叫醒我,方才我吓一跳,并不是……”想推你没有说下去,对方气息越来越近——最终停在她脸侧。

      留下听不出情绪的一声“嗯”

      不知对方是否察觉什么,也害怕他再乱来一次,这一晚长安再睡不着。

      终于熬到天亮,身边有了细微动静,她眯起干涩眼眶,季松陵居然已经起身,雾鬓云发端正束着,闲而从容,在拆她腿上包扎。

      什么时候起来的,自己还是睡过去了吗。

      等去掉木板,她犹豫着动一下,发现膝盖似乎已经痊愈,原来一夜就能治得好?

      季松陵扶着长安走了两步,那膝盖的骨折果然就完全无碍了。少司命,神奇哉。

      两人相携走出山洞,清晨山间凉风清爽。

      他们朝湖边走,到了湖岸边,季松陵道:“水是干净的,可以洗漱。”

      长安疑惑去看湖水,出门在外他从来都是给她用符水,怎的这会儿……可能嫌累,不想化符?

      她轻哼一声接受,弯身正要掬水,对方却又拉住她,还是从怀里取出荷叶,化入一道符水递给她,一边侧身过去,又开始咳。

      长安接过水将自己收拾妥当,听他咳得心烦意乱,硬着心不管他,只去看周围,“我们从哪边上山?”

      “抱歉,稍等。”季松陵猛咳之余,还抽空跟她道个歉,道完便走远一点,扶着树干弯腰仔细地咳。

      他还有完没完,长安咬着唇,看一眼树下便背过身望天。

      前世他也生病好久,也是日日咳,却没有像这几日严重……别多想,他身体糟蹋成这样都是神殿的错……再说他那般强悍的体质,咳一咳而已,咳过去就会好吧。

      季松陵咳完回来,确实精神愈好。
      他停步在一处寻常草地,随意抬起手,左手轻捏诀,右手指尖点亮白芒雾气,一圈一圈在身前写符划地——草地上小圈白光渐明,他抬眼看向长安。

      长安疑惑着随他迈入白光,在草地上走一步而已,并未有特别感觉,下一步走出来,周围景色却已然变化。

      他们居然在转眼间,走到了王屋峰山脚,就站在从宫里来时,经过的路上。

      第一次见他使用这种术法,她站在路边十分凌乱,直到脚步声渐远,才回过神,就见季松陵独自走在前面,已经走出相当一段距离。

      她快步跟上去,拉住那修长苍白的手,一碰之下顿时错愕,这样热天,他的手怎会这般冷,长安双手合住帮他暖暖,过一会儿才问出疑惑,“为什么没有干脆回到园里?”

      而是到了山上,还要走。

      季松陵简单答:“清华园有护园法阵,这样进不去。”

      清华园还有法阵,长安抬起眼睛,“宫里也有?”

      他抿起嘴唇,似乎不想多说话,只当他身体不适,她不再多问打扰。

      此处与园门还有较远距离,好在道路平缓易行,沿途绿树掩映,这样赶路倒也没有多狼狈。

      赶过一段路,炎日渐升正有些闷燥,忽见前方茶幡飘扬,长安抒口气,拖着人进去休息。

      茶棚简易搭建在路旁,两人进去凉棚底下坐,小二正要过来问喝水还是喝茶,她摆手,“不必,我们暂歇。”

      说完这句话忽然一顿。

      自己满衣是血,小二竟毫无所感,现在的路人这般大胆了吗?她抬头看,小二已经端水走近。

      不论有无异样,慎重起见还是先走吧,她抓起季松陵站起身,忽闻一声怪笑——

      “公主别走——了。”

      怪笑断在喉咙里,只余咕噜翻血声音。

      长安浑身一颤退后几步绊倒在地。

      季松陵松开钳制那人的手,那人僵直向后倒,俨然已经了无生气。

      擦干净手上血迹,他转身走过来——

      “别怕,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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