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一半山川

9、骗子

　　易晓全觉得自己和杨风的为数不多的交流百分之八十都是围绕着吃饭进行的。

　　民以食为天，这句话从小就深深体现在了这个国度的每一个人身上，从无例外。

　　“我们等会去食堂吧。”易晓全正埋头拿着刚买的一板五颜六色的荧光笔在新买的历史教辅上面勾画重点，细枝末节的小知识点被她专门用0.38的水笔记在一旁的空白页面，放眼看去密密麻麻，像是很了不得的一项秘密情报工程。

　　“现在人肯定特别多，过五分钟再出去，等帮你把饭卡买了食堂人刚好会少一些。”

　　杨风单手搭在面前的数学卷子上，最后一题的几何被她的两三条辅助线切割成片，答题区域一片空白，干干净净的，甚至连橡皮擦去的铅笔印都看不见一丝痕迹。

　　右手上的铅笔从小拇指到大拇指，如龙般游走在后背上，运笔如飞。

　　“……嗯。”杨风含糊地应了声，眼神晦暗不明，盯着那几条辅助线觉得眼睛都要看花了，然而易晓全丝毫没有停下荧光笔的迹象，杨风终于忍不住出声：“有没有人告诉你，这样其实挺没用的。”

　　易晓全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世纪年代中分出一丝思绪，头也不抬地冲着杨风问道：“什么意思？”

　　“其实历史事件每个之间都有联系的，就比如说这一块。”杨风手上的铅笔突然静止在手背上，手腕一抖，稳稳地夹在中指和食指之间，隔空朝易晓全的资料画了一个圈。

　　“近代史这部分，是先四川保路运动，然后清廷兵力借调，湖北军队借调过去，所以守备相对来说稀薄，所以起义后阻力才小。这是一个因果关系。你像这样单独地背年份忘得肯定快，但稍微理下时间先后顺序，不难发现其中的逻辑。”

　　易晓全被杨风说的一愣一愣的。

　　“还有你看那块，辛亥革命的意义，是先‘推翻’，然后再‘建立’，你一个逗号一个逗号的理，本质其实是个先破后立的逻辑，这样从小到大不停地正着反着来一遍，一段话就逼逼出来了。”

　　杨风态度诚恳，叹了口气，“说真的，你这样荧光笔把整本书都画完，该不记得的还是不记得，背书也得动个脑子。”

　　“杨风。”易晓全收住了笔，顿了顿，露出一个极其浅淡的笑容，“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的。”

　　杨风太过优秀，优秀到以为这种事情是理所当然。

　　那些成绩好的学生或许永远没有办法理解，即便是老师上课讲过一遍的内容与逻辑，听讲是一回事，自己做题又是另外一回事。

　　易晓全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天赋的原因，那些在学霸眼里一眼就可以看透的定理与关系，她得在课后一遍遍地自己重新照着记忆梳理一遍——而更多情况甚至是在自己根本不记得老师讲过什么的前提下。

　　可是凭什么有些人就是有得天独厚的资本，以为所有人都能够同他们一样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呢？

　　别人经常说，你们现在还没到拼天赋的时候。只要努力就好，可是却没有细讲到底应该怎样努力。只是一味的重复做题与错题的死循环也叫努力吗？

　　这个问题易晓全一直没想通，直到她初中时候碰见一个年轻气盛的化学老师，据说是顶尖大学出来的，同学都是从事听起来特别高精尖的科研，只有他跑到易晓全的初中“屈才”当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化学老师。

　　“虽说你们还没到拼天赋的时候……不过这句话本身就是有个漏洞。”

　　化学老师靠在椅子上，懒懒地看着低头做题的全班，看不清是随口一说的感慨还是意有所指，“因为如果你们有天赋的话，早就进各个大学的少年班了，哪里还会坐在这个地方为区区一个初中的化学题抓耳挠腮。”

　　这个世界上总有你想象不到的天才。

　　“不过也别灰心，如果你们特别蠢的话，也不会坐到我们班的板凳上。”化学老师说这话的时候显得特别辩证——“辩证”这个词还是易晓全在家里到处乱翻书时无意间看到的一本哲学入门，模模糊糊记住的一个概念——按照她当时的理解，用通俗的话来讲，就是“和稀泥”。

　　“所以你们……还得好好努力啊。”化学老师砸吧着嘴，用一句最为老生常谈不过的话语结束了自己的“一时抒怀”。

　　易晓全从小对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记忆非常深刻。她清楚地记住，化学老师当时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上去像是望着全班，但实际上谁也没看。稍微往斜上方挑，眼睛里一片虚无。

　　她不知道化学老师当初在想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觉得，那一刻的化学老师就像无数个上课溜号的学生一样，沉浸在了自己的一片世界里。

　　只不过拥有长辈可以光明正大发呆的特权，当着众人的面，把自己藏起来了一瞬。

　　初中毕业的时候，班上有同学聚在一起追忆往昔，其中有人提议说下任课老师的口头禅，轮到了易晓全说出这段话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下，然后化学课代表率先笑道：“你记错了吧？我怎么没印象？”

　　让易晓全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脑补过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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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风愣住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懂，”易晓全语气平静，“我只是说出这个事实而已。”

　　说着话锋一转，眨眨眼睛，“不过还是谢谢你，你比别人还是多说了一些有用的小技巧。”

　　杨风失笑，“其实你这话也不尽然，万一呢？万一别人偷偷请家教在家里开小灶呢？”

　　“那你有吗？”易晓全觉得自己似乎咄咄逼人了一眼，注意到杨风左手小拇指猛地往上一抬，然后轻飘飘地扣下来拍了下桌子，她干脆把教辅书一合，“走吧，该去吃饭了。万一又饿得病发那就是我的罪过了——毕竟某人把性命都压我身上。”

　　易晓全想起下午第一节课刚下的时候，杨风从午睡的梦魇中醒来，面对她的疑问，也是这么不经意地用小拇指扣了扣桌面。

　　然后挤出一个苦兮兮的笑容，“对啊，梦里差点就被老师拎出去罚站了，吓得我一身冷汗。”

　　骗子。

　　从转校的第一天杨风就把“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印在了每一个同学心里，哪里会怕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梦？

　　杨风笑而不语，“这不是觉得你比我靠谱嘛！有现成的医生当然得遵医嘱了。”

　　易晓全不置可否，下巴轻抬，从杨风身边侧身而过之后就被人上手一揽，搭在肩上，两人并肩往班门口走去。

　　看上去真的很像一对熟识已久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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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平安夜and圣诞快乐啊啊啊反正单身狗就算不出门也不会加更或者番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