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一半山川

15、天台

　　“易晓全，你跟我过来一下。”

　　刚一打下课铃，姜胜华就准时放下手里的粉笔，大步朝易晓全和杨风的座位走过来，视线不偏不倚，丝毫没有看杨风一眼，而是全程盯着易晓全。

　　那视线，盯得让人胆战心惊。

　　“哦，好。”易晓全听到着熟悉的语气，知道姜胜华又要开始为她的“前途”操心了。

　　于是乖乖跟了上去，临走前听到了杨风坐在座位上幸灾乐祸的笑容。

　　*

　　姜胜华一口气叫了好几个人，易晓全仔细一看，全部都是这次排名在班里倒数的几个。

　　心里了然。

　　“说说吧，你们打算怎么办？”

　　姜胜华带着一群人走到办公室位置上，习惯性地拿着茶包去接一旁饮水机里的热水，茶包在热水里一起一伏地，声音如茶水般沉稳醇厚，不紧不慢地问道。

　　死一样的寂静。

　　“知道为什么把你们几个人叫过来吗？”姜胜华坐下，眼皮子抬了抬，在看到一排把脑袋埋进地下的学生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头都抬起来抬起来，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易晓全对上姜胜华那略显无奈的眼神。

　　“最后几名我没叫过来那是因为他们一早就跟我说决定走艺术生这条路。”姜胜华开门见山，“别光看排名，如果把他们的成绩去掉，你们在班上的具体排名应该心里都有数。”

　　“你们中的有些人很努力，老师也是看在眼里的。”姜胜华说得很委婉。

　　没有结果的努力再怎么样也是徒劳的无用功。

　　易晓全在心里默默替姜胜华补出了潜台词。

　　“其实如果你们愿意继续走这条路的话，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可以努力。”姜胜华打气道：“别看现在有人在班上遥遥领先，但一年的时间等所有的学科知识都综合起来了，尤其是文综，倒时候班上又会重新大洗牌。而且等到九月份高三正式开学，你们还可以跟着一轮复习从头开始捋一遍，所以还有机会。”

　　这种话易晓全不知道从姜胜华口中听了多少次，再听多少遍只觉得烦，后面肯定还有大招。

　　果然，下一秒，姜胜华话锋一转，大招来了。

　　“不过呢，你们真的要不要考虑一下。”姜胜华端着茶杯，摩挲着杯子的底端，“艺术生这条路。”

　　易晓全愣了一下。

　　“你们看啊，艺术生呢对文化课的要求也不是那么高，有很多学生走艺术生这条路也……”

　　比起早就确定要走艺术生并为此奋力拼搏的人，最最煎熬的其实是夹在中间不上不下的人群。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有没有可以选择的实力，于是只能选择随波逐流，努力在人生的洪流里奋力挣扎不让自己被冲刷得太远。

　　姜胜华后面说了什么，易晓全已经听不见了。

　　艺术生对文化课的要求低，很多人半路出家也能够上一个很好的学校——虽然无数已经走上这条路的学长学姐并不这么认为，历年艺考生的人数以指数函数的图像递增——可还是在大众心里形成了这样一个认知。

　　文科生比理科生轻松，艺术生比文科生轻松。

　　凭什么。

　　易晓全觉得有些愤懑，甚至还有一丝委屈。

　　虽然对艺术生没有歧视，但她真的，这在一瞬间感受到了被侮辱的滋味。

　　就像她当初高一上学期还没有文理分科的时候，理科班的班主任是个化学老师，一次晚自习的时候在班上四处巡视，然后踱步到易晓全面前，语重心长地对易晓全说：“易晓全啊！就算你以后铁了心的要读文科，也得注意一下你的英语啊。”

　　可当时她根本就还没考虑好要不要读文科。

　　只是一次英语没有发挥应有的水准，化学老师就能够如此轻易地笃定她以后是要学文科。

　　凭什么。

　　易晓全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行了，你们回去吧，仔细想想老师给你们说的话，过几天老师也会和你们的家长谈谈，主要还是为你们好，不过还是尊重你们的意见，你们好好想想。”

　　姜胜华茶杯里茶包里的气泡彻底被挤没，骤然下沉。

　　易晓全觉得七月的天，四肢生寒。

　　*

　　一整个上午易晓全都因为姜胜华这一番话魂不守舍的。

　　中午一吃完饭她就趴在桌子上，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头埋在胳膊里，觉得心里堵得慌。

　　“……你都哭了一早上了，能不能把你那表情收一收？”

　　杨风皱眉，看着易晓全有气无力的样子，没办法，从兜里掏出两根棒棒糖，还差点把烟盒带出来，仔细看了眼颜色，摆在易晓全面前，“菠萝味和柠檬味的，你要哪个？”

　　学校里不方便抽烟，只好买了棒棒糖当替代品。

　　谁哭了一早上了。

　　心情郁闷是不需要理由的，并且能够堵在心里无限发酵。

　　易晓全只当没听见杨风的话，继续装睡。

　　“诶你怎么跟个闷葫芦似的，屁大点事啊就成这样了。”杨风无奈，摸了摸鼻子，“不就是被姜胜华说要……”

　　说着又觉得把偷听来的消息说出来不好，便连忙改口，“哎心情不好我有个好地方要不要跟我去？”

　　“哪里？”易晓全不情不愿地抬头，嗓子有些沙哑。

　　“啧，眼眶都红了，就差掉眼泪了。”杨风把棒棒糖塞到易晓全手里，连忙起身，“少废话，跟我走。”

　　易晓全看了看时间，离午休打铃还差十分钟。

　　“十分钟怕个屁啊。”杨风不耐道：“有胆子就跟我把午休翘了，大不了出了事我扛着。姜胜华还能把你杀了不成？”

　　或许是杨风的表情太过夸张，易晓全觉得郁闷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犹豫了一下，还是搭上了杨风伸来的手。

　　一路上仿佛是那种三流电视剧里面的慢镜头一样。

　　两个人牵着手，从走廊到楼梯一路狂奔，夏日的热风在耳边呼呼作响，把所有熙熙攘攘的人声甩到身后，易晓全跟在后面满眼都是杨风的背影。

　　似乎所有的烦恼真的就这样消失了。

　　在那一刻，易晓全想，就让时间在现在静止吧。

　　*

　　杨风拉着易晓全在七楼楼梯口停下。

　　七楼楼梯口被一扇厚重的大铁门锁着，蒙了厚厚的一层灰，里面堆放的好像是各种废弃的杂物。

　　杨风嘴里叼着棒棒糖，变戏法似得掏出一跟铁丝，像电视剧里那种小偷惯犯一样轻巧地撬开了铁栅栏的锁，拉开一道小缝，狸猫一样地跳了进去。然后指着旁边垒起的三张桌椅示意易晓全抬头看。

　　是一个敞开的方形洞口。

　　易晓全万万没想到学校还有这种地方。

　　杨风手脚并用地跳上桌子，双手一扒，借力就翻了上去，然后从洞口往下伸出一只手，“抓着，上来。”

　　易晓全小心翼翼地握着那只结实的臂膀。

　　上去的过程出乎意料的轻松。

　　不需要多费工夫，她只要踩准落脚点，然后跟着杨风一起使劲儿就能够爬上去。

　　把校服上蹭着的灰尘拍了拍，易晓全这才抬头，撞入眼帘的首先是个巨大的水箱。

　　再往外移，整个校园的景色尽收眼底。

　　“被封住的天台。”杨风对上易晓全询问的眼神，解释道：“我来学校的第一天就发现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猜可能是怕学生掉下去或者自杀，就给封住了。”

　　“怎么样？风景还可以吧？”杨风询问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邀功。

　　“……厉害了。”易晓全怔愣了片刻，喃喃道。

　　“来，坐。”说着杨风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两张卷子铺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招呼着易晓全坐下来。

　　易晓全定睛一看，是之前做过的作业测试卷。

　　这人还真是……视分数为粪土。

　　“其实你完全可以把姜胜华说的话当耳旁风。”杨风刚坐下来，就突然开口。

　　她的视线盯着下面的操场，没有看易晓全的脸，手上拿着棒棒糖，嘴角带着丝极浅的笑容，“……这地方不会有人来的，所以你……想做什么都没人看见。”

　　易晓全一怔。

　　“不过先说好，我这人其实不太会哄人，所以你哭得再凶我都不会说什么的。”杨风看了看时间，“不过有一个中午的功夫……应该够你哭的吧。”

　　长久压抑的酸涩突然就冲了出来。

　　易晓全鼻子发酸，有些哽咽，千言万语都转成了一句“谢谢”。

　　“主要我觉得你没必要。”杨风耸耸肩，“我看了你分数，确实……糟心了点。”

　　“杨风！”

　　“诶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啊。”杨风连忙说道：“但有科不是挺好的吗？语文可以排在年级前十呢，作文更是年级最高分。”

　　“……可以语文又拉不了分。”易晓全慢慢吞吞地说了这么一句。

　　的确，语文这东西主观性太强，好一点坏一点对总分的影响都不算太大，能够板上钉钉拉分的恰好是易晓全的两大弱项，英语和数学。

　　“但你也没必要妄自菲薄啊。”杨风重新把棒棒糖塞回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还有一年的时间，其他科可以学上去的。更何况实在不行你可以走语文这块自主招生这条路……没有必要听姜胜华在那里瞎说。”

　　杨风一语道破天机，“你也听了，今年一中整体都没考好，学校就准备在我们这届找回场子，姜胜华说这话主要还是为了考虑班级的数据，你别听他瞎逼逼。”

　　“我挺喜欢你作文的。”杨风末了一顿，缓缓说道：“有一种……很特殊的味道。”

　　易晓全被杨风带得一愣一愣的，随即叹道：“我又不像你，随便看看就能考这么好。”

　　“谁跟你说我是随便看看了？”杨风听了噗嗤一笑，“说真的，其实我特佩服你。”

　　“为什么？”

　　“因为你……”杨风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易晓全一眼，中间停顿了许久，才继续说道：“有一种正大光明的坦荡。”

　　易晓全没懂杨风这话什么意思，但记住了她说这话的语气。

　　带着一点无奈，以及毫不作假的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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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诸位元旦快乐啊！熟悉我的人应该能猜到……嗯，元旦了，我要出去浪，所以后天不更新。
（本来应该是明天断的，但想着新年不能有一个断更的开头所以咬咬牙多写了点哈哈哈哈哈哈哈